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貝爾十五歲那年,媽媽去世了。舅父作為監護人,把她和布蘭接往他的都城塔拉。爸爸不願意離開安文山穀,這裏是他的家鄉,媽媽的墓地又在這裏,他要守著它們。
塔拉在更遠的西邊,從安文山穀出發,騎馬也要走一天一夜。爸爸把米拉貝爾扶上馬背,叮囑她要好好照顧她自己和弟弟,然後說:“媽媽和爸爸的這座小屋永遠都是你的家,歡迎你隨時回來。”
不知為什麼,米拉貝爾一直記著爸爸說這句話時的樣子。
塔拉原本隻是一座要塞堡壘,修築在高峻的山上。後來經過七次大規模的翻修,現在已是一座恢宏的城堡。山腳下是人口密集的城區,南來北往的商賈雲集,一片繁榮景象。
布蘭很喜歡這裏。他總是愛熱鬧,米拉貝爾時常猜想,他的親生父親可能是個性格活潑外向的人吧。他不知道自己和米拉貝爾是表姐弟。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有什麼區別,他們的母親是親姐妹,他們的血緣也就算最親近的了,相比之下,舅父的兒子和他們都要疏遠一層。
舅父的兒子,伊維希安,一說起他來,就讓米拉貝爾頭疼。人們說他的容貌和他父親尼希安年輕時一模一樣,都是雕塑般的俊朗,也許是這樣吧。但他的性格完全不像他父親。事實上,“伊維希安”這個名字的意思就是:“和尼希安相反的”。舅父尼希安是一個多麼溫和善良的人,米拉貝爾從心底喜歡他,差不多人人都從心底喜歡他。但伊維希安就不是這樣了。他走到哪裏都能挑起爭端。
最糟糕的是他對米拉貝爾過度熱情。就像他對父親尼希安的位置過度熱情一樣。米拉貝爾忍不住想問問他是怎麼想的。“伊維希安表哥,是不是你覺得凡是和首領之位有關的一切,都值得你這麼投入呢?如果我不是布蘭的姐姐,我未來的兒子(假如我有兒子的話)也不是首領的繼承人,你還會對我感興趣嗎?”可是當然了,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十五歲的小表妹之口,會很傷二十七歲大表哥自尊的。所以米拉貝爾小心地管住自己的嘴,什麼也沒有說。
不過她也不需要怕什麼。在舊氏族,有這樣一條好處:沒有誰能勉強一個女孩接受她不喜歡的人。所以不管在哪裏遭遇伊維希安的靠近,她都可以挺直腰板,大大方方地跟他對答一番,然後安然無恙地離去。
隻是,這並不意味著她喜歡這些邂逅相遇,她盡力避免著它們。但是你懂的,有些不愉快的事,不是你想躲就總能躲得開。
比如今天一早,她像每天早晨一樣,左手一塊麵包,右手一塊奶酪,一邊啃,一邊穿過長長的、寂靜的走廊。城堡裏並不是所有的地段都這麼靜,隻因為這條走廊通往藏書室,走的人才少一些,呃,或者應該說是少很多。
所以當她看到迎麵走過來一個人時,她有點吃驚。誰會像她一樣,這麼早就在藏書區活動呢?當她看清那個人是伊維希安時,她更吃驚了。根據大家的公認,他是最不愛看書的。
“早上好,米拉貝爾表妹,”兩人走到可以對話的距離時,他率先跟她打招呼。
“早上好,伊維希安表哥。”米拉貝爾點了點頭,準備從他身邊蹭過去。
他卻把手往牆上一撐,好像是要放鬆地站住,其實卻是擋住了她的去路。
米拉貝爾把最後一口麵包送進嘴裏,拍拍兩手,一邊用力地嚼著,一邊看著他。
他一定不喜歡她這副樣子,眼裏才會閃過一線冷冷的光。但他的話音依舊溫暖,“米拉貝爾,你這麼聰明愛讀書,真讓我想起咱們祖先裏的九大女巫。”
米拉貝爾眯起了眼睛,他說這些做什麼?“我和女巫有什麼關係,我沒有那樣的天賦,要是有的話,早就沒有你在這兒擋我路的份兒了,我會把你變成一隻……”她在心裏這樣想,卻還沒想好要把他變成什麼。
“不過我還是更喜歡你無所事事的樣子,”伊維希安接著說,“看書讓我頭疼,看書太多的女孩也讓我頭疼,所以,還是我們換個時間再見吧。”看到米拉貝爾沒有反應,他微微欠欠身子,溫文有禮地說,“今天晚上,我在仲夏夜舞會上等你。”
米拉貝爾本來是很憧憬仲夏夜舞會的。但現在,她肯定不會去參加舞會了。
她再次對他點了一下頭表示告別,然後從他沒有擋住的那一邊輕輕一側身、走過去了。
她的心裏卻並不輕鬆。他肯定正在她背後冷冷地看著她吧。他是那麼容易被得罪的一個人,她把他得罪的也不算少了。這是個問題,她不能不好好想一想。於是她走路都分心了,都沒有留意的自己的腳步邁向何處──到了走廊分為兩岔的地方,平時她都是往左邊拐的,現在卻拐向了右邊。
“伊維希安?”有人在後麵喊他的名字。
伊維希安回頭一看,是他的朋友卡斯沃倫,年輕的德魯伊特學徒。
“你怎麼啦?一臉陰沉沉的樣子?”卡斯沃倫走上來問。
伊維希安沒有說話,隻是衝著米拉貝爾背影剛消失的地方揚了揚下巴。
卡斯沃倫明白了,“又碰釘子了?”
伊維希安的臉上沒有表情,過了一會兒才幹巴巴地說:“她為什麼就如此輕視我?我聽說在那些新氏族裏,首領想要多少女孩,她們都不敢說半個‘不’字。我們這裏的女人怎麼就這麼難纏,還要我們低三下四的。這都是什麼人定下來的規矩,我早就膩煩透了。”
卡斯沃倫揚起了眉毛,“規矩都是人定的,其實不過如此。即便是年輩最高的德魯伊特大師潘杜埃蘭,也不得不承認一個道理:時間之輪轉動不息,浩瀚世界的改變無人能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