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弄不明白：孟芸嫁給了一個富豪，而這個富豪如此敬她，愛她，可她為什麼還想不開？他實在想不通--事實上他也沒時間細想。
孟芸被推進了手術室。我的眼角似乎要裂出血來。她怎麼可以殺我的孩子？已經七個月了啊！手術室的燈一直亮著。我呆呆地望著走廊裏的時鍾。時鍾滴滴答答地走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一個小護士從裏麵跑出來，語速急快：“艾大夫讓我傳話給您，現在很危險，要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我兩個都要。”
護士搖搖頭：“大人的血不夠了，心跳也漸慢，她們隻能活一個。快一點，晚了兩個都活不了了。”
“要大人！”我喊道，“這還用問嗎！當然要大人！快去！”
護士跑回了手術室。
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我就這樣一直站著，身體已經麻木了。終於，手術室的燈滅了。我看到孟芸被緩緩推出來，像是睡熟了一般。艾大夫跟在最後。
他見到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我盡力了。”
“我知道。”我說，“孩子怎麼樣？我想抱抱。”
他點頭。帶我進了手術室。
孩子，爸爸來看你了。請原諒爸爸的愚蠢。如果不是爸爸的自作聰明，再過三個月你就可以來到這個世界上了。我看到一個白色的瓷盆，裏麵是紅紅的小小一坨，依稀可以分清哪裏是鼻子，哪裏是眼睛。他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小小的拳頭緊握著。可能他到死都不知道，媽媽的子宮為什麼一下變得陰冷？為什麼一下就來到這個更加陰冷的世界？我將他抱起來，放到懷裏，說：“孩子，爸爸疼你。以後媽媽身體好了，再做爸爸的孩子吧。”我深吻了他一下。他的身體冰冷冰冷的，像是一塊冰坨。
我不舍地將他放回去，說，“艾醫生，把他安排好，等我給他買一塊墓地。”
艾醫生在我的身後，欲言又止。
我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他想了想，說：“劉總，您的選擇非常正確。七個月的孩子已經成形，對藥物會相當敏感。尊夫人服用的藥量太大，這樣的孩子即使生下來，也不會健康的。不過，有件事情還是應該告訴您。尊夫人她……她以後恐怕懷孕的可能性會非常小，甚至--可以說，沒有可能了。”
“怎麼會這樣？”
“她擅自服用藥物，當然不知道會有多凶險。她服的，不是打胎藥那麼簡單，是打胎藥加上安眠藥。她是想和孩子一起死。能救回她，已經是萬幸了。如果您有時間，多陪陪她吧。這段時間她的精神恐怕會不好。用我們醫學上的術語，叫作產後抑鬱症。這種情況通常會發生在意外流產的人身上。出於一個醫生的職業道德，我有必要先提醒您”
“艾醫生，謝謝你。”
艾醫生的身上沾有零星的血跡。他推了一下眼鏡，極其文雅道，“不客氣。劉總，雖然沒能順利地為尊夫人接產，不過費用您還是要打在我的賬麵上，畢竟這個手術對我來說也不小。這段時間，我也推了不少工作。”
“知道了。金盾集團不會在乎你的這點小錢。”
這就是李書潔說的人品好？他每天在這裏除了喝茶就是打牌，除了孟芸不用看第二個病人，比休假還休假一一至少休假時飯錢還得自己付。不過也不怪他，這個世界誰不是為了生存得更好而付出一切？
“她什麼時候會醒？”
“一個小時之後吧。”
時間過得真慢。我在病房的門口看著孟芸。即使進入深層睡眠的她，還是緊皺著眉頭，不知道她會夢到些什麼。她怎麼會這樣狠心呢？我想起了當初在超市的時候，我遠遠地望著她，她穿著一件純白的連衣裙，就像是一朵睡蓮。我當時在想，這世上竟然有這樣純潔的女子，我一定要與之白頭偕老。她曾經那麼拚命地奔跑，她披頭散發地撲到我的懷裏，她那聲決絕的“劉義”，讓我曾以為自己是她的世界裏的神，唯一的神。可她……這麼純潔美好的女子，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我劉義的眼光有問題嗎？還是一一我的人品有問題？那麼好的女人都不要我了，都無法忍受我。
我突然害怕了，怕得要命。我不知道孟芸醒過來之後會對我說什麼。我想逃離這個地方，越遠越好。可這個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我是男人，不管發生什麼都要麵對。而且逃對於我劉義來講，不是個光彩的字眼。我推開門走了進去，坐在床邊，握著孟芸冰冷的小手。她的手總是這樣地冷，這樣地纖弱，即使懷孕這麼久了，也沒見多一分肉。她的另一隻手上掛著吊瓶。看著吊瓶，我一下就想起了三哥床頭掛著的生理鹽水。這樣的事情不會再重演了。等她醒來，我就要告訴她所有的事情，不管她愛不愛聽，不管她聽完後留不留下，我都要一字不差講給她聽。我把她的手放到唇下，輕輕地吻著。就這樣，我不知不覺睡著了。
這一覺好沉，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室內的空氣新鮮了不少，秋日特有的清爽從窗口撲來，隱約還有桅子花香，那麼濃，那麼烈。
孟芸不在床上，我的麵前空無一人。潔白的床單，潔白的枕頭。抬頭才發現，孟芸就立在窗前吹風。輕風將她的長發吹起。她的目光望著遠方，又似望著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