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逝夜臨。她流連酒肆,隻為喚起他腦海深處的記憶。他澄然淨心,卻終於被她感動。
雲開月明,他放棄修道,與她成親。
新婚夜,蓋頭輕揭,燭台照的新娘美妍如玉。君子端方,褪下伊人婚服,左肩赫然一隻刺青,栩栩如生。
她告知他此乃前事,萬望不計。他回曰不必在意,隻念將來。
忘憂翛然瞪大雙眸,刺青上的圖案何其熟悉!她再三確認,又低頭對比,終於咧開雙唇,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一匹小馬,他前世喚作留芳時、所贈的馬麵具模樣,也是——忘憂自有生命以來,左肩上跟了她六年的,那個胎記的形狀。
在醫廬的六年裏,她曾問師傅,胎記乃肉身之病,是否能用藥物除去。師父語重心長地歎道,這胎記是她花靈所帶,由前世執念氤氳而成;前世因,後世果,因未解,則果不除。
直到此刻,一切答案浮出水麵。
忘憂垂了眼瞼,靠著雕花木門,低低地啜泣起來。
忘憂便是紫萱,紫萱便是忘憂。一魂二體,二體合一。
她帶給他的三世糾葛,生生不息,所以今世相遇,絕非偶然,而是命裏逃不開的情。
她的記憶明明很短,他們的故事卻那麼長。
畫麵已轉向林業平臨死前,哀戚幽怨地質問身著戰袍的紫萱,顧留芳是誰。紫萱哽咽著淚花回答:“留芳是你,業平也是你,一直都是你。”
然而他聽不到了,死不瞑目,入土難安。
忘憂隻感到天旋地轉,胸腔左前方那個裝著心的位置,忽的惆悵無奈又空涼地糾痛起來。
這種痛一直延續到三生末尾,忘情湖畔的分離。
她折了藕葉,濕了粉衫。他強運中氣,吐盡心瀾。
明明愛意深重,卻假裝相忘江湖。六月劍鋒劃破漫空雪羽,朱顏白發裏道不盡幾多無奈。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終老時,畫麵未央。忘憂看見,淺淺的矮墳前,長卿蕭瑟而跪,刻著木牌上的名字。
她認得,那座墳塋,是師父折花取靈、給自己重拾生命之所,亦是師父逝世前,常帶自己去打理之處。
頓時淚如泉湧。
摯愛紫萱之墓。她向來打理的,是自己的魂魄所依。
短短六個字,長卿刻了足足有半個時辰,一字一詞、一筆一劃,精益求精。他寫過“愛妻”,選過“良伴”,最後,每一個挑出來的詞又被他決絕地劃去,這樣複雜而綿長的纏繞,豈是一個簡單的稱呼能描述清楚的?
插牌入土,靜默良久。而後,他起身,開始舞劍。
蒼空又雪羽,紛紛揚揚,墓裏的她,再也看不到。
那一世,那一個,未能實現的、孩子氣的願望。
若愛命篤,何繁碩苦,孰遮爾目,不惜吾予。若愛偕護,何重酸楚,孰擋餘步,弗傷子躇。
前身紫萱沒有看到的,由此刻補齊。就好像,長卿解鎖塵封已久的前世記憶時,清晰地聽到,那一聲遲了一百年的“一直都是你”。
忘憂——這位已然恢複記憶的紫萱重生體,早已泣不成聲。
突然,風雲驟起,天色乍變。
淚眼婆娑中,依稀見得幻影橫出,再環顧四圍時,紫萱發現,自己已身在蜀山之巔、那塊刻了“蜀道難”的紅岩頂端。
眼前有兩個長卿,相對而立。
邪魂聚集,成型為長卿的另一個自我。灰衣麻裳,那是惡靈的象征。
灰衣長卿抓起白袍長卿的袖緣,魅惑相誘:“你一世的不察和偏聽害了她,你二世的嫉妒和不甘苦了她,你三世的狠心和淡漠負了她。如今她幸得重生,你卻又要纏著她,繼續摧毀,居心何在?難道,一定要看到她萬劫不複,你才會意識到自己的錯嗎?”
白袍長卿被逼的步步相退,搖頭連連。
“來,不如用這把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一了百了,還彼此一個純淨自由的靈魂。”
(P.S.回憶殺不知大家看的可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