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音色極為靈空清雅,天籟層林,自然裁出。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短短八個字,道盡了重逢的繁複心緒。浩浩世間,又有幾人能真正體會到這種得而複失、失而複得的纏綿悱惻?
紫萱聆而恍然,眼前忽然走來了長安玄道觀前那棵葳蕤的白蠟樹。
千回百轉了一紀光陰,每日在思念中重溫“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的跌宕起伏。思念沒有在流光中消逝,反而日漸沉濃;時間不是愈合傷口的解藥,卻是嗜血入骨的毒藥。
講完經學的道長漫步出殿,接了老者的掃帚,以身踐修行。
異族打扮的女子掩於枝間,懸腿直背,獨自線牽紙鳶。
她手裏放飛的不是風箏,而是寂寞。等待一紀、良人不往的寂寞。
紫紗落地,也落在他的眉間心上。俯身拾起,驚慌抬頭,覓到了它的主人,也覓到了跨越百歲的再次相遇。
“姑娘,你在上麵很危險,趕快下來吧。”
眼裏眾生平等的他,對樹上佳人的關心與對世上任何一個人沒有什麼分別。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
內心在酸楚與狂喜的交織中失當。她強穩住澎湃的氣息,佯裝輕挑,啟齒逗來:“誒,你盯著人家看很久了,知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
這句出口,她分明看到,對麵臉龐上的陰晴交加。
他的兩頰驟紅。
他的心跳如鼓。
他的手掌微顫,卻仍是穩穩接住了不慎跌落的她。
一如此時,紫袍的長卿將陷入迷失、搖搖欲墜的紫萱牢牢扶住。
“怎麼了?”他的麵上,驀然如初的關切。眼中情意,卻比當時深了何止百倍。
世界似一,一似世界。豈是單純的兩個倒裝詞?
她從他懷裏抽身站定,笑容隱於嘴角:“沒事。那邊人彈的那個,叫箜篌。”
短暫沉默之後,她向著女子,朗聲闊嗓,讚美之色溢於言表:“姑娘好曲。”
女子停了指間動作,轉頭反問:“哪裏好?”
紫萱頷首致禮:“若非要分析出其中美妙之處的一二三來,莫不讓大把的論據,耽誤了洗心的感受。”
女子聞言開眉,抱著箜篌飛身而下,落腳平地。“姑娘是知音之人,不如也來一曲?”
紫萱搖頭謝過:“草芥豈與幽蘭操?”
如此不露痕跡的恭維,孰能不喜?
女子笑從心起,又目光稍移,置於紫萱胸前的石串上:“你是女媧傳人?”
識此項鏈,定非凡人,或者就是蘭世華口中的高人。紫萱點頭承認,坦誠以告:“小女紫萱,此為蜀山道長徐長卿,以及蘭氏少爺蘭世華。長卿受魔人瘴毒所傷,需用朱雀之羽入藥,我們特來尋找,不知姑娘可否指條明路?”
女子掠過她的要點,一邊感歎、一邊自我介紹道:“女媧是音樂女神,姑娘為其傳人,怪不得對音律有深厚見解。三位幸會,我叫鳴桐,常居山間,甚喜這裏的氣候。”
蘭世華士揖以禮:“這裏氣候涼爽,確是一處勝地,與姑娘的端莊妍和相映,頗有些‘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的意境呢。隻可惜道長抱恙在身,我們無心賞景,壞了姑娘雅興,實在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