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在拂曉時清泠依舊,絲絲入骨。遠處翠峰春曉,槐色新綠;廂前垂柳葉深,海棠初紅。
長卿睜眼的時候,鳥語入耳,花香沁脾。
“師父,您終於醒了。”
麵前是當歸微笑的顏,扶他坐起,順手端了桌前的瓷碗,“荷葉粥,忘憂姑娘熬得稀稀的,喝一點潤潤腸胃。”
“忘憂姑娘?”
長卿簡短地疑問,站在不遠處的半夏會意,解答說:“師父重傷昏迷,我和當歸下山找藥仙前輩求醫,可惜藥仙已逝,幸得找到了她的徒兒。”
長卿點點頭。他們口中的忘憂姑娘,大概就是藥仙的徒兒,為自己解讀治病的大夫吧。
晨光灑落窗欞,窗外的寒煙綠柳蒙著一層薄薄的霧。
長卿接過碗來喝了粥,雙腳插進床前擺放整齊的提花緞鞋裏,下了床。剛站起,半夏便貼心地上前收了碗,轉身往廚房送去。
長卿心下欣慰,這兩個在自己飛升又回到凡塵後收的弟子,倒是乖巧。
向前踱步而去,跨出門廊,昕曦恰好,紅日初升,又是明媚的一天。
日照蒼穹,往往,預示著新的活力和希望。
蜀山的清晨已經忙碌起來,晨鍾雄渾,向南邊敲響,早課時間又到。
半夏與當歸尚未受戒,不算入室弟子,故而不需趕早群修。
長卿見天色甚好,反身回屋,取了床頭掛著的青鋒,出門轉左,提了劍便向前行去。當歸從身後追上,好奇詢問:“師父又要去後山?”
長卿溫和一笑,語氣淡若翔雲:“習慣了。我們到轉角處等等半夏,一起吧。”
廊頂青瓦映著日光,顯得淡泊靜好。沿著半廊緩緩前行,尚未到盡頭,忽見一抹窈窕疏影,背對著師徒二人,迎風而立,紫色衣衫映著粉牆墨柱,甚是惹眼。
長卿放慢步子,細細觀望一番,才發現,應是妙齡女子。大約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女子裙角微動,靠著柱子便輕盈轉身。
當她的氣息越來越近,長卿一時間竟莫名地手足無措起來。
依稀那轉身的姿勢、奕然的神采、揚起的衣鬢襟帶,還有那種熟悉已久的氣息,都是那般相似。
定神,多麼希望……真的,是她。
當前麵的人徹底轉向,站定身姿,容顏相對,眼光交彙間,實在無法遊離了那眼中的一汪清泉——連五官都與思念中的人如出一轍。
一個名字,就要脫口而出。
紫衫少女俯身拍了拍衣上塵土,再抬頭時,裙袂翩然。見了對麵二人,她換上姍姍笑意,劈頭蓋臉地問:“長卿道長你醒了?感覺怎樣?有沒有覺得身輕如燕,健步如飛?”大約意識到用詞錯誤,她忽地吐了吐舌頭,些微晗首,星眸稍瞪圓了些,“哦,不,你本來就能禦劍飛行,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不過,我昨晚可是放了一隻雞那麼多的血才把你救醒的喔。”
她說話的時候,風馳電掣,語速翻飛。
她尷尬吐舌的時候,神情瞬變,可愛萌生。
她形容自己的功勞時,比喻生動,意有暖漾。
多像二百幾十年前,燈會的那場初逢。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兜兜轉轉,又燈火闌珊。
原來世上所有的相遇,情形都何其相似。躍動如精靈般的女子,儒雅謙和的男子,周圍明明有很多人,無論是南邵熙來攘往的男女老少,還是蜀山行色匆匆的道袍弟子,然而一切都好似褪色,唯一鮮麗的,是瞳子裏彼此映出倒影的對方。
當歸笑著招呼:“忘憂姑娘,你來了。師父剛喝了你煮的粥呢。”
半夏從後方飛奔而來,尚未止步,便習慣性接話:“還喝得一滴不剩。我剛送空碗回廚房。”
少女粲然一笑:“意料之中。我的粥,向來一流。”而後向長卿屈膝萬福,正式做了自我介紹。
“長卿道長你好,我叫忘憂,是藥仙白芷的開門弟子,也是關門弟子。先師是女媧娘娘傳人的數代傳人。我是先師的直傳弟子,也算是女媧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