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重生之鼎(XII)(1 / 3)

米拉貝爾現在覺得丟人得都快不行了。安古斯往草地那邊走的時候,她都沒法讓自己看他。他要去跳舞?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她簡直都沒法想象那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隻要一牽涉到他的事,好像都會讓她這麼尷尬。

布倫杜艾德推了推她,“精彩不容錯過哦,米拉貝爾,快看,就要開始啦。”

可是米拉貝爾使勁偏著臉,就是不往他的方向扭頭。

他應該已經在位置上站好了吧?四周除了音樂的聲音,一時再沒有人說話。然後隨著輕鬆的舞步開始,喝彩的聲音也紛紛傳來。

大家都讚美得這麼真誠、這麼熱烈,也許,情形還不是那麼糟的?米拉貝爾偷偷地轉過臉去,打算看一下。當然,就看一下。

安古斯正在很專心、很靈活地轉換著步法,旁邊有的觀眾也在情不自禁地跟著節奏、身子一晃一晃的。

米拉貝爾不得不承認:安古斯確實是有一種美。但是,美就美去吧,那是他的事,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她把臉轉開,看到蘋果樹那邊,格文已經走過去了、拉過一把椅子在簡廷珍身邊坐下。他開始和她說話,可她總是精力不太集中的樣子,眼睛還不時望向仙子樂隊那邊的舞者。現在,她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一陣失望。她旁邊的伊蘭薩也放下了一直捧在心口的、攥緊的雙手。周圍傳來的也都是人們悵惘的、不盡興的抱怨。

原來是安古斯在那邊悠然地原地轉完了一圈,停住了舞步。人們還想要求他繼續。但他隻是微笑了一下,然後離開了。他向著不遠處一張圓桌走去,那裏圍坐著幾位很年長的客人,有些正在慢條斯理地品茶或是什麼,有些則垂著頭、似乎在打瞌睡。

米拉貝爾不禁懷疑他要去幹什麼。去打擾老年人休息嗎?瞧他走近他們時候那個樣子,完全就像一個存心要搗亂的壞小孩。他熱情地在一個正端著杯子啜飲的白發老爺爺肩上拍了一下(拍得老人家差點沒嗆著),又說了些什麼,“功夫茶──”她隻聽出這麼幾個字。

就他,還懂茶?算了,她才不要管他在幹什麼呢。她趕快又把視線移開、去看別處。

這回她看到一個真正冷僻的角落──在樹籬拐彎的地方,和她們這邊可以連成一條斜線的。那裏沒有餐桌、沒有歡聲笑語的人群,隻有一把孤零零的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麵帶倦容的金發少年。

嗯,還是說,其實已經是青年了,隻是因為他體態文弱的緣故,所以看著給人一種年紀尚小的感覺?

“那個人是誰呀?”她問。

“你說哪個?”布倫杜艾德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哦,那個呀,那就是格魯的首領埃丹,伊蘭薩就是他的妻子。他還是安古斯的表弟呢。他父親和安古斯的媽媽是兄妹。”

啊?一點也看不出來有什麼相像的地方呀。米拉貝爾想。她又觀察了他一下,好奇地問:“他臉上戴的那個是什麼?”

那是她從來沒見過的一種東西,架在他的眼睛前麵。

“那個,”布倫杜艾德告訴她,“是眼鏡。”

“眼鏡……我們舊氏族從來沒有這種東西。”米拉貝爾說。

“我們這邊從前也沒有,那是埃丹他自己發明的。”布倫杜艾德說。

“發明?”米拉貝爾琢磨著這個詞。

“對呀,埃丹會搞各種發明。他管那叫‘科學’──和魔法不太一樣,但是也很神奇的。”

“哦……是這樣呀。我真不知道新氏族還有這樣的男孩,”米拉貝爾很感歎,“我以為你們這邊的男人都是特別厲害、特別張揚的那種呢。可是他看著好含蓄啊。”

“是啊,他從小就和別的男孩不太一樣。別人都想成為雄踞天下的霸主啊、所向披靡的勇士啊,最少也是競技場上的冠軍、箭無虛發的獵人什麼的,隻有他想當科學家。”

埃丹好像注意到了她們在看他。他扶了扶眼鏡,也看了看她們這邊。

“對了,”米拉貝爾突然想起來,“他怎麼一個人躲在那邊呢,他不去跳舞嗎?”

“當然不去了,”布倫杜艾德說,“他一直都挺內向的,不愛熱鬧,身體又不太好,每次讓他來出席宴會,都算是難為他了。他絕對是出於禮貌才不得不來的。我聽說他在家裏才誇張呢:他把格魯的城堡分成東、西兩半,讓伊蘭薩住在最西邊、離他最遠的地方;他自己呢,一天到晚待在東邊做實驗,吃住都在實驗室,從來都很少去她那裏看她的。搞得兩個人結婚兩三年了,連個孩子都還沒有。”

“沒有孩子,也許是還不急著要吧。”米拉貝爾分析說。然後她又想了一下,禁不住對埃丹的家庭生活感到一陣羨慕:“這麼好啊,這麼清心寡欲。”假如這樣過日子的是她和安古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常年都難得一見,那麼人生也不至於如此不堪忍受啊。

“你試試去跟伊蘭薩說這話,看她有什麼反應吧。”布倫杜艾德直率地講,“她現在都快成怨婦了。她對事情的理解是:一定都怪自己家主公身體差,才害得她正當這麼好的年齡、卻不得不獨守空房。”

