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真是無常啊。健叔就連人帶著輪椅一起被足球打倒,還真是應了他自己的話。”
韓寒的書好搞笑。
不應該在上課的時候,選這麼容易暴露的書。星塵在懊惱的瞬間,已經被數學老師的雷達掃中。
“誰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呢?”
靜默之下,星塵終於覺得詭異,她勉強收住了笑容,慢慢抬起頭來,果然看見數學老師不悅的眼神正看著自己。
星塵尷尬地紅了臉。
“老師,嶼光說他會!”身後男孩子的聲音敲散了詭異的靜默。元末毫不猶豫地在關鍵時刻出賣了同桌。
嶼光竟然也沒有跟他抬杠,隻是站起來清晰流暢地說出了答題思路。
數學老師點點頭,但還是不肯放過陸星塵。
剛要張口說她,就聽見元末誇張的聲音響起來:“星塵,你還是不舒服嗎?怎麼都要哭了啊?剛剛就勸你要去醫務室啊。”
果然,星塵紅著臉,眼睛裏可憐兮兮地蓄滿了淚水。
數學老師突然覺得有點內疚,好像誤會了這個學生呢。
他咳了一聲:“陸星塵,身體不舒服就去醫務室看一下,回來哪裏不會可以來辦公室問我。”
陸星塵期期艾艾地小聲說:“老師,不用了,我可以的。”
數學老師很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大家都要向陸星塵同學學習,帶病也要上課。”
過關了。
星塵背過胳膊,比劃了一個剪刀手。
因為偏差,可愛的剪刀手對在了周嶼光的眼前。
他拿出中性筆,在她的手指上點了一下。星塵收到了“元末”的回複,收回了手。
元末碰了碰周嶼光的肩膀,揶揄地笑。
大抵是“你也有今天”的意思。
周嶼光回了他一個與形象非常不符的白眼。
“星塵,你在看什麼呢?”課間,元末忍不住好奇地問。
陸星塵看了看周圍,從書桌裏拿出來一本書。上麵走墨一樣的字體,白底黑字,十分簡潔——一座城池。
“韓寒的,你喜歡韓寒?”元末問。
陸星塵卻意外地搖了搖頭。說起最喜歡的作家,她的眼底盛滿了溫柔向往的光:“我最喜歡暮落,一個新作家。據說跟我們一樣大。他的文筆很細膩,每本書我都超級愛!”
無視元末頗有意味的目光,她繼續說:“我愛暮落愛到把他的小說拿出來抄在我最喜歡的本子上!”她從向往裏拔出來,扭頭去看。元末嘴角抽搐,不知所以。周嶼光將目光投向窗外,好像根本沒有聽自己講話。
她懊惱地回過身子。
所以她不知道,在她轉過去的瞬間,本來“高貴冷清”的周嶼光暗暗地、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從那天起,星塵總是會在課間的時候迎接到自己的好朋友——艾琳。
“在新的班級不用去跟新同學相處嗎?”從小賣部出來,星塵咬著雪糕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你把最上麵一口給我啦。”艾琳傾過身子,將巧樂茲最上麵的一口巧克力咬走,眼睛都笑得彎彎的。理所當然的,她從來沒問過自己是不是也喜歡吃巧克力。
星塵悶悶地咬著剩下的雪糕。
“星塵,全世界我最喜歡你哦,才不稀罕交新朋友!”少女的眼眸裏,是春天裏第一縷陽光,透著純然的歡喜。
星塵心裏有些愧疚,相對於單純又可愛的艾琳,自己是不是太陰暗了?
不過即使是總暗淡著的月亮,也會有向著光的一麵。
剛要揚起笑臉,就看見迎麵走過來三五個女孩子,彼此拉著手,看見艾琳就笑嘻嘻地打招呼。
“艾琳!等一下把書還給你啊,她還要看。”
“艾琳,你回來我們再說×××啊,我總覺得他沒有電視上那麼老!”
……
艾琳笑著一一應了。
雖然說不需要,還是輕易地交到了朋友。相對於自己的形單影隻,好像她這樣一次一次穿過大半個走廊跑過來,才是對自己的救贖。
星塵忍不住反駁——如果沒有艾琳,她是不是也能像每個新生一樣,在新的環境裏,伸出柔軟天真的觸角,去試一試與陌生的人相處。也許可以和他們成為莫逆之交,或者成為普通的同學。可艾琳的出現,讓她失去了選擇的機會。
星塵低著頭默默想著,時下女生最愛的話題——某韓國人氣組合的演唱會、鬱林高中最具人氣的元旦慶、高三部天才般的棋牌王子李光元學長、最近上映的電影裏麵的3D特效、超人氣作者的最新小說《龍月三你死定了》,雲雲。
相對於這些,星塵一竅不通。
她最愛的是英國作家麥克尤恩,最喜歡春天柳枝發芽的時候去大壩上散步,最喜歡爸爸沒有會議,帶著媽媽和自己去遊樂場,最喜歡九月的天朗氣清,中央廣場正午十二點突然噴出的噴泉,陽光下有耀眼的反光。
如同誰家少年調皮地用鏡頭對準你的笑臉,卻被反光出賣,露出的,是尷尬卻溫暖的笑容。
星塵想起來今早改錯句裏麵的一個詞——格格不入。
與此同時,她每天掰著手指數著,身邊的發光體每天攫取了多少屬於自己的好運。
“想想就覺得好笑啊,那天在廣場竟然有人要拍我!我明明被噴泉淋濕了裙子。”艾琳埋怨地說著,卻隱藏不住有點炫耀的喜悅。
與她比平時稍微高了三度的聲音相對的是——明明對方是在拍我吧?
卻因為這樣篤定的同伴而產生懷疑。
大概是誤會了吧,怎麼會……有人想要拍我呢?
