曾太太攔住了朱山影,說醫生正在給你外婆看病,你在外麵等一會兒。朱山影甩開了曾太太,說:“我要見外婆,外婆是被我氣病的,我要見外婆!”

他喊叫著推開了房門,衝到秦夫人床前。醫生已經給秦夫人看完病,李牧水拿著熱毛巾,正仔細地給秦夫人擦臉,動作比女人還輕柔。朱山影跪在秦夫人床前,忍不住嗚嗚哭泣。秦夫人朝他伸出手,摸索了幾下。朱山影急忙抓住外婆的手,緊緊握著。秦夫人用虛弱的聲音說:“山影,起來。外婆沒事,你都一個大男人了,還哭哭啼啼的,沒出息。”

李牧水狠勁兒拉了一把朱山影,低聲說:“站起來說話!”

中醫從秦夫人的床邊找到一塊真絲手帕,上麵有秦夫人咳出的血絲。中醫說秦夫人是急火攻心,引起心律紊亂和肺部炎症,加上年歲已高,身體本來就很虛弱,因此病情有可能繼續惡化,必須入院觀察治療。

李牧水不敢耽擱時間,立即打電話叫了車。之後,李牧水打開了秦夫人的房門,讓等候在外麵的兒媳們,還有李灣、李靜那些小姐少爺們,進來問候秦夫人。曾太太了解了阿姆的病情,又看了那塊咳了血絲的絲絹,突然生氣地將阿姆的丫鬟拖到身邊,抬手就是兩個嘴巴。

曾太太低聲罵:“夜裏你睡死過去了?我阿姆咳成這樣子,你沒聽到嗎?”

丫鬟嚇得低著頭,噓聲說:“太太,夜裏我真沒聽到老太太咳嗽,我該死!”

丫鬟說著就哭了。其實丫鬟不是害怕曾太太打罵,而是心裏自責,如果半夜裏就發現老太太咳嗽,及時把醫生招來,或許老太太的病情不會這麼嚴重。

幾位媳婦給秦夫人換好了衣服,給她梳理了頭發,又準備了一堆要帶入醫院的物品。叫來的車已經停在樓外了,可媳婦們似乎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李牧水不耐煩了,說道:“都閃開吧,趕快抬著阿姆上車。”

李牧濤把秦夫人抱上了一張躺椅,跟李牧漁和朱山影幾個人,小心地抬下樓去。女人們想跟去醫院照料阿姆,爭執了半天,最後李牧濤發話了,說:“別吵吵了,讓王楨去吧,人多了鬧騰。”

太太們都不說話了,反正阿姆住院後,她們隨時可以去探望的。然而李灣不答應,一定要跟著去醫院。母親陳菊就說:“讓李灣去吧,阿姆喜歡她,有她在身邊,阿姆會開心的。”

李牧水也說:“李灣你跟車走,別抹眼淚了。”

秦夫人住院後,頭腦清醒了一些,就專門叮囑兒孫們封鎖消息。李家剛剛輸了官司,她又住進了醫院,很容易讓外人猜測。其實不需要外人到醫院探望,李家每天輪流看望秦夫人的人,就擠滿了病房。大家帶來了秦夫人喜歡吃的食物,還搜腸刮肚說一些好聽的話哄著她開心。

然而不管大家怎麼努力,秦夫人總是很少說話,三五天光景,人瘦了一圈。更讓大家惶恐的是,秦夫人的眼神失去了光亮,變得灰暗起來。秦夫人眼神中的那些光亮,曾經一直是孩子們的精神支柱。

最初,李灣陪在秦夫人身邊,給她畫一些花草鳥蟲,畫小浹江兩岸的風景。過去秦夫人很喜歡享受這樣的時光,有時候還忍不住拿起畫筆,也跟著塗抹幾下。但現在秦夫人對畫紙上的色彩不感興趣了,隻是潦草地看幾眼,就移開了目光。到後來,李灣不再塗抹那些色彩了,甚至連話都不跟秦夫人說了,跟秦夫人一樣的沉默。

李灣知道,阿娘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陳菊看到女兒發呆的樣子,偷偷捅她一把說:“讓你陪阿娘開心,你卻像木樁子!”

秦夫人在醫院住了十幾天,就要求出院,而且口氣非常堅決。大家都覺得這個時候,不應當出院,希望秦夫人繼續住下去,但任何勸阻都不起作用。最後老大李牧水決定,順從阿姆的意願。

秦夫人回到別墅,她把李牧水、李牧漁和李牧濤召到臥室,詢問了李家祖產的運營情況,再三叮囑李牧水,過兩年又有幾個孫子到了出國讀書的年齡,一定要把他們送出去。她說:“李家要有人學法律,要有人當醫生……我們什麼人才都要有,不管到了什麼朝代,李家都要挺直了腰杆做人。你們記住了?”

幾個人急忙點頭,眼圈裏都含了淚水。

很顯然,阿姆開始安排後事了。她把自己多年的積蓄拿出來,大部分交給了李牧水,作為孩子們的教育基金,專門供子孫們出國讀書。又把朱山影喊到床前,塞給他幾萬銀票,說:“外婆等不到你還我的錢了,可外婆相信你遲早會還我的。”

朱山影手裏攥著幾萬銀票,滿臉淚水。他想說對不起外婆,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如今說這種話,已經毫無意義了。

這時候的秦夫人,思路格外清晰,一切安排妥當後,還不忘袁月的事情。她對李牧濤說:“老三,怎麼一直不見袁小姐來看我?她不知道我病了?”

李牧濤小聲回答:“她早就知道了,想來看你,可您老說了,外人一律不見,我就沒敢讓她來……”

秦夫人瞥了一眼李牧濤,微微笑了。自從病了後,很少看到阿姆的這種笑了。李牧濤也急忙賠笑。

秦夫人反問:“誰說袁小姐是外人了?”

李牧濤明白了,忙說:“我這就告訴她。”

袁月這幾天因為秦夫人的事情,正跟李牧濤鬧別扭。秦夫人住院的時候,李牧濤就偷偷告訴了袁月。正如秦夫人所言,李牧濤在袁月麵前,肚子裏存不住半句話。袁月既然知道了,就要去醫院看望秦夫人,李牧濤卻不答應,說阿姆吩咐了,住院的事情不準告訴外人,更不準外人前去探視。袁月聽了自然不高興,她覺得自己不管對李家多麼親近,李家始終把她看做外人。

李牧濤打發下人去報社通知了袁月。袁月得知秦夫人安排完後事,特意提出要見她,就覺得有些不太尋常,她簡單化妝了一番,急匆匆趕到了別墅。李牧濤已經在別墅門前等了很久了,見麵後就說:“才來?我阿姆問你幾次了,快進去。”

李牧濤陪著袁月,來到阿姆臥室。秦夫人欠了欠身子,算是一種禮節。她說:“袁小姐,我就不起來了。”

袁月搶步扶住秦夫人,心裏非常難受,她極力想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可最後還是嗚嗚地哭了。這才半個月的光景,曾經儀態萬方的秦夫人,怎麼落魄成這個模樣了?袁月哭泣的時候,秦夫人把一隻手吃力地搭在她的頭上,輕輕撫摸著。

這時候,李家的幾個兒媳以及李灣、李靜、朱山影等親近的人,都在秦夫人身邊守候著。看著這個場麵,知道秦夫人有私話要對袁月說,於是相互使了個眼色,要退出去,被秦夫人製止了。秦夫人說:“你們都別動。老三,我那口檀木箱子裏,有一個首飾盒子,你給我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