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也妄想有天堂
海鷗飛飛
Chapter 1
清晨推開窗戶，清新的空氣夾雜著露水的味道撲麵而來，涼得讓人經不住打一個冷顫。
我是被枝頭擾人的小鳥吵醒的，冬天的尾巴很長，而C城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樓下那家早餐店香噴噴的豆漿冒著熱氣，包子乖乖的待在三層蒸籠裏，被手腳麻利的老板娘捏起來丟進塑料口袋遞給急趕著上學的中學生。
這是我在家休息的第二個月，聽說我病了，可是沒有人告訴我我究竟得的是什麼病，隻告訴我好好在家待著，等醫生說沒有問題了才可以回學校上課。
我想這隻是一個搪塞的說詞，真正的原因在這個家是一個眾所周知卻不能言說的秘密。
一個遙遠的聲音從樓下傳來，“程若曦，快下來吃早飯了。”是媽媽。
我正欲答應的一刹那，瞥見街對麵的路燈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淚水突然洶湧而至。
我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呢？自從冬至那天我被禁足後，他便隻在我夢裏出現了，隻是我清楚的知道，他遲早會來找我的，經過了一個漫長的冬天的等待，他終於來了。
他穿越過馬路朝我這個方向走來，許久不見他顯得更加清瘦，他多靠近一步，我的心就隨之加速。終於他來到我的窗下，因為怕被我媽媽發現，他沒有說話，清晨初生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英俊得讓人窒息，精致的下巴上有一層若影若現的青色胡碴，濃密的睫毛下琥珀般的雙眼正注視著我，一個紙團被他扔進了我的窗口，我彎下腰拾起再朝下看，他已經消失在逐漸熱鬧起來的大街上。
樓下催促的聲音又再次響起，我一邊答應，一邊把紙團藏進了抽屜裏。
Chapter 2
在我的竭力爭取下，今天我獲得了三個小時自由活動時間。我告訴媽媽要去圖書館，出門前她說，那你記得幫我買一盒伯爵紅茶餅。
我答應下來，在她的注視下離開了家，其實我知道她並不是想吃什麼伯爵紅茶餅，而是因為這家店正好在圖書館旁邊，她是為了確認我的確去過那裏而已。
約見的地方離圖書館不遠，我大可去見過黎明朗後再去完成任務。
我坐上公交車，車上的人並不多，我徑直走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這是我最喜歡的位子。第一次遇見黎明朗也是在公交車上。
彼時我是一個普通的即將跟千軍萬馬一起擠上獨木橋的高三女生，剛滿十八歲青春剛登場，卻穿著呆板整潔的校服，頭發挽成一個髻固定在腦後，劉海用黑色的發卡別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跟每一個高中女生一樣，最喜歡的學校旁邊小賣部裏偷偷出租的日本漫畫書，最討厭的是每個月末的測試卷和被高高掛起來的測試成績公布榜。
沒有遇見黎明朗前，我的生活像是一灘平靜的毫無生機的死水，我甚至沒有想過將來的某一天我的世界會因為遇見了他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天，我用最後的零花錢買了一隻皮蛋超人的手機鏈，因為我的月考又考砸了，心情很糟糕，聽人說如果心情不好的時候把身上的錢全部花光就會有好轉，所以我本著拯救自己那顆岌岌可危的心的原則揮霍了二十塊錢，換來了一隻喜歡了很久的皮蛋超人，它朝著我咧嘴笑呢，難道是在嘲笑我愚笨的腦袋？我氣惱地使勁捏了捏它，想要給它一個懲罰。
正在這個時候公車來了，我想也沒想就跳了上去，正好是放學時間，車上非常擁擠，一直到好幾個站牌過後，人才逐漸下車去了。然後一群穿著“湘南”高中的製服的男生魚貫而上，如果說我所在的C中是一條魚充滿智慧的腦袋的話，那麼“湘南”高中就是這條魚毫無營養可言的尾巴。我的班主任每天都會苦口婆心的跟我們說，你們要是在C中呆膩了，那麼就去那所垃圾學校混日子吧，現在他們的年級第一名就是去年被我們學校開除的不良學生……
C中的學生遇見“湘南”高中的總是退避三舍，這種莫名其妙的舉動我想一是可能出自不想與他們為伍的傲氣，二是在內心深處對於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壞學生的恐懼。
所以在他們上車的刹那，我不留痕跡地往裏挪了挪。如果不是因為今天月考領了成績就可以回家了，我定不會和這些下午四點就放學了的“湘南”高中的學生同坐一輛公車。
可是這個世界上的緣分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安排一些人和一些人遇見，然後發展出不再受它控製的故事。