“新生歡迎會你要不要去?”說完這個,身邊的女孩子聊起了其他的話題。
未等星塵反應過來,伴隨著上課鈴聲的響起,就聽見對方開朗明亮的聲音打破耳膜。
“我想去,你要陪我去哦。”
如果能夠像那顆孤獨的冥王星一樣脫離整個太陽係就好了。
那麼,我就能夠不再見到你。
不再受到你的拜托與要求。
回到教室的時候,老師還沒有進來。
星塵拍拍胸口,壓著未平複的呼吸,忍不住慶幸。
這節課是女魔頭老師的政治課。她老公早年出國,在非洲教黑人兄弟們種水稻。她自己在國內,每天掉越來越多的頭發。到後來幹脆戴了假發,性格也越來越暴戾。
據高年級的學長爆料,該魔頭曾慘無人道地用班級後麵的掃帚毆打上課搗蛋的男同學,致使該男同學從此一蹶不振,甚至後來默默退學了。
星塵在抱怨了兩句“好血腥,好誇張,學長你要不要換口氣”以後,到底記住了這個老師。
所以她一向不敢遲到。
“啊嘞,女魔頭的課你也敢掐著時間呢!”元末拍著星塵的肩膀,笑嘻嘻地說,“女英雄,小弟佩服。”
星塵剛要抬頭,就聽見女魔頭啪地打開教室門,一雙眼睛掃視教室。
一個不少。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老師好。”
就在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門口傳來了艾琳甜美的聲音。
陸星塵腦子一懵,終於想起來剛剛一直忘記跟艾琳說的是什麼。
——我是來給星塵同學送課本的。
我是來給星塵同學送課本的。
我是來給星塵同學送課本的。
我是來給星塵同學送課本的。
腦海裏回放三遍以後,陸星塵哀怨地抬起頭,準備迎接女魔頭新學期的第一掌。
掌風在耳邊掠過,卻意外地沒有感覺到疼痛。
隻聽啪的一聲,身後的男生,斜著肩膀,擋下了這一巴掌。
女魔頭慈善的聲音十分詭異:“怎麼都不記得帶書呀?”
男生偷偷踢了一下突然把自己推出來的無良同桌,歪著嘴笑:“老師,是我在學校沒有別的朋友,所以借了陸星塵同學的書。”
元末疼得齜牙咧嘴,卻意外地在陸星塵眼裏變得特別帥。
第一次,除了艾琳以外,有一個人站在她身邊。
好像朋友。
一次一次無端地給她善意。
元末就是這樣的男孩子,待誰都好。
艾琳吐了吐舌頭走了,走之前還俏皮地說:“老師今天的發型很襯老師的臉型哦。”
但是女魔頭卻一直冷著臉,竟然讓無往不勝的艾琳碰了壁。
雖然她看起來很凶狠,但陸星塵還是決定要喜歡這個老師,並且專心學習政治這門課程。
物質決定意識。
她打開課本。
是啊。
艾琳的天真耀眼,決定了陸星塵的嫉妒。
一個朝陽光天空伸展手臂,一個向陰暗潮濕蜷縮身體。
是可以寫進教科書的,真理一般的句子。
“我是不是很夠意思?”
果然開始炫耀了。元末扯了扯衣服,很容易能夠看到他英雄的徽章——一個紅紅的巴掌印。
因打籃球贏了二班的大個子班長,第一次摸底考輕鬆考到前三名,但是上課卻總在睡覺的種種傳奇事跡,讓元末早就擁有了一大群粉絲。
“元末,你好勇敢,用身體保護了柔弱的星塵。”
元末誇張地哈哈笑了兩聲:“應該的,應該的,我就是看不得女生受到傷害。我這個人啊,當時沒有多想就衝上去了。”
陸星塵忍不住替他丟臉,女生們卻更加猛烈地衝他發出了粉紅色的光波。
她的餘光不自覺地看向元末身邊的周嶼光。
他依舊戴著那隻耳機,手邊是一個瓷白色的CD機,看起來並不是很新了,但是保護得很好。現在大家都在用MP3,卻很少有人用CD機了。那簡直是像古董一樣的存在。
他安靜地垂著頭,手裏鬆鬆地握著一隻黑色鋼筆,少年骨節分明又十分細長的手指,像是神諭一般直直抵達她的心房。
很好看的手。
他大概在聽聽力,銀色的筆尖頓了頓,在括號裏寫了一個漂亮的C。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標準答案,他英文那麼好。
身邊浮誇聒噪的好友似乎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就那樣沉默著,在自己的世界裏。
除了對最好朋友艾琳的嫉妒,陸星塵開始有了另一種鮮明的情緒——對天才沉默少年周嶼光的——羨慕。
好像就是從那天開始,周嶼光的一切都變得分明起來。
連抄書的時候都會在“記憶如此之美,值得靈魂為之粉身碎骨”這樣的句子之後,不自覺地寫下三個幹淨漂亮的字:周嶼光。
陸星塵小時候學過書法,雖然後來在中途放棄了,但一手漂亮的字體也在同一撥中學生中十分突出。
雖然有的時候也會遺憾地抱怨之前沒有堅持下來,可是也有炫耀自己天分[自己天分]很好的意思——沒有學很久啊,不過半年,如果能堅持下來就好了。
在對方“學了半年已經很不錯了”的誇讚中,她會矜持地抿嘴笑。
這是陸星塵貧瘠的生活裏,唯一有力的談資。
雖然很快大家就會談到別的,如同流星劃過天空,可總算有一瞬間的光彩。
於是她養成了抄書的習慣。
喜歡的句子,要摘錄下來。
並且,喜歡的句子裏,開始有一個簡短的詞——周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