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倘若你如期而來——寫給我的孩子(1 / 2)

第十九章 倘若你如期而來——寫給我的孩子

我親愛的孩子,你好呀!現在你看到的,寫在下麵的這些文字,是一個不稱職的爸爸對你說的話。二十世紀已經走到了盡頭,倘若沒有意外,二十一世紀會如期而來。可是誰又能保證,意外不會不期而至呢。孩子,我不怕意外,但我也不預想意外。意外畢竟隻是意外。所以,你將如期而來這很正常。孩子,你是二十世紀的孩子,但你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這就好比畢加索、卡夫卡、卓別林他們那些出生在十九世紀的孩子,都是二十世紀的巨人一樣。我這樣比喻的意思,並不是為你確定職業方向。以後你會有你的選擇,我無權幹涉恐怕也幹涉不了。這我懂。我的意思隻是,你要做一個有點價值的人——不光對自己和對你的親戚朋友,對別人也能有點價值。二十一世紀不會與二十世紀有什麼本質的差別,還是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也許住房條件能夠改善,但心靈空間會更狹窄;也許癌症艾滋病都可以治愈,但生存競爭會更殘酷;也許金錢將豐盛得讓每一個人都喪失欲望,但貧瘠的精神田園裏開放出的依然隻能是虛無的花朵……我不是危言聳聽,我眺望到的風景的確如此,或許比這更糟。正因為這樣,我始終不敢將你放飛出籠,連這回你的不期而至,都違背了我的本意。當然,也還有一些別的原因,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不能不一事當前先想自己而再想你。你得理解我,孩子。即使沒有你,責任和義務也已經讓我不堪重負。可是現在對於你的到來我已無力逆轉,我隻好接受這個現實。但我能做到的,也僅此而已,甚至我都無力去幫你理順羽毛。所以孩子,你得有所準備,若你要生存下去,就得是一個自食其力的人,從最初開始。我能提醒你的隻是,在所有世紀這個人類的天空裏,飛翔都隻能依靠自己。我靠我自己,你靠你自己,他靠他自己,她靠她自己。如果你是個天才,金瓶掣簽都能有份,那我就什麼也不說了。但這樣的可能相對小些,因為你與我更有關係。你得像我一樣,從“人、手、田”和“1+1”開始學起,你要到一定的時候,才能偷偷地在心裏為自己設計一個看上去還不算太壞的未來。當然你也可能不想未來,永遠也不想,至死都是一個無夢之人。是一塊磚,任人搬;是一條狗,跟人走。如果你真的這樣,那現在我說的一切就權當沒說,算我自作多情信口胡言。隻是我不希望如此,我希望你一生有夢,且無際無涯。哪怕因那夢想你遍體鱗傷,千瘡百孔,也應該義無反顧,至死不渝。我需要補充的隻是,你那夢想,可別太糟糕,你若為了當一個竊錢者而絞盡腦汁,為了當一個竊權者而算盡機關,我覺得那就沒道理了。我的想法是,任何事情以不損人為前提,連在感情上都不要傷害別人——愛情上的糾葛與我說的感情可以分開而論,這你長大以後自然會懂得。在這樣一個基礎上,你就培植夢想吧,為這夢想汲取知識並付出努力吧。有了這個前提,不管你的夢想有著怎樣的色彩與形式,都將是純潔的,有意義的。孩子,我仿佛已經看到了,你現在有了一個夢想:也許你想打掃幹淨戶外的那條街道,也許你想種出很多的糧食,也許你要成為綠色和平組織中的一員戰士,也許你要踢球、教書、畫畫、寫作、演電影……總而言之吧,你那個夢想不管平凡還是偉大,都會是一個與己有益與人有益的夢想,有朝一日,你可以像馬丁·路德·金那樣,誠實而坦然地麵對世人宣稱:我有一個夢。為了實現你的夢,孩子,下一步你要做的隻有一件事情:勞動。不管是勞力還是勞心,勞動永遠是美麗而高尚的。比如有一天你厭倦了學校教育,你逃課了。這沒關係,孩子,學習是必需的,但現在的學校教育,也的確到了讓人厭倦的地步。你逃課吧,雖然我不會鼓勵你,可也不會過分地批評你。但如果有一次植樹活動你放棄了參加,我會非常不滿的,你要明白,在荒野裏種上一棵樹,也就是在你的心田種上了一份愛。即使那一天,你發高燒或者做闌尾切除手術,但隻要能挺住,我希望你一定要走到大自然中去。比如有一天你未能像別人那樣走進大學學堂,你還很年輕就要為衣食奔波,你一個月的薪水隻能餘下來買一本書的錢。那沒關係孩子,你還有腦子,有思想和靈魂,你既然生而為人,就不能光顧肚子飽身子暖,你的心靈的飽暖更為重要。饑餓不應該阻礙你對人生的思考,寒冷不應該隔斷你對世界的關注。種樹是勞動,思想是勞動,隻要你堅持不懈地勞動下去,你就會獲得豐碩的收成。當然你不要誤會孩子,我所說的豐碩的收成,不是高官厚祿,佳肴美色。也可以是,但那些東西並不重要。我說的收成,是你精神的收成,它集中體現在你學會了做人上。雖然這話說起來簡單,但是真正的人,是隻存在於誠實的勞動中的。因為誠實的勞動能使人學會自強,自強之後才有自尊,而自尊的人才能正直、善良、心胸開闊和富有愛心。在這個世界上,蠅營狗苟之徒,寡廉鮮恥之輩,完全可以不勞而獲並運道亨通。但那樣活著無幸福可言。幸福存在於創造之中,創造自己的快樂和別人的快樂,而創造的前提唯有勞動。我在這裏寫下的話,孩子,也許你會看到,那麼我就可以微笑著注視你去圓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生之夢了。我不會再絮叨聒噪的,我覺得該說的話已經都寫在了這裏。如果你看不到這些話,那也沒關係,其實我這些話也是寫給自己的,我始終也都是我自己的一個“你”。好了,讓我們再見吧親愛的孩子。現在,你在你媽媽的子宮裏,你媽媽在醫院的保胎病房裏,那個擁有第一流的現代化醫護設備的醫院,它沉浮於二十世紀的暮靄裏,也沐浴在二十一世紀的曙光裏。擁抱你,我親愛的孩子!貂蟬一口氣背出了這樣一篇她得若幹年後才能理解的長文,肯定已經精疲力盡了。沒有人說話,我們這邊的四個男人,電話另一端的女人和孩子,都不說話,隻有貂蟬呼呼喘息的聲音,由電波牽拉著在彼此分離的兩個空間裏傳來導去。過了片刻,穿便裝的胖警察上前一步,替我切斷了電話。再見,我對著已經再不會傳遞信息的電話機說,梅花,貂蟬,我愛你們。後一句話,我是在心裏說的。說完,我把手中的信紙疊起來,慢慢揣進內衣兜裏。“走吧。”我重新邁步,對身邊的三個警察說。“走吧。”三個警察把通往門口的道路閃開,同時響應。(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