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士於書法必先學正書者,以八法皆備,不相附麗。至於字亦可正讀,不渝本體,蓋隸之餘風。若楷法既到,則肆筆行草間,自然於二法臻極,煥手妙體,了無闕軼。反是則流於塵俗,不入識者指目矣。吾於次敘得之,因筆其梗概。

草書之法,昔人用以趣急速而務簡易,刪難省煩,損複為單,誠非蒼、史之跡。但習書之餘,以精神之運,識思超妙,使點畫不失真為尚。故梁武謂赴急書,不失蒼公鳥跡之意,顧豈皂吏所能為也?又其敘草大略,雖趙壹非之,似未易重輕其體勢。兼昔人自製草書,筆悉用長毫,以利縱舍之便,其為得法,必至於此。

學書之弊,無如本朝,作字真記姓名爾。其點畫位置,殆無一毫名世。

先皇帝尤喜書,致立學養士,惟得杜唐稽一人,餘皆體仿了無神氣。因念東晉渡江後,猶有王、謝而下,朝士無不能書,以擅一時之譽,彬彬盛哉!至若紹興以來,雜書、遊絲書,惟錢塘吳說;篆法惟信州徐兢:亦皆碌碌,可歎其弊也。

昔人論草書,謂張伯英以一筆書之,行斷則再連續。蟠屈拿攫,飛動自然,筋骨心手相應,所以率情運用,略無留礙。故譽者雲:“應指宣事,如矢發機,霆不暇激,電不及飛。”皆造極而言創始之意也。後世或雲“忙不及草”者,豈草之本旨哉?正須翰動若馳,落紙雲煙,方佳耳。

士人於字法,若少加臨池之勤,則點畫便有位置,無麵牆信手之愧。前人作字煥然可觀者,以師古而無俗韻,其不學臆斷,悉掃去之。因念字之為用大矣哉!於精筆佳紙,遣數十言,致意千裏,孰不改現存歎賞之心!以至竹帛金石傳於後世,豈隻不泯,又為一代文物,亦猶今之視昔,可不務乎?偶試筆書以自識。

宋虞龢論文房之用,有吳興青石圓研,質滑而停墨,殊勝南方瓦石。今苕、口間不聞有此石硯,豈昔以為珍,今或不然?或無好事者發之?抑端璞、徽硯既用,則此石為世所略。

唐何延年謂右軍永和中,與太原孫承公四十有一人,修袚稧,擇毫製序,用蠶繭紙,鼠須筆,遒媚勁健,絕代更無。凡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具別體,就中“之”字有二十許,變轉悉異,遂無同者,如有神助。及醒後,他日更書數百千本,終不及此。餘謂“神助”及“醒後更書百千本無如者”,恐此言過矣。右軍他書豈減《稧帖》,但此帖字數比他書最多,若千丈文錦,卷舒展玩,無不滿人意,軫在心目不可忘。非若其他尺牘,數行數十字,如寸錦片玉,玩之易盡也。

本朝自建隆以後,平定僭偽,其間法書名跡皆歸秘府。先帝時又加采訪,賞以官職金帛,至遣使詢訪,頗盡探討。命蔡京、梁師成、黃冕輩編類真贗,紙書縑素,備成卷帙。皆用皂鸞鵲木、錦褾褫、白玉珊瑚為軸,秘在內府。用大觀、政和、宣和印章,其間一印以秦璽書法為寶。後有內府印,標題品次,皆宸翰也,舍此褾軸,悉非珍藏。其次儲於外秘。餘自渡江,無複鍾、王真跡。間有一二。以重賞得之,褾軸字法亦顯然可驗。

智永禪師,逸少七代孫,克嗣家法。居永欣寺閣三十年,臨逸少真草《千文》,擇八百本,散在浙東。後並《稧帖》傳弟子辯才。唐太宗三召,恩賜甚厚,求《稧帖》終不與。善保家傳,亦可重也。餘得其《千文》藏。

楊凝式在五代最號能書,每不自檢束,號“楊風子”,人莫測也。其筆劄豪放,傑出風塵之際,曆後唐、漢、周,卒能全身名,其知與字法亦俱高矣。在洛中往往有題記,平居好事者,並壁畫,置坐右,以為清玩。

餘嚐謂,甚哉字法之微妙,功均造化,跡出竊具,未易以點畫工,便為至極。蒼、史始意演幽,發為聖跡,勢合卦象,德該神明,開闔形製,化成天下。至秦漢而下諸人,悉胸次萬象,布置模範。想見神遊八表,道冠一時。或帝子神孫,廊廟才器,稽古入妙,用智不分,經明行修,操尚高潔,故能發為文字,照映編簡;至若虎視狼顧,龍駭獸奔。或草聖草賢,或絕倫絕世,宜合天矩,觸塗造極。非夫通儒上士詎可語此,豈小智自私、不學無識者可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