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憶起豐都鬼城,她騎於馬背,忍痛決定獨自離去之時,雪見義憤填膺的表現,景天好生無奈的口吻。對她的心疼,對長卿的惋惜,人皆能感。
景天不存神力但內富陽光;雪見任性多言卻心懷善良。這對歡喜冤家,成了尋找靈珠、拯救蒼生的路上,大家快樂的調節劑。
終其一生,她沒能做一個盡責的母親,盡管她對青兒的愛並不比平凡人家的婦女少。前身早衰的生命,帶給青兒太多遺憾。那孩子卻很是懂事,垂髫之年便會做飯、念書,抱著詩經,讀她最愛的《秦風?蒹葭》和《邶風?擊鼓》篇。如今代代相傳,已有憶如,繈褓小嬰從未接觸過曾祖父與曾祖母的故事,她與長卿倒是沒必要再闖入她的生活,平添煩憂了。
其實,舊時還是女媧後人的她,常帶著青兒去拜訪唐家堡,初見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模樣,心懷安慰。數載流逝,景天離去,雪見的肝腸寸斷、撕心裂肺,她感同身受,卻無力安慰。此後,雪見愛上蜀山找長卿敘舊,她卻無論如何不能再闖入已是掌門的他的世界,於是借故離去,不曾再相會,以免接觸越多,自己未有飲下忘情水的事實便多一分暴露的可能。
直至終老。
終老,她臥於床前,往昔如煙點滴心頭。青兒尚未及笄,哭的梨花帶雨,她遣了聖姑帶走那孩子,回到苗疆撫養成人,不讓其在幼小的心靈深處留下過於沉重的傷痛。
隻是她不曾知曉,南詔叛亂後,青兒的女兒靈兒又被聖姑帶回蜀中,在渝州逗留的日子裏,熟識了向南。
世界廣袤,卻又渺小,該相逢的人總會相逢,那是命定的緣。
人去院空,她又孑然一身,等待魂歸四野,卻在青兒離去的次日,見得雪見,帶了長卿,匆匆趕至。
那日,她像個孩子一般,清靈地笑了,笑的窗外藍天白雲、青草紅花,都仿佛刹那間回到了兩百多年前,他們初遇的那寸光陰裏。
那一年,她十六歲,懵懂少女,聲如銀鈴,笑靨如花。
這一生的承諾,她守得留芳一世的來生再續;此外,竟隻守得這餘下一個:放手讓長卿潛心修道,終其一生,不曾打擾。
一切真相大白。她與他當日都舍不下相惜相愛的記憶,沒能飲下忘情泉。愛人如此美好,豈舍得忘掉?所以,隱忍了十數年的愛,終於在落幕前爆發。
帷幕拉下,是一個故事的結束,也是全新故事的開啟。
她獲得了重生。
雪見與景天去了另一重世界,活在他方再相守,留下向南於她,絕不僅僅是一個朋友的孫女,而是最親的後輩,就好像,是自己的孫女一般。
念及此,紫萱長者般地笑了:“小南,叫奶奶。”
呃……向南低眉略首,捂臉歎息:“小憂,你沒病吧?”
紫萱忍俊不禁。
長卿勾起唇角步近向南身畔,食指微曲,於她額心一扣。
哎喲——
受害者捂著額頭做受傷狀,長卿卻毫無保留地笑了:“以後,你們要改口叫她做紫萱奶奶了。”
這是什麼情況?!
向南與第五味迅速轉眸,彼此來了個相看兩不厭。
紫萱不得不大發慈悲地解釋,語氣中多了一份嫻謐:“忘憂便是紫萱。”
為消卻兩位晚輩心中的懷疑,她踮起腳尖,湊近長卿側臉,蜻蜓點水地一啄。
有摯愛與自己守著同樣的記憶,是多麼幸福的事。
向南訝然抬首,往後連退了兩步,直撞到了第五味的懷中。
她平複氣息片刻,方束著聲音開口:“卿爺和萱夫人請自重。”
是誰在耳畔低聲附和:悟以往之不鑒,知來者之可追……待她抬頭望時,那氣息卻散了,仿佛從未有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