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位蜀山小弟子稍挪了身子,側耳傾聽。
自……璿?
璿乃魁之一也,《大法頌》有雲:自憑玉幾握天鏡,履璿璣而端拱。師父此念,莫非悟道?但細細聽來,又不似悟道,拉長的尾音裏,分明涵情脈脈。
或者師父念的是——子……喧?
子喧,你太喧嘩……
難道師父功力深厚,早就發現了躲在大石之後的自己?隻是師父境界高深,為自己留了顏麵,不予明提,便以這樣的方式暗示?
生出如彼想法的商陸自是尷尬萬分,又不敢直接現身,隻得呆立原地,半分不得動彈。
“長卿,你又在看這柄青鋒了。”
清微道長的徒然現身幾乎嚇了商陸一跳。在記憶裏,太師父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家,與師父素日的不苟言笑不同,他每次與派中弟子對話,總是陽光般地笑著,讓人覺得春意忽暖。
是在很久以後,商陸才明白,太師父的笑容,其實是掩藏深沉的利器。這位長輩,才是一隻道法高深的老狐狸。
長卿當即抬起頭來,迅速將淚花隱卻:“師父,是你來了。這把青鋒劍,還是我受戒時,你贈我的。我入室多久,它就跟了我多久,其中妖魔所襲、邪劍仙所蠱,皆有它的功勞化解。所以每次練完劍,弟子總是感慨萬分,忍不住多看幾眼。”
清微把目光拂過寶劍,淺淺呼出一口氣:“滁有太守,號醉翁,每愛邀人結遊,以酒為名。滁州景秀,醉翁之意實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孩子,你是我的弟子,無論多大,在我心中都是孩子而已。我知,你愛極這把劍,並不僅僅因為由我所贈,更非因為它本是一把好劍,而是因為它包含的意義。”
長卿不語,微微低下了頭。
清微繼續說下去:“不要以為我不知,你在上麵精美的雕刻。但孩子,你要記住,劍為死器,人心才有靈。”
清微道長隻小駐片刻,便踏入了山石深處。偌大的平台,隻留下長卿,和石塊背後,全程聽悉對話、卻從未現身的商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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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卿道長的故事令人感慨,又令人肅然起敬。忘憂聽著娓娓敘來,覺得自己的淚水在脈脈地微笑。她抬頭看看講故事的人,而後吞了淚花,揚起臉龐,終於忍不住發問:“那把青鋒劍上,到底雕刻了什麼?”
“是一朵花。”
商陸言罷,自顧自輕搖了搖頭,起身取下掛在床頭的那柄長劍,遞給忘憂:“呶,小大夫你自己看吧。”
他雖對故事的發展好奇,卻又無可奈何。畢竟入門太晚,師父年輕時的事自己概不知曉。而那日以後,他總覺得,師父愛在後山獨武,定與前半生的經曆息息相關。可後來每次追問,慈祥的太師父總是三緘其口,圓滑以對,說了一大堆話,卻毫無實物。偏偏他又沒有打破砂鍋的特長,於是作罷。
細心的忘憂把出鞘的劍鋒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終於在靠近劍柄的一段發現了那個小小的圖案。
許多年過去了,雕刻的細節早已被磨平,但輪廓仍是清晰的,閃著繾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