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說我讀書很多,對於這一點,我是不認可的。我反倒一直認為,自己讀過的書,真的少之又少,知識麵也狹窄的可憐。這絕不是讀書人慣有的謙虛,而是我心裏的實話。我對讀書的理解,早已經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過:讀書不光不能增長我們的見識,反倒更加暴露我們本身的無知。世界是龐大的,你所掌握的那點兒自以為是的知識,僅僅隻是滄海一粟而已,甚至對整個世界而言,它根本不配稱為“知識”,那不過就是一點兒必不可少的生活常識。說到底,每個人都是一隻坐井觀天的蛙,僅此而已。
我說了這麼多,不知道題主滿不滿意。其實我想表達的東西,隻有一句話:人生本就短暫,與其把時間花費在“我為什麼讀書”的問題上,不如立刻拿本書來讀一下,我相信你會找到答案的。
當我們談論讀書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我有一個朋友,他們家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大學裏的老師。住房不大,三室一廳,八十多平。家裏藏書豐富,其中兩間臥房各有一麵牆壁用作書櫃,書房四壁盡是書。饒是如此,他父親仍說還有一半書籍尚堆在地下室。據我朋友說,他們家晚上從來不看電視,吃完飯刷完碗,一家人就坐在書房,讀書的讀書,複習的複習,屋子裏安靜得很。
我朋友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他從小讀了許多的書,聽說上初中以前就把八卷本的《莎士比亞全集》給讀完了。他不必翻書,尼采和泰戈爾的大段詩句,他張口就能背誦。他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每天堅持練一篇字,他練字不是用字帖,而是抄書。初一的時候,他把用幾年時間抄寫的《巴黎聖母院》裝訂成冊,那細密的鋼筆字讓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會心生慚愧。
也許正是因為看了太多的書,懂了太多的道理,所以本該屬於同齡人的娛樂活動,在他的眼裏都變成了一種幼稚的行為。他甚至認為這種行為是基於一種無知在作祟。有一回,學校組織活動。同學都參加了,他偏偏不去。他父親問他原因,他說:“我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他父親問:“怎麼個‘不是一路人’?”他說:“我喜歡看雨果、海明威和福克納,他們看得都是些金庸、古龍的。”他父親說:“你覺得看雨果、海明威、福克納的書,比看金庸、古龍的書更有學問?那你倒是給我說說,你還沒讀過金庸和古龍的書,你是怎麼知道的?再者,你能給我說說,雨果是如何理解善與惡的?海明威筆下的愛情表達了什麼?福克納的創作形式給後世的西方文學帶來了哪些影響?”
我朋友頓時語塞,一句話都答不上來。從那時起,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書的品質或許有高有低,但必須在你親自讀過之後,才能作出判斷。這雖然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道理,可是我周圍的許多人其實都不明白。或者說他們也許明白,但是沒有人能在盲目作出判斷之前,真正意識到這個問題。從某種角度上講,他們判斷一本書(不限於書)的依據往往是自己的潛意識,而這種意識又是受外界輿論所導向的。可以說,他們對一本書的價值判斷,基本取決於這本書在文化界以及社會上處於一個什麼位置。如果這本書是一部常人公認的經典著作且與流行文化有一定距離,那麼當他們拿起這本書的時候,就會想當然地認為,自己是拉著聖人先哲的手,一步步地踏入了“文明的殿堂”。而那些流於世俗的凡人,則與他們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每每想到此處,他們的內心就會升起一絲優越的“孤獨感”。他們活在自我建構的“文明殿堂”裏,時常自詡自己為“孤獨的人”。而我恰恰認為,這些“文明殿堂中的孤獨者”比那些熱衷於成功學和心靈雞湯的俗人更加無知。這類人往往自以為到達了無人知曉的廣闊世界,其實不過是將自己關進了臆想出的精神牢籠,變成了一名“文化的囚徒”而已。
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思考過,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閱讀一本書,不再是關心書籍本身的內容,而是更多地關心起這本書是不是足夠深刻,足夠嚴肅,足夠掩飾起我們無知的大腦和空虛的靈魂,以及先天不足的文字品味。說得直接點兒,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卑怯心理,才會想到要用區區幾頁書來裝裱自己的人格?
一本書的價值如何體現?不是看什麼人寫它,而是看什麼人在讀它。如果一部曠世經典落到一位徒有其表的人手中,那即便是《聖經》、《史記》、《廣義相對論》,也不過是變成了裝點自己的胭脂水粉,未見得有什麼價值。而真正能夠將一本書的價值體現出來的,永遠是那些充滿好奇心和求知欲的讀者,永遠是那些對知識有著虔誠信仰的讀者,永遠是那些專注於書籍內容本身的讀者,永遠是那些熱衷於總結、分享與傳播的讀者。他們對未知事物有著足夠的熱愛,以至於忘了注意自己拿起這本書時的姿態是不是足夠優雅,足夠獨特?可以說,一個“重其神而舍其形”的讀者,才是一個合格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