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玲子挨著尤梅家後開的地,不聽老更倌的勸阻種過之後出的豆苗七零八落,大夥兒笑話她說象屁崩似的;如果豐收還能剩個工錢,可是鏟趟過後被兩場急雨衝得七倒八歪,還能結下的幾個豆夾,連豆種都收不回來。二玲子幹脆在地裏放了自家牛。整個地塊由於坡度大、土質含沙多,被雨水衝得深一條淺一條、高一塊低一塊,變成了井字田,裸露出一塊塊粗沙;地表上一點能長莊稼的優質浮土,基本上被雨水衝到尤梅家的地裏。無形中給人家的地上了糞,真是越肥越添膘!二玲子有苦無處訴,有氣無處撒。更可氣的是這天曹向東拿著尺來找她要去測量那塊地的準確畝數,好計算秋後該收的承包費。二玲子罵他是趁火打劫,曹向東說:‘山是你私自開的,地是你搶著種的,還想不交承包費,那山不成你家的啦?你成了山大王!”二玲子狡辨道:“那地我有收成嗎?”曹向東說:‘收不收是你個人的事。我河套的地還被水衝了呢,能少交或不交承包費?”二玲子沒說的了。曹向東勸道:“莊稼不得年年種。交過承包費,明年接著種。”二玲子“呸”了一口說:“那地還咋種呢?”“多上些糞肥一樣。”‘你可別坑我了!有那糞肥不如上好地呢;我多花點工夫收拾一下,哪兒不多打出那點糧來。地你願量不量,我不種啦。’“真不種啦?地不白開了嗎。”“白開就白開吧。我認倒黴。”“不種啦,也得跟我去量一下,村裏好承包給別人。”“願包給誰就給誰。找辛中良跟你去量吧。我才不去呢!”曹向東心想: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全村這麼多土地,今天你家荒了一塊,明天他家被水泡了一片,都想少交點承包費,可怎麼算?這個口絕對不能開,除非你不種地。曹向東不能給自己今後的工作留下先例把柄。
曹向東走出二玲子家,見二渣子和二弟正美滋滋開著車閑跑;這兩家夥跟房建喜幹完活就把四輪車開回來了,這是在磨合車準備秋收用。他家地少,目前還沒有買車的打算;叔家地雖然多,但有車有馬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買車。柱子死後,叔既喂馬又趕車,若大年紀還能操持幾天?曹向衛和他一樣,對那幾匹馬礙手礙腳不願上前;說不定幾年之後,他和叔家合夥也要買台車。他前思後想其實也再羨幕人家的新車。他想到他們兩家地少,何不借此機會問問他們誰願種二玲子新開的地。他跟在四輪車的屁股後,向尤梅家走去。
二渣子和二弟正在興頭上,下了車並沒有馬上息火,而是調到小油門任由柴油機“砰”“砰”喘著運轉;見曹向東進院,笑迎上去,讓他開一圈。曹向東笑說不敢開他倆的寶貝。仨人圍在車前,一邊欣賞車一邊說閑話。曹向東問價錢,聽了二渣子回答立馬說不貴,買得值!二渣子說:‘好容易搶到一台,還管啥貴賤了;不能等下一批,下批到貨不知啥時侯呢!’曹向東說:‘這就對啦。下批到貨也賤不了,用車種地是將來發展方向。’說話間,曹向東發現了問題,他說:“你們買了好馬,還沒配好鞍阿!要有個車鬥才好幹活,不能隻開著車當轎子吧?”說得二渣子和二弟不好意思地樂了。尤梅不由地也跟著一笑。她本在屋裏幹活,聽見幾人的說話聲迎出來,幾次讓進屋去坐,但仨人說得熱乎都沒有動彈的意願;借此機會再次讓他們進屋,並接過話說:‘想是想到了,但眼下錢有些不夠。’幾人進了屋,曹向東一手拄著炕,歪坐在炕邊,對剛才尤梅的話表示認可地說:“買個車鬥是挺貴,要是自己焊一個能便宜多少錢?’二弟說:‘一定能便宜。鐵才多少錢!”二渣子遲疑一下說:‘就怕焊不好。”曹向東接著說:“有啥焊不好的。買的車鬥不也是人焊的嗎?大不了開焊,重焊一下!等車鬥焊好啦,你們的手法也練得差不多了。”二渣子受到鼓舞,看著尤梅說:“那就要買台焊機。’曹向東搶著問:‘焊機多少錢?’二弟說:‘聽說有兩相電的小焊機,二百多塊錢。”曹向東坐正身體,表態說:‘行!我讓你們掙這二百多塊錢,給學校焊個大門。可是有一樣,咱們事前說好嘍,鐵和焊條等材料我給你們實報外,不準再往裏加錢啦。這二百塊錢就頂工錢,聽明白啦?以後大門壞了,保證免費修理。’二渣子和二弟對焊車鬥沒把握,可焊大門很有信心。