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S城的時候已經是星期天的晚上,這一趟折騰得我渾身骨頭都散架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打了個車回到公寓,剛開門短短就從沙發上蹦起來,我被嚇了一跳,手裏的鑰匙都掉了。

“司徒由美,你跑哪裏去了?”短短皺著眉頭看著我。

“回了一趟波士頓。”我脫了鞋子進來,看見茶幾上攤了一片的報紙,有點驚訝,“你怎麼開始讀書看報了?”

“你回波士頓幹什麼?”短短對我的話表示驚訝。

“有點事。”我扶著沙發坐下來,累得我連胳膊都不想抬一下。

“段啟杉出事了。”短短用力拽了我一下,把一份報紙扔到我身上。我腦子有點不夠用,這句話在我耳朵裏轉了兩圈才進了腦子,不經意看見短短扔過來的報紙頭條,猛地坐直了身子。

報紙上觸目驚心的標題看得我渾身發冷,我扭頭看著短短:“段翠枝自殺了?”

“不止這些,段啟鴻還失蹤了,把這兩天的報紙看完你該嚇出神經病了。”短短從我手裏抽走報紙,把我剛脫下來的外套塞給我,“快去MCM一趟,段啟杉的助理找了你兩天了,說找你救命。”

我被短短這麼一嚇,渾身的酥軟都不見了。

當我馬不停蹄地趕到MCM大廈時,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很久了。

整幢大廈都安靜得有些異常。電梯門一打開,四周強烈的黑暗迎麵襲來。辦公區靜得嚇人,卻在我出現的時候,一個人影閃過來問:“誰?”

我被她嚇了一跳,對方也像是吃了一驚,看清了我才喊了一聲:“司徒小姐?”這時我才認出來她就是那日在靈堂裏遞手帕的女助理。

她看到我,突然有些激動,聲音都有些不穩地說:“你總算來了。”

我被她說得一頭霧水,而她也不再繼續說下去,隻是略顯激動地站在那裏看著我。我不禁向辦公區裏張望了一眼,這才看清楚原來工作區裏還是有人在工作。

隻是因為燈光微弱,我從電梯裏出來一下子沒看到。

“段先生……在嗎?”我看向那女助理。

“在。”女助理說著,向著段啟杉的辦公室看了一眼。

段啟杉辦公室的燈亮著,這麼遠我都能看到他站在那裏,就像那日我來這裏一樣,他背對著門,站在玻璃幕牆前出神地望著夜色。

“司徒小姐。”女助理跟著我走近了一些,看了一眼站在辦公室裏的段啟杉,終於咬了咬牙向我道,“段先生他……已經兩天兩夜都沒合眼了,他不接外線電話,也不跟任何人說話,甚至連東西也不吃一口,就一直是那樣站著。”

我吃了一驚,不禁看向段啟杉,他的背影看起來完好無損,完全不像是已經熬了兩天的人。報紙是兩天前的,也就是從段翠枝出事到現在,段啟杉都沒有離開過這個辦公室。

“怎麼會這樣?”

女助理咬著嘴唇朝我搖頭,雙手用力地絞在一起。

“司徒小姐,你不要怪我多事,但是我們都很擔心段先生,可是我們誰都勸不動他,能不能請你……勸一勸段先生,至少讓他回家休息一下,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她說得很中肯,我點了點頭。

段啟杉站在辦公桌邊的落地玻璃窗前,完全沒有察覺我的靠近。我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想起那日在喪禮上見到的段啟杉,他和現在的段啟杉,又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會用什麼表情來麵對我?

我又該用什麼表情來麵對他呢?

我正要抬手敲門,卻聽見段啟杉的電話響了一聲,然而隻響了一聲而已,段啟杉已經抬手接了起來。然後有那麼幾秒鍾屋子裏靜得沒有一點聲音,然後他說:“繼續找。”便放下手裏的電話。

我終於曲起手指,敲了敲門。

段啟杉卻沒有轉身,仿佛是沒有聽到我的敲門聲一樣,我忍不住又抬手敲了敲門,卻在這時候段啟杉的聲音冷冷地冒了出來,他說:“出去。”

我沒有動,玻璃上明明有我的影子,他卻好像看不到。

我輕輕地喊了一聲:“段先生……”

“我叫你出去!”段啟杉突然抬手抓起桌角上一隻鎮紙用力朝著門口擲了過來,鎮紙斜斜擦過我的肩膀,在我身後門外的一張辦公桌腳下跌得粉碎。

我的心一瞬間停止了跳動,真的隻是差一點,我就要被那隻鎮紙砸死了。但我也沒有回頭去看那鎮紙,隻是看著段啟杉,他眼睛裏的震驚不亞於我。

“段先生。”我努力邁了一步,天知道我邁出這一步用了多大的力氣。

段啟杉的脊背微微僵直,仿佛過了許久,他才終於將目光聚到我身上。那一瞬間他眼底的光暗了暗,良久才動了動嘴唇說:“由美……怎麼是你?”

隻是幾天不見,他卻明顯地消瘦了下去,眼底有清晰的紅血絲。

女助理說得對,他已經好久都沒有睡覺了。

隔了很久,我終於走到他麵前,輕輕地點了點頭說:“是的,我來了。”

段啟杉的公寓很幹淨,幹淨得好像從來沒有人來住過一樣。

他打開燈,獨自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像是很累似的將臉孔埋在雙手之中。我放下背包走進客廳,看了看四周說:“段先生,你要不要喝點水?”

他沒有答我,隻是有些呆滯地坐在那裏。

我打開冰箱,裏麵空空的,除了成堆的礦泉水什麼都沒有。我拿了一瓶礦泉水關上冰箱,又從櫃子裏找到水壺和杯子,倒了半杯熱水遞給段啟杉。

這期間他一直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好像是僵硬了。

我有些擔心他,蹲下身子扶著他的膝蓋說:“段先生,你沒事吧?”

段啟杉有些木訥地搖了搖頭,然後接過杯子機械地喝了一口水。

那口水像是還沒有咽下去,段啟杉突然吐了出來,一刹那他臉色煞白,都不等我開口問一句話,猛地站了起來衝進浴室,我忙起身追過去。

走到門口就看到段啟杉扶著洗手盆脊背微微顫抖,像是要把吃進去的東西都吐出來一樣拚命幹嘔。但他的助理也說了,他這兩天幾乎粒米未進,他還有什麼好吐的。

有那麼幾分鍾他的臉色漲得通紅,然後脫力似的坐在地上。

我手忙腳亂地上去想要扶住他,但終究是力所不能。段啟杉臉色煞白,整個人看起來毫無血色,簡直就像是要死了一樣。我慌亂地站起來,拽住段啟杉道:“段先生,我送你去醫院吧。”

我抬手努力要扶他起來,卻被段啟杉拽住,他向我搖了搖頭,但是大概因為太虛弱,沒有多餘的力氣說話,隔了好久,他終於說:“不能去。”

這三個字一出來,我頓時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是不用去,是不能去。這個時候如果段啟杉入院的消息傳出去,那麼不僅是段氏,MCM一定也會天下大亂。他撐得這麼辛苦,並不是為他自己。

我扶著段啟杉坐下,使他能靠在浴缸上,又找了塊浴巾墊在他背後才說:“段先生,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說著就匆忙跑到客廳翻出一個藥瓶子,又端起那杯水就衝進浴室。

我將藥片遞到他麵前說:“你吃下去可能會好一點。”

段啟杉淡淡地看了一眼我手裏的藥說:“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