黎明朗就混雜在那群打扮得很張揚的學生中，不過他好像不一樣，隻消看上一眼便讓我久久不能忘懷。那是一張很有氣勢的臉，如鷹般銳利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眼，便停留在窗外匆匆後退的景色上，在他左胳膊靠近肩胛的位置綁了一條沾血的繃帶，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激烈的打鬥，而現在是得到了片刻的休憩。
和他一起的黃毛瞥見角落的我，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說：“呀！老大！C中的喔！”幾道目光紛紛向我投來。
我頓時覺得自己很像動物園裏的大象，一隻穿著C中校服的大象。
另一個人接著說：“長得還不錯嘛，比起我們學校那群女生，好像是多了點兒內容！”
我想我的臉一定紅了，但是在此之前司機的一腳急刹車，讓本來就沒有站穩的我朝著他們的方向撲了過去。我以為這次真的完蛋了，卻在撞到欄杆前被一隻手臂扶住了肩頭，讓我整個人跌靠在他手臂上不至於太出醜。
我抬頭，便好似被勾去魂魄般跌入他深深的眼眸，等我回過神來，身邊響起此起彼落的笑聲，我臉一紅掙脫他的懷抱，喊了一聲“下車”，車還未停穩，我就逃了下去，一直到公車開走，我都沒有再敢往上麵多看一眼。
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的皮蛋超人在剛才那場混亂中，勾在他的外套上，此刻正被黃毛隨手提起：“呀！老大，她有禮物送給你！”還未來得及細細觀察，就被他一把奪了過去，塞進上衣口袋，我不知道正在我為剛才的糗事追悔莫及時，那道目光注視著我，直到公車轉彎了，再也看不見了。
Chapter 3
圖書館門口。
他已經很早就到了，墨綠色的外套，卡其色的褲子，一個黑色的雙肩包漫不經心地掛在左邊肩膀上。
他發現了我，朝我揮揮手，“這裏！”
十分鍾後，我們並肩坐在旁邊的咖啡館裏，他從包裏掏出一隻小巧的手機遞給我，我原來的那隻被媽媽沒收了。
喏，你有它之後我們聯絡會比較方便。
仍然是看似淡漠的口氣，我卻從中能聽出一絲溫暖人心的關切。
我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問，你還會走嗎？
他一愣，沉默了片刻之後說出我害怕聽到的答案，我這次回來最多隻能待三天。
對於在這座城市呆了十八年從未離開過一次的我來說，很難想象在外麵的生活有多艱辛和孤獨，想到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造成的，我又有些想哭的衝動。
自從相識，我一直在給他惹麻煩，有時候我真的很痛恨自己的軟弱無能，如果不是我，也許黎明朗會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像現在如同一個逃犯般流浪在每個城市，回家變成了一種奢望。
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內心，故作輕鬆地說，你放心吧，我在外麵挺好的，再過一段時間事情就會慢慢被大家淡忘，到時候我就可以回來了，如果回來，我決不再離開。
我可以把它看作一種承諾嗎？如果我有幸可以擁有它，我決不會再放手。
他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掌心是暖暖的溫熱，四周是出奇的安靜，就連時間都想停留在這一刻，寬容的舍不得往下走。
那天回家後，我把餅幹遞給媽媽，她正在給我準備晚餐，看著她憔悴的身影忙裏忙外，說實話在那一刻我充滿了負罪感。
我與她相依為命的十幾年她竭盡全力的對我好，她從來不曾對我說過工作的辛苦，她營造出來的安寧像一座牢靠的城堡，溫柔的鎖住了我的身心。
不必去學校上課後，我變得沉默了許多。因為本來就沒有什麼好朋友，所以在家的這兩個月沒有一個人來探望過我，我有一本相冊，裏麵夾著從這個窗口拍的景色，那些是我想他時候的天空，白雲，街道，公車，玩耍的小孩，神色匆匆的上班族……
在不久前我也日日光顧樓下的早餐店，兩塊錢買一杯熱豆漿，兩個素包子，然後趕在早班車發車前到達車站，如果順利的話可以搶到一個座位，在車上吃完早餐，碰上堵車就必須提前兩站下車，跑步去學校，還必須在預備鈴響起前坐到教室裏，否則就會被那個嚴厲的班主任留堂。
表麵風平浪靜的C中，私下怨聲載道。
——什麼重點中學，簡直就是惡魔地獄！作業多得通宵都寫不完，考試考得比洗澡還勤快。
——不就遲到了兩分鍾嗎？至於寫5000字的檢查嗎？我真想把“我再也不敢遲到了，再遲到就是豬養的！”抄500遍當檢查。
——你知道三班那兩個偷偷談戀愛的人被發現後怎麼處理的嗎？政教主任分別談了五個小時的話，據說女生痛哭流涕，說這輩子都不敢談戀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