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抬起眼,看著那初升的紅日,喃喃道:“作繭自縛。”
她竟聽到我的聲音,繞過來,站在我的下麵,頭微微仰起:“呆子……”
那是個又寂寞又有些迷茫和懊惱的神情。
這樣的神情,我曾經見過。
那是筠竺去世後,我們被人截殺時,我中了埋伏中毒受傷時,她臉上流露出的表情。
見到她這樣的表情,我原本一肚子責備的話都無從開口了,隻能怔怔地看著她。
“呆子,下來。”她頓了一下,輕聲道。
“下去做什麼?”我皺了皺眉頭。
她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紙鳶,目光動了動:“你不是要拿紙鳶給我?現在就拿下來給我。”
“你怎麼知道一定是給你的,我自己拿來玩的,不行麼?”我嘴硬。
“你真是個呆子!騙騙我,說是特地回去拿來送我的,不行麼?”她有些埋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自樹上一躍而下,穩穩立於她的麵前,將紙鳶遞過去。滿臉漲紅,道:“送你!”
她伸出手,慢慢地從我手中將紙鳶抽走。然後抬起眼直視著我,笑靨如花:“謝謝!雖然說是騙騙我,但我還是很高興。”
那一笑,有一瞬掙開了平日裏那種表裏不一的感覺,變得有些真實起來。
我幹幹道:“並不僅僅是騙你而已。”
“呆子?!”
她反應得快,突然一下抱住了我,聲音微微顫抖。
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到了,怔怔地望著前方,沒有回應也沒有反抗。
我知道自己應該拒絕的,因為璟哥說要娶她。
我可以和任何人去爭去搶,唯有璟哥,我不會去跟他爭的。
可是,我同樣清楚的是,這個女人,在此刻其實是有些依賴我的——從她微微發抖的身子,我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依賴。
這使我不忍心就這樣推開她。
不忍心,就意味著在意。
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一直拿這個女人沒轍。
原來,那都是因為我其實一直都是在意著這個女人的。
無論我如何地掙紮,對自己說謊,在我心裏,結果還是無法違背自己的真正心意。
可是,我沒有自信能夠給她她想要的生活。
雖然,我總是有些自負,但經涼州那一役後我深深地了解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而且,我始終是受限於世俗的眼光,無法擺脫道德規矩的束縛。即使我在洄溯袞袞諸公眼裏已算另類,但我的那種掙紮,依舊無法使我從深陷的泥沼中爬出來,反而變額更加的彷徨。所以,我依舊受限於那一個固定的框架當中。
我必須承認,眼前的這個女人比我更渴望掙脫開那束縛於身心之上的枷鎖,她也一直為此而努力。
可是,她的行動太過於激烈了,猶如一股強大的風暴,要破壞掉如今的一切。
而這一切中的某些人,卻是我在意的和想要去保護的。
唯有這點,我是無法做任何讓步的。
所以,我們就必須成為敵人?!
我使自己慢慢地冷靜下來:“尚傾吾,你沒事跟璟哥說那樣的話做什麼?找死麼?”
她聞言歎出一口氣:“我哪知你那個璟哥那麼當真?現在想想,好後悔啊!你這呆子,聽到了都不知道出來幫我一把。”
這女人,真是的!明明是自己的過失,還要將罪名強行分開,讓我和她一起承擔。
我亦長出一口氣:“尚傾吾,璟哥其實比誰都認真。這一次,隻怕連我也幫不了你了。”
“如果我有你那麼了解他的話,也不會作繭自縛。”她輕聲道。
“璟哥……”我頓了頓,道,“璟哥人其實很好,你跟他相處的話,就會慢慢發現的。”
“你……”她的身子一僵,擁抱我的手慢慢地放開,向後退了兩步,眼中暗含著失望之色。
我將自己的視線從她臉上移開,吞吞吐吐道:“你希望的東西,璟哥也可以給你。謀反這條路,再走下去也隻是絕路。那個玉秋驚,隻是自己不想活下去的時候,想找個人和他一起……”
“紫歈!”她打斷我的話,認認真真地叫著我的名字,被壓抑著的是失望和憤怒,“我沒想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沒有直視她的目光,依舊能感覺她的目光無形而撲麵。
這樣明顯的情緒,她通常都不會輕易表露出來,而是用各種各樣的笑不動聲色地帶過。但這一次,她卻表現得一覽無遺。
我心中莫名一沉,竟無端地有些焦躁起來:“難道我有說錯麼?他不過就想利用你來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沉默片刻,突地笑了出來:“那你的璟哥又好得到哪去?他說要娶我,真正要的是什麼,你和我同樣清楚。那個宮門已經鎖了我七年,你卻還要我繼續再將自己後半輩子也搭進去。紫歈呀紫歈,你好……”
她不斷笑著,笑到最後連話也說不下去了。
可那樣的笑聲卻淒厲得如在哭泣一般,讓我心亂、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