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九年十一月二十八,二老爺宋雲禛攜了二房妾室回到洛陽宋府奔喪。他離家已三年有餘,不想那日一別竟成訣別,又知母親此次突然去世,多半是因為自己的事情而起,因而心存愧疚,長跪在老太太的靈柩前,直哭得聲嘶力竭。夫人彭氏怒其又新娶了二房小妾,也不上前相勸,倒是大夫人王氏念其長途奔波已旅途勞頓,又是一介文弱書生,怕他身子吃不消,命人安下坐褥強攙了他在靈堂歇息。宋雲禛的那新納的兩房小妾倒是伶俐人,雖與老太太素未謀麵,也哭得梨花帶雨,很是有模有樣,讓彭氏心裏更覺氣惱,卻又發作不得。
當日宋雲禛也未回西府,就在靈堂裏守夜。彭氏出於禮數,不得不為他的兩房小妾安頓住處,又派了丫頭小廝侍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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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豐一年五月十二,天上飄著毛毛細雨,宋府老夫人隆重出殯。其葬禮雖說在當地很顯氣派,可比起當年老太爺來卻遜色不少。想來與宋雲禛的降職和江昭儀的殯天有關。當年那些爭相巴結的各級官員們都隻差人送了些禮金,隻有平日裏相厚的幾家前來吊唁。
莫憐因老太太一死自己還能暫時呆在東府(替老太太守孝),心裏的慶幸倒多於悲傷。莫悔也從開封趕回奔喪。因而兄妹三人闊別三年,終於見上一麵,借著機會在老太太的靈前抱頭痛哭了一場。
在老太太出殯這天,以前在她身邊侍候過的丫頭們感念她昔日的仁慈,都撲在棺前哭了一回。
莫憂也不例外,想起老太太生前對自己兄妹的額外偏袒,就跟親生祖母沒有兩樣,如今突然去世,從此再也不能在她麵前盡孝了,心裏便覺少了什麼似的,又想到老太太一死,還不知誰來當家,自己兄妹又是前途未卜,今後在宋府更要步步小心不能出半點的差錯了,這樣一想頓時更覺悲傷與迷茫,撲在老太太的墓前,不禁失聲痛哭起來,越哭越覺傷心,那王氏與彭氏見她悲痛欲絕的模樣,也不禁落下淚來,又命人將她攙起。
淚光朦朧中,莫憂站在老太太的墳頭,目光越過高聳的墓碑,望著遠處爹娘的墳墓,心裏暗暗說道:爹,娘,女兒讓你們失望了,非便沒能離開宋府,反而打算在府裏長久地立足了。也並非是女兒貪圖安逸享受,女兒隻是想盡自己所能,找出爹娘之死的真正原因,一旦查出真相,立即離開宋府,就算流落到天涯海角也決不再進宋府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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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出殯之後,宋府著實亂了好一陣子。
東、西兩府的二位老爺夫人商議了半日,終於決定自此各自管理自己的宅院。
東院王氏便接替了老太太太生前的位置,成為宋府的當家人。因還有些事務上的交接手續,她將東院幾位年長的管事婆子留下幾個,待自己的幾個心腹之人熟練之後便將她們也都分派了無職的閑差。
接下來她便正式開始當家作主起來。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她雖沒想過要燒上三把,但小小的整頓還是有必要的。首先,便是將各位主子們屋裏的吃穿用度及月例銀子減下幾近一半來,還將他們各房配置的下人也都抽掉一半,挑出身強力壯的送去農莊裏的桑田去勞作,並美其名曰地說是要發揚祖宗傳下來節儉的美德。
莫家兄妹當然也不能例外。
紫蘭與綠竹因不是家生的奴婢,被自家爹娘贖了出去嫁人,莫憂身邊最為親近的紫竹也被王氏配給了李廚娘兒子三呆兒。
此時莫悔因為宋冰清已出嫁,王氏便讓他搬入了那空置的房間,不再與宋奕涵住在一起。所以兄妹三人相隔不遠,每日都能見麵。
莫悔在開封呆了三年,今年已經十六,已由一個毛頭小子長成一個英俊少年,唇角細細的絨毛也變成柔軟的胡茬,眼神更加堅毅,舉止也更加穩重,很有幾分莫大成年輕時候的影子。
莫憐也快及笄,三年的時光讓她出落得更加楚楚動人,加上已知人事,眉目之間往往流光暗動,讓王氏很覺不安,總覺得她生得太過妖嬈,比那海棠有過之而不無不及,隻怕她勾了兒子們的魂魄去。
而莫憂已近十二,初潮已至,也如莫憐一般亭亭玉立,卻比莫憐多出幾分沉穩,更比莫憐引人注目,讓宋家兩兄弟都額外上了心。
轉眼到了入夏,這一日午後,宋家哥兒與莫家姐妹在小東院聽莫悔講開封綢莊裏的趣事,聽得乏了便都隨便揀了幾張竹涼椅在院子外頭的大槐樹下蔭涼處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