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一章(1 / 2)

月如鉤,回望燈如舊。日子也不知過了多久,現在的袁子文整整二十歲,記憶是著實費了好大的力氣的,不論時間、地點、容顏、色彩如何陌生,不管天氣、溫度、心情、聲音如何改換,終不能忘掉走過的路,相思的情,愛過的人。它在樹上寫史,在土裏播種,留下斑斑駁駁,留下生死輪回。

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一樣,隻是被不同的畫筆描繪著,像戲子一樣,因為濃妝淡抹的釉彩,所以,才有了這角色,被扮演出來的角色。袁子文到底演的是哪一個角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因為哭過,笑過,愛過,也恨過,命裏的花開,顏色在自己流淚的眼睛裏,或者在流血的心裏。

紅色的麵包車,從昏昏暗暗的黎明開向陽光盡情潑灑的不遠處,近了才看清是汽車站發著的光的路燈,路燈的顏色好像發黴好幾天的饅頭,和不久前新聞上曝光的染色饅頭事件可說是相得益彰的諷刺,小縣城裏的汽車站跟蒙古包差不多,小的很,袁子文抱著書包,不小心地睡著了,司機到了站才叫醒他,袁子文睜開惺忪的眼睛,啊了一聲,似乎很疲憊的說著:“到了啊!哦,該下車了!”司機從後備箱裏拿出袁子文的行李箱,袁子文不情願的從車上下來,振作了一下精神,付了錢,他把自己抱著的書包甩到肩上,係好書包帶,接過行李箱,自己一個人拖著箱子進站,司機的車子突然間的啟動把他嚇了一跳,他朝司機望了望,又笑了笑,然後接著走。

看看手機,時間是早上六點五十,昨天說好的,今天三叔會來車站送他去學校,早已期盼已久的大學。七點半的車票,時間應該也不早了,三叔也沒來,袁子文有點急,天氣好像有點陰沉,似乎要下雨,他打了三叔的手機,一遍一遍都沒人接,這時,遠在浙江的爸爸打來電話問袁子文現在怎麼樣,袁子文有點想哭的衝動說:“三叔的電話打不通,車快走了!”。電話那邊的爸爸也很急,可是卻無能為力。爸爸說:“今天去不成就不去了!”。後來,爸爸也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三叔,最終還是找不到人,但袁子文最終決定還是上了車,沒有聽爸爸的話。

記憶之中,路永遠是狹窄而彎曲的,一到下雨天,那麼泥濘不堪;每天早晨都有雞鳴狗吠,然後見著的是一群戴著草帽扛著鋤頭的莊稼人;在袁子文心裏,最鍾愛的地方,莫過於田野裏的花蟲鳥語,河麵上的煙波霧雲。

什麼是車水馬龍,什麼是流嵐虹霓?這似乎隻能在電視中才能見得到。他,一個生長在二十世紀末期,活在大山裏的孩子,曾對連環畫愛不釋手,曾對做遊戲情有獨鍾,在踏上汽車向另一個城市進發的時候,突然間想起,自己曾經趴在窗前,想象著外麵的世界。

很少出過遠門的他,不知道那邊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城市,盡管暑假的時候曾去過北京,但這一次有些彷徨。從家鄉的小鎮高中畢業以後,袁子文這次要隻身來到他夢中的大學,走的時候,在浙江的家人千叮嚀萬囑咐,要他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即便上了車,還是能聽見電話裏說:“子文,到了之後一定要給爸媽打電話,聽說北方很冷,衣服帶的夠不夠,車上要注意點,在路上要……”。

家人要袁子文每隔半小時給他們發一條信息,告訴他們自己是平安的,那一刻,家的溫暖在袁子文心頭蕩漾,周身全是溫馨的感覺,那一刻,他也暗下決心,在大學,一定要努力學習,回報爸爸媽媽。

天還是經不住溫度的誘惑,溫度一個不經意的涼,天就嘩啦啦的下起了雨,就像生活在繁雜世界裏的人,即便一絲不掛,也總覺得穿著很多衣服,很重。

車子裏的人或許早晨都起來的比較早,看著都是一副很累很累的表情,袁子文似乎也被感染了,本來朝向窗戶的臉隻是稍稍回頭看了一下眾人,憔悴的樣子就露了出來,袁子文是看不到自己的憔悴的,他隻是感覺別人都是這個樣子,所以,手還是不安靜的翻倒著書包,進站的時候買了一本雜誌,留著在車上看的,袁子文隨便的翻著書頁,完全不能定下心來自己到底要看哪一部分或到底尋找什麼樣的內容才適合自己現在的心情,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我們總是顯得無所適從,然後不知不覺的就累了,然後,似乎放棄了自己,放棄了整個世界,放棄了一切關聯存在的東西,閉上眼睛,倒在一條石凳上,倒在所在的車廂裏,或是路邊,也或是一塊可以躺下睡的地方。袁子文很無聊地將雜誌塞進書包,把頭埋在書包裏,也瞌睡起來。

中間袁子文也醒來過幾次,但還是醒了又趴下,趴下又醒來,五個半小時的車程,就是這樣迷迷糊糊度過的,而人終其一生,也不過是迷迷糊糊降臨到這個世界,然後稀裏糊塗離開這個世界而已,我們所能知道的就是我們是什麼時候生下來的,而什麼時候走的卻留給後人念叨。

提著厚重的行李從終點站下車,說真的,猛然間,袁子文心裏特別緊張,而且帶著害怕,他不知道往哪裏走,就像被人拖拽著一般,跟著行人在人流中穿梭,有時還有陌生人前來搭訕,他連理都不敢理,也聽人說過,碰見那些拉客的莫名前來問路的人,對付他們的辦法就是不理不睬,要麼就一句話: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袁子文徑自朝著一個自己不確定的方向走去,累了,就歇一會兒,在地攤上買了一幅地圖,抓耳撓腮半天,大腦裏隻有三個字:看不懂!想起在高中也學過半年的地理,可惜學的時候不怎麼用心,整天老師提問背誦的內容除了祖國有幾大名山,或者哪裏有鐵礦,要麼就是兩個地方溫度如何不同而已,這些他都不會,而且被罰站,也難怪如今會一塌糊塗,沒辦法的辦法,隻好拿出大學通知書裏附帶的小冊子,翻了半天,希望能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來,算是終於明白要坐哪一路公交車了,可是袁子文生活的山村太偏僻,去北京坐的也是出租車,家裏所謂的公交其實都是等在特定地方的麵包車,真正的公交,他從來沒坐過。去北京的時候,他坐的也是出租車,跟著舅舅那幾天,也是舅舅帶著他坐公交車,他突然覺得從學校走出來,自己是如此的笨拙不堪,他甚至想著把這一切歸結於高中的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