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光陰,不見君
海鷗飛飛
1.
記憶裏有這樣一個夏天。
炎熱,沉悶,孤單,毫無生氣。四周充滿了無趣的嘈雜聲,他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詮釋著獨屬於夏天的不安分。
那年夏天,顧爸爸公差去香港半年,顧媽媽回鄉下照顧跌傷的姥姥去了,顧梁音則被孤零零地丟棄在這座繁華的城市裏自生自滅。那年她十八歲,在一所不入流的高中念高三,成績不好不壞,倒是因為長相乖巧頗得老師的喜愛,不必參加學校名為陶冶情操、實則浪費時間的課外集體活動,在其他同學怨聲載道的時候,她就可以蹬著她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其他地方都響的單車回家了。
街角的那家麻辣燙店,顧梁音最愛去。老板是個很可愛的大胖子叔叔,說話帶著濃重的河南腔,他總說自己曾經親手打死過一隻老虎,有很多人說他吹牛,可是顧梁音卻對此深信不疑。她每次去,他總會偷偷往顧梁音的碗裏多加一些菜,當然,這些都是背著那個凶巴巴的老板娘的。老板娘長得瘦津津的,並不美,說起話來震天響,那個曾親手打死過一隻老虎的胖老板卻在她的手下言聽計從。顧梁音有時候會覺得這樣平凡的愛情真好。
一個人在家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看電視的時間永遠比做功課的時間多,並且不會有誰一直在你耳邊絮絮叨叨地念叨學習的重要性。電視總會開到淩晨,當每個頻道都打出“謝謝收看”的條幕的時候,說實話顧梁音還是會有些難過的,畢竟一個人的生活真的還挺無聊的。
看電視看得太晚,就要在那些並不太重要的課上補睡眠。顧梁音有個很好的同桌,她會在每一次老師提問的時候踢醒顧梁音,並且把正確答案寫到紙上,隻需要照著念一下就能蒙混過關。偶爾也會有些小狀況,比如有一次曆史老師問英國文藝複興時期偉大的劇作家、詩人,《哈姆雷特》的作者是誰的時候,顧梁音揉了揉蒙矓的雙眼,回答,魯迅。
然後是哄堂大笑,以及同桌無奈的歎息聲,白癡,那是上一次的答案,這次我明明寫的是莎士比亞。
總之這樣的日子也算不得糟糕,如果顧梁音神經再稍微大條一些,再獨立一些,也許她會懂得享受這樣一個人的生活。
一直到那個悶得喘不過來氣的傍晚,山雨欲來的氣勢嚇得街邊的小商販們早早收了攤。街道很安靜,隻有路邊那些被丟棄的白色塑料袋發出細微的簌簌聲。大雨落下的時候,顧梁音剛剛從超市買了牛奶和麵包出來,她站在屋簷下麵,看著傾斜而下的巨大水花覺得有些無助。掏出手機,翻遍了通訊錄,也沒有找出一個可以解救她的人。
雨水斜著飄進來,有幾滴落在顧梁音紅色帆布鞋上,她把牛奶和麵包往懷裏塞了一點兒,生怕它們被打濕了。落在手臂上的冰涼一片,世間萬物在這一場大雨中被衝刷得麵目全非,有個男生在這場雨裏把手裏那把墨色的雨傘遞給顧梁音,自己跑進雨裏很快便沒有了蹤影。
顧梁音看了看手裏濕漉漉的雨傘,覺得像做夢一般恍惚。她甚至回憶不起來他是怎麼把傘塞到她手裏,然後輕聲對她說了一句,喏,你拿去用。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蘇默在一家超市的門口看到一個神情黯然的女孩,她竭力保護著懷裏那個超市購物袋,看起來努力又認真。在她瘦小又單薄的身體裏仿佛蓄存了蓬勃的力量,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傘給了她,然後淋雨回家,不出所料地發了燒。
蘇媽媽焦急地擰毛巾給他物理降溫,嘴裏還叨念著,我的小祖宗,怎麼能把傘丟了,不要命了唷。
蘇默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嘴裏含著討厭的溫度計,眼前卻總是浮現出屋簷下那個小小的身影。
2.
夜晚的蟬鳴聲不絕於耳,有微微的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撩起白色的蕾絲窗簾。
顧梁音握著電話,整個人埋進柔軟的大沙發,電話那頭是她熟悉的聲音,顧媽媽千叮萬囑要她好好吃飯,照顧自己,功課不許落下,否則等顧媽媽回來她就死定了。
顧梁音還是不耐煩地連聲說好,在顧媽媽說完的第一時間掛斷了電話,但是在把手機放下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又有些後悔,不記得多久沒有跟她好好說幾句話了。有時候覺得很需要,她卻沒有打來過,等顧梁音慢慢學會了自我治愈,她再打來,那通電話就變得可有可無起來了。
可能像很多父母一樣,顧媽媽關心的大多有關生活和學習,她並不太知道女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真正長大,會自己思考,內心會有那麼豐富的一個世界期待與人溝通,她會覺得不安和害怕,覺得很孤單很需要陪伴。這些顧媽媽都不知道,顧梁音也漸漸地不願意告訴她。
那段距離不僅僅是城裏到鄉下,更嚴重的是它橫跨在心靈之間,不是嗎?
這是顧梁音這個星期第三次遲到。走進教室的時候早自習已經開始十多分鍾了,推開門細微的聲響在那安靜的環境裏顯得愈加突兀,很多人抬起頭來,看到門口那個一臉窘相、頭發亂糟糟、衣服也翹著邊角的顧梁音,發出小聲的笑。
她趕緊低著頭往座位走,途中碰掉了前桌的一本物理書,惹得她一頓白眼。星座書上說那天的天秤座運氣很背,所以顧梁音禍不單行地忘記帶物理作業,那個臉很瘦的老師對她大聲吼,你究竟是來上什麼學?回去拿作業,不拿到就不要來上我的課了。
在顧梁音出去之前,同桌小聲對她說,我媽說得對,臉上沒肉的人就是刻薄。
那天的太陽很大,暖暖地照在顧梁音身上,讓她有種小時候躺在媽媽懷裏的感覺。她想找個地方曬曬太陽,就順著樓梯上了天台,那裏有一片朝向陽光的地方。
沒有想到那裏卻已經被別人占領了。一個男生四仰八叉地躺在角落裏,身下用上學期才集體定製的校服鋪墊著。好像感覺到有“外來入侵者”,他支起身體,眯著眼睛望過來,然後在看到顧梁音的一瞬間彈了起來,咦,你不就是那天超市門口那個女生嗎?
然後顧梁音才記起他那個模糊的輪廓,在雨裏曾遞給她一把傘的那個輪廓。她把兩者拚命結合起來,發現這個男生果然似曾相識。
他很自來熟地衝顧梁音招手,示意她過去坐。顧梁音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一個幫助過她的人,一定不會是壞人,她心裏這麼想。
蘇默有些激動,沒想到你是我們學校的喔,從來沒有見過你呢。
顧梁音心想,我這麼普通你怎麼會記得呢,記得才會讓人覺得奇怪吧。她說,你的雨傘我一直都帶在書包裏,想可能哪天會有機會碰到還給你,放學我拿給你喔。
他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好看極了。蘇默的皮膚要比其他男生稍微白一些,顯得特別幹淨,眼神明亮,笑容清澈,顧梁音的心跳就那麼漏跳了兩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