他們幹活時看到過澱粉廠的大門,學校要焊的大門比之不過小點而已。再說一個大門整天掛在那裏,能壞到哪裏去?不象車鬥要裝東西被四輪車拉著跑。尤梅見二人滿心歡喜的樣子,也就認可了這件事,何況沒有阻止的理由。聽曹向東接著說:‘尤梅,電費這樣報,讓他倆多買兩包焊條,給你頂帳。’聽了這話,尤梅感到臉熱,覺得是自己的遲疑讓曹向東多心,想到她是在計較電費;正要解釋,曹向東沒容她開口,看著她繼續說:‘回頭你去找於新,看看她那裏有多少錢,先拿點來。’這回她忙插話說:‘你們剛買過房子,手上能有多少錢?還要幫我們。’曹向東知道媳婦那裏有錢。過年時他去看老丈母娘,知道國家落實房產政策後,丈母娘每月有足夠多的房租收入;當得知女兒女婿買了新房,老太太給拿了買房的錢。但這話他不便說,隻好讓尤梅去看看吧,有多少算多少。尤梅不想為此再去麻煩於新,但見曹向東的熱心,也就改變了她的態度,算是默許接受了曹向東的建議。曹向東趁著熱乎勁兒,接著說:‘焊大門你們開始準備先別說,等幹起來有人問再說也不遲。另外還有一事,二玲子新開的地明年她不種啦,你們兩家地少,看誰願意種?”二渣子連說:“那地?那地!’分明有心想種,可又覺得實在不值得一種。尤梅問:“她咋不種啦?”曹向東說:“這不是今年沒收嗎!我要量地收承包費,她就耍賴不幹了。”二渣子說:“那地可種啥呢?”曹向東說:“地是不咋好,可是栽土豆能行。沙土地正好!澱粉廠今年開幹了,以後土豆不愁賣。”二渣子說:“最好秋後下大雨,把土豆衝出來省得起啦。”說完,他自己先笑了。曹向東說:“哪能象你說的那麼嚴重!多上點糞肥,拾弄好還是有收入的。”二渣子犯煙癮,掏出煙給曹向東一支;曹向東煙癮不大,表示不吸之後,他給自己點著煙邊抽邊想:還糞肥呢?自己不養牛了,哪來糞肥?村裏村外那點糞肥,都不夠老更倌撿。再說,即使有糞肥上到地裏,又有多少夠雨水衝?他看了一眼曹向東,又看一眼尤梅,不打算種那塊地也就不言語啦。曹向東看出二渣子情緒變化,他說:“我叔家現在多著一口人的地,將來誰家添人口還要往外抽,這地他種不合適。要不,我看尤梅你家種吧,假如還出現今年這種情況,肥水也流進自家田裏;否者過些年,你現在種的地也難保不被雨水衝。”尤梅也承認是這個理,可正如二渣子所說的那樣,種什麼合適呢?曹向東說:“我已替你們考慮了,不管種什麼靠山的一邊都要多栽些樹,等樹長大自然也就擋住了山上的來水。一一明年春天植樹的時候,我給你們搞些樹苗。’至於什麼樹苗曹向東也說不準,這要看上級林業部門怎樣安排。但無論是楊樹或鬆樹栽在自家地裏,要等多少年才能成材呀?尤梅有點不認可,她不由想到老更倌家的果樹,哪怕占地多栽些,三五年之後結果多少能出些錢,可謂一舉兩得。幾人議論到這兒,曹向東說:‘栽果樹還不容易,山裏的山丁樹挖些回來,現在就能栽;等明年入伏,想讓它結什麼果,就嫁接什麼樹。我叔家園子裏的果樹都是那麼來的。’尤梅不知嫁接果樹是什麼樣的技術活;老更倌那麼大的年歲,又怎好開口相求,她麵帶難色。二渣子說:“小的時侯爬他家園子摸果兒吃,看過老更倌接果樹,就象擰叫叫似的;沒啥難的,我都會。”曹向東笑看二渣子坦城兒時的淘氣,他說:‘你看看,這事不就解決了。一大片果園子不用花一分錢!頭幾年樹不結果,地還能種點啥。”尤梅心裏踏實了,仿佛看到成片的果園春天裏繁花似錦;冬天裏自己和二弟用沙果串上又酸又甜顏色鮮亮的冰糖葫蘆。二弟也深受鼓舞,聽到果樹下麵頭二年還能種莊稼,心想種啥不得鏟趟?那樣不影響果樹生長嗎!要是能種上不用鏟趟的作物豈不更好。他說出自己的想法,這讓尤梅忽然想起小雲的來信,信中提到人參就是樹下生長的,或許不用鏟趟。她拿出信讓曹向東看。曹向東看信的同時心裏也在想:自己知道的範圍內,沒見過種人參;打小生活在這裏,也沒聽說山裏長過人參。這裏恐怕不是生長人參的地方。他看二渣子也是一臉茫然。在二渣子的腦海裏,隻記得神奇的人參傳說,是十分寶貴的東西,仿佛一種仙草。曹向東看出尤梅幾分遺憾的心裏,又看一眼信封上的地址,他肯定地說:“咱這山裏是生長多種藥材,但沒有人參。在這裏栽種人參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