“可是她不知道,”米拉貝爾低頭歎了一口氣,很認真地說,“主公的身體太好了也不見得是好事啊。”

她好像聽到布倫杜艾德在偷笑。等她抬臉去看的時候,對方卻已經換上了一副很正經的表情,“好啦,米拉貝爾,你先在這邊歇著啊,我去張羅一下,該上飯後甜品了。是你做的點心喲,可以讓大家嚐到你的手藝了。好期待哦。”她說著,對她擠了擠眼睛,就起身走開了。

米拉貝爾一個人坐在那兒,一時有點無所適從。她站起來,把桌上吃空的一些盤子摞起來。然後就立在那裏,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離開吧,不知該去哪裏;繼續留在這個宴會上呢,又好像真的沒有什麼必要。周圍的客人雖然那麼多,她真正認識的卻沒有幾個;到處都是歡樂的海洋,她卻像海中的一座孤島。

背後忽然傳來了漸近的腳步聲。

她回過頭去,看到走來的是伊蘭薩。

伊蘭薩來做什麼呢?想吃點什麼、喝點什麼?米拉貝爾衝著桌上掃視了一下,選了一隻幹淨杯子拿起來,轉過身期待地問:“要喝茶嗎?”

伊蘭薩沒有回答,隻是在一兩米開外停住了。她對著米拉貝爾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才說:“要不是看你手上戴著芬亞納家族的戒指,我還以為你是廚房跑出來的粗使丫頭呢。我剛才都還在想,你的管家朋友都幹活去了,你怎麼也不去幫忙呢?”

要是讓她一直管我叫“廚房裏的粗使丫頭”,豈不是太麻煩了。米拉貝爾決定幫她省點事,就說:“我是米拉貝爾,你叫我的名字就行啦。”

“我當然知道你是米拉貝爾。”伊蘭薩的聲線已經繃得非常緊了,“讓他那麼喜歡的,不就是你嗎?隻是我不知道,你用來迷住他的,到底是哪一點?是棕色的頭發?還是綠色的眼睛?”她仔細地看著米拉貝爾,好像想把她看透。“可是,你心裏其實根本就一點都沒有他,對嗎?”她接著說,話音裏充滿了道義的、控訴的感覺,“你真殘忍。米拉貝爾。”

我?殘忍?米拉貝爾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也可以這樣被指控。她覺得應該說點什麼,但是還沒有開口、就又覺得很茫然。

伊蘭薩輕輕捋了一下自己淡紫色的頭發,繼續說:“就是這樣的。我送給你的評價一點都沒錯。一個人可以那樣愛著你,你卻不給他絲毫的回應,這不是殘忍是什麼?你不要以為安古斯和我們聊得很開心。那全都是他裝的。不論是對我、還是對簡廷珍,他原先從來都沒有注意過、也沒和我們說過一次話的。今天卻為什麼要這樣開恩、允許我們陪他聊那麼長時間?你以為我猜不到嗎?他隻不過是因為不被你在意而生氣,反過來也想氣氣你罷了。他故意讓你看到他和別人那麼親密,為的是讓你也感受到一點被忽視的痛苦,他甚至想讓你著急和吃醋、擔心自己會失去他。可是我怕他的一片苦心又都白費了吧?你是不是幹脆都沒意識到他在忙些什麼呢?隻有我們這些不可救藥的“別人”,明知他的用心,卻還是心甘情願地陪著他、做他棋局上的棋子。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都很可憐,我們的存在隻不過是為了烘托你的成就感?如果我再告訴你:自從你進了花園以後,每次趁你不注意的時候,他其實都會悄悄向你望了又望。你會不會更加心曠神怡呢?”

米拉貝爾看著她,比所有的時候都安靜。現在她什麼感想都可能有,唯獨就是沒有辦法心曠神怡。她估算不出自己剛剛聽到的那番關於安古斯心理活動的絕妙闡釋到底有多少是出自伊蘭薩的想象。

反正現在的伊蘭薩看上去,思想狀態應該是相當活躍的,仿佛她鬱積了這麼多年的種種心事,終於在這個非常時刻全被激活了、抬頭了,要求她必須把它們源源不斷地對米拉貝爾傾吐出來:“我不怕告訴你這麼多,你也可以盡情去品味自己的成功和得意。隻是你永遠不會懂得一個像我這樣的‘別人’的痛苦。你沒法想象一個女孩子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每天在頭上頂著二十本最大最厚的書、穿著最高的高跟鞋練習走路儀態,不管崴了多少次腳、摔了多少次跟頭,都還是咬著牙堅持站起來繼續練,隻是為了她心裏惦念的那一個名字,‘安古斯’,隻是因為她想讓自己成為最好的,才能配得上那最好的一個他。可是最後命運給她安排的卻是什麼呢?一個和安古斯完全沒有可比性的埃丹──因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不得不一生臣服在那樣一個“主公”麵前,他是那麼孱弱那麼無能,甚至連賽馬場上跑一圈都堅持不下來……而你呢,”她傲然地看了看米拉貝爾,“更是粉碎了我人生的最後一點憧憬。我本來無數次幻想過和安古斯新娘的相遇,我想她一定是一個比我們所有人都優秀的女孩,可以讓我在她手下輸得心服口服。可是你──你給我的第一印象可真是別具一格哦:在路邊的土牆上,和村兒裏的孩子一起坐著,還在那兒晃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