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1 / 3)

酒宴設在城北蘇家。

當朝高官與京中實力最強的商賈幾乎都來了,於奢華的廳堂內相互攀談。諂媚笑著,滿嘴說的都是些雖令人費解,卻足以讓人倒胃口的場麵話。

他們不懂賞樂卻雇了京中最好的樂班;不懂如何品嚐美點,卻用了最珍貴罕有的食材;不誌在品賞美酒,卻假裝豪邁,杯杯痛飲。

舞池裏,曼妙舞姬妖嬈舞著,角落中的香料徐徐地從熏爐中飄而出,繚繞在廳堂中,越過帷帳,透過輕紗,嫋嫋娜娜將房室裝點得好似仙境。

盡管香料的香味很盛,但此刻,環繞在鼻端的香味卻是他想念的,已多日不曾嗅到的那份甜膩糕點香。

“世子大人,世子大人?”有人細聲叫。

片刻,皇甫尋緩緩轉頭,一臉不悅,冷眼望向那捧著酒樽,站於他席前的中年男子。男子一身土黃銅錢圖紋長衫,腰上掛著一枚通體晶瑩的羊脂玉墜,看來亦是一派富貴逼人的模樣。

“何事?”

語氣冷淡,隱約透著被打擾的不快。對皇甫尋而言,在這兒浪費時間聽這些人說著不著痕跡的恭維話,他倒寧可將她帶離此地,然後再好好滿足他對她的掛念。

然說今日,最讓皇甫尋意料不到的事兒,便是易名揚竟將她帶到了這種場合。

易名揚是看不出麼?花晚晴為此有多麼局促,自她來了蘇府,她便像被人揪著尾巴的小狗,時時刻刻都警醒的渾身豎毛。

“小的聽聞,皇上近日賞賜了世子大人兩壇青國進貢的佳釀,試想好酒怎能沒有好的酒樽相伴?但慮及世子大人的摯友易公子就是這瓷器行裏的行家,在下當然是不敢在魯班麵前班門弄斧,所以……”言語間富貴男子討好望向易名揚,但不知為何本是精雕細琢的言語卻反使他欲討好的兩個男人都同時的皺了眉。

尷尬揶揄一笑,那男子臉上不敢露出半分異色。盡管他此時仍一派卑躬屈膝的模樣,然論起家底,他大小也算京中有頭有臉的富戶之一。經營玉石生意的他可是這行裏赫赫有名的商賈,但比起位高權重的朝中官員,那點兒所擁有的小小的財富就不足以撐起他本該有的骨氣了。

“這是小的送予世子大人的一份薄利,不值錢,還請世子大人笑納。”曲躬著身子,他將家仆遞上的錦盒雙手奉上。

緞盒裏安然擺放這一對精巧的白玉酒杯,若是定睛瞧過,便能發現這雙酒杯不僅雕工精湛,就連選材用料都是白玉中難得的佳品,質地細膩,色澤更白如凝脂。

易名揚刻意不向皇甫尋處看,卻也隻需一眼就讓他瞧出了那雙酒杯可是罕有的羊脂玉雕琢而成。雖說仍夠不上天下無雙的佳品,然要用這兩隻杯子去換下一座大宅倒顯綽綽有餘了。

皇甫尋笑著卻不曾接下,反語道“今日是蘇老爺設的宴,我亦是客,你獨向我獻禮,其心可居啊!”

聞言,那人瞬間白了臉,“不敢不敢,是小的唐突,唐突了。”他仍是看不出皇甫尋意欲何為,隻倒急忙叫家仆捧上了更多的錦盒,“小的也準備了禮物要獻給蘇老爺子和易公子的,但想著先將這份薄禮獻予世子大人,就忘了規矩,真是該死。”

矮桌上,易名揚望向敞開的錦盒,如似針紮。

若是往日他倒慣了這等場麵,可如今,花晚晴就站在離他不遠處。他緊繃了臉,多想就此掩上她的雙目、堵上她的耳朵。易名揚不想接受的事兒當然也不想讓她知道。隻當他易名揚與皇甫尋在一塊兒,人們總是隻能看到皇甫尋,及他易名揚的薄麵倒似為了要給皇甫尋幾分人情罷了。

易名揚突然有些後悔將花晚晴帶來這兒,當初也隻為了能時時刻刻見著她,忘了還會有這種場麵出現。他以為皇甫尋是不屑這樣的商宴的,可皇甫尋卻還是來了,且就坐在他的身旁,此番對比,這才顯得格外難堪。

憶起十歲時約定,無論是誰,或都已遺忘。各自的身份注定了他們不可能永無間隙的保持情誼。什麼兄弟,什麼同甘共苦,什麼榮辱不忘,不可避免被世俗、被時光不自覺的,漸漸消磨殆盡。某日起,有一樣東西,當他們都想擁有而無法將其一分為二,那已然離間的情感就會露出醜陋的傷口,逼得彼此再無法視若無睹。

“兄弟之間,何分你我,自此後,有我一分亦會予你一分。”

擊掌、大笑、策馬、狩獵。回憶一串串從記憶深處傾瀉,恍恍惚惚。

他看向錦盒,目光卻已渙散。像一陣白霧遮住了視線,影影綽綽從霧中走出的卻清清楚楚是花晚晴的身影。易名揚隱忍得輕微抖,他又怎可能不注意到自花晚晴站於他身後,皇甫尋的目光就未曾從花晚晴身上移開?

隨後被奉上的禮盒給小廝打了開,裏頭躺的亦是一件白玉雕琢的筆筒,易名揚見著卻失了笑,垂眼,悄無聲息隱去了嘴邊的無奈。同為白玉,皇甫尋便是名貴無暇的和田子玉,而他——易名揚喝盡杯中酒,他易名揚卻隻是他人眼中常以冒充和田子玉的新山玉罷了。

也罷!他本和皇甫尋就不是什麼兄弟,玉杯暫且還能成雙而分,而他,今日存在於他們間的爭奪,可是世上唯一的人。

不是禮物,不能送出,他若割舍得開,與皇甫尋間的那份情誼也就不會改變了吧。

猶似鬧劇一場。

花晚晴雖早懂皇甫尋不是常人,卻未想他竟能如此冷漠的真不給他人餘下半點臉麵。即便送禮者困窘得似要掘地三尺自藏其形,可皇甫尋卻依舊毫不留情地直接拒絕了他的禮物。

進退維穀的站在桌邊,放上桌的厚禮,那人又哪還有臉麵再往回收?幸得宴席主人蘇老爺瞧出端倪,嬉笑為他解了圍,要不這回兒,他怕是還驚得渾身顫抖,傻站著,走又不敢,留亦不敢。

輕歎了聲,幾番相處,她不免好奇,也不知皇甫尋異於常人的脾氣在誰麵前才會稍稍有所收斂。可那些厚禮啊——花晚晴的目光停在了敞開的錦盒裏,那被他們棄之如蔽履的珍品,對她這樣的窮人來說,卻算是罕見得不敢肖想的寶貝了,可為何他們卻連瞧也不肯多瞧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