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真相(1 / 3)

進入夏季,係裏的暑期學習又再次來到。

從實驗室出來,蘇措並不著急走,她獨自站在物理學院外麵的大廳裏,看著大廳四壁懸掛著的本學院畢業的物理學家的照片和相關的介紹。可以肯定,那些照片肯定不是這些老科學家最好的一張,但依然能看出來,這些老一代的知識分子都有著獨特的氣質,麵容清鑠,目光炯炯有神,每個人都溫和而睿智。

蘇智找到她的時候,發現她微微踮著腳,正用紙巾小心地擦去一架玻璃相框上的灰塵。擦完後她退開一步,目光依然停留在上麵,眼睛看上去又深又靜。

被那樣的光芒刺痛,蘇智震驚地倒退一步,等了足夠久的時間之後,終於上前叫她:“天天都在樓裏上課,怎麼還沒看夠嗎?”

聽到聲音蘇措很快回過頭去,看到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她“撲哧”一聲笑了,“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提前了兩天?”

“上午到的。現在過來找你。”

七月底的太陽不留情麵,把地麵曬得白花花的,遠遠看去,像是一條條平靜的白色河流,把學校的每棟建築圈成了一處一處的孤島。這樣厲害的天氣,女孩子出門都會撐著一把太陽傘,蘇措從來沒有這個習慣,任憑日光曬得臉頰發紅。

兄妹倆邊走邊聊天,蘇智是昨天晚上回來的,現在住在應晨家裏,三天後兩人一起上飛機。而他今天找她的目的就是希望臨走之前大家聚一聚,因為一旦分開,就不知何時能夠再團聚。蘇智的語氣是如此的懇切,讓蘇措覺得如果不跟他一起參加聚會是非常不道德的事情。於是隻得從命。

所謂聚會其實也無甚意義,還是蘇智大學時的那幾個朋友,一看到西門外的轎車,蘇錯就心裏有數了。

陳子嘉坐在駕駛席上,回頭跟她招呼:“阿措,最近怎麼樣?”聲音平靜,什麼都聽不出來。

蘇措大方地回答:“師兄好。”

車子平緩地駛出去,西校門外麵是華大的職工宿舍區,也算是學校的一部分,司機把車度放得很慢。這一帶蘇措來得很少,並不熟悉。在林陰小道上拐了幾個彎,蘇措看到密密一圈高大的白樺樹,樹後裹著的一片帶著院落的小樓。

許一昊雙手插在兜裏,站在路邊的白樺樹下,白襯衣灰褲子,一年多不見,他麵目沉靜依然,隻是看起來比以前瘦了一些,除此之外,感覺毫無變化。

蘇智拉開車門,對他招手。許一昊走過來,扶住車門時卻看到車裏的蘇措,本來臉上還存在的笑容瞬間退去,漆黑的眼睛更加幽深,有著以前不曾有的銳利。車門開著,熱氣衝進來,襲了每個人一身。

看著他,蘇智想起那張照片,也有些失神;陳子嘉注意到蘇智奇怪的神色,正準備說話,許一昊終於坐到後座。

“知道你上星期回來,所以過來叫上你出去聚一聚,畢竟我們都畢業了啊。”陳子嘉感慨,看了一眼遠處的校園,“學校也不是我們的了。”

“我不知道你家也在這裏,”蘇措側頭看著他,笑盈盈說,“以前在裏麵迷路過一次,差點出不來。”

許一昊目光直視前方路麵,沒有看她,對陳子嘉“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陳子嘉接過蘇措落下的話端,存心玩笑著說:“那裏你也能迷路?有沒有跟著太陽找方向?”

“那是晚上了,哪裏來的太陽?路燈也忽然不亮了,”蘇措眼睛亮得簡直發綠,“我還以為遇到鬼打牆——”

這番話聽得陳子嘉皺眉,“半夜?你一個人?”

許一昊這時才看了蘇措一眼,也不過是一瞬,他別開目光,不帶什麼情緒地說:“不安全。”

蘇智笑得樂不可支,“她哪裏會怕這些。小時候,阿措看了宋定伯捉鬼的故事後,天天半夜溜出去,在院子裏轉悠。最後爸媽找到她時她說,她說想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魂,如果有,能不能跟他們交流等等。”

所有人都笑了,許一昊也不例外,眼底終於可見淡淡的笑意。

“就你記得,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蘇措白一眼蘇智,搖頭,笑啊笑。

車子開到了郊外,在山間的一棟三層小樓前停下,這座山頭都是這樣精致的小房子,給掩在樹林裏麵。蘇措跟在陳子嘉身後進屋,聽到他說是他某位叔伯的房子。因為他們正在國外,所以房子就空下來了。

穿過小花園,幾人進了屋。蘇措走在最後,進去時其他人都已經換好拖鞋。陳子嘉繞到她身後,伸手去接她背後沉沉的書包。蘇措並不習慣有人幫她拿包,正要開口拒絕的時候,直覺一道目光自上而下地刺過來,仿佛是冬天裏的大風一樣利。

她小心地抬起頭,米詩正站在樓梯口,宛如天使一樣可愛的笑容掛在嘴角,目光卻如電地盯著她。蘇措一言不發,側身躲過陳子嘉,反手把書包拿了下來遞給蘇智幫忙拿著,彎下腰換鞋。蘇智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對同樣無可奈何的陳子嘉也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

上樓時蘇措小心地捅捅蘇智,低聲問:“還有多少人要來?”

“就那幾個,你都認識的。”

果真都認識,客廳裏坐著林錚和王忱,兩個人正在喜笑顏開地說著什麼,神態動作裏透著一股不著痕跡的親密,跟蘇智和應晨給人的感覺類似,仿佛多年的老夫老妻。看到蘇措走進客廳,王忱笑起來,“蘇措,你來了?我們可都在等你一個人。”

看到王忱蘇措就頭痛,笑了一下,“你們也在啊。”

“當然了,”王忱笑嘻嘻,“就是為了你來參加這個聚會的。”他自顧自地說,也不管周圍的臉色。

蘇措說:“是啊,很久不見了吧。如果你再不出現,我可就忘記你的樣子了。”

王忱哈哈一笑,“哎,人和人到底是有區別的。我導師對你真是讚不絕口啊,恨不得明年搶你過來做我小師妹。不過你們白院長不舍得放人,兩人還很為這事爭了一通。還有今天,我自己倒貼過來吃白食,可你就不一樣,為了請你,出動了三個帥哥,到底還是你有麵子,或者說,不可或缺?”

一席話說得人人臉色一變,陳子嘉目光一壓,正要開口,卻看到蘇措笑吟吟地開口:“師兄,你是妄自菲薄,這樣不好。你一直不都受歡迎嘛,我可記得實驗室的柳師姐——”

蘇措說的是最近在西大華大的一個聯合實驗室工作的事情,王忱也跟著導師參加了這個項目,前一段時間,她跟王忱在實驗室經常碰麵,自然也知道一些小道消息。

王忱一哆嗦,看了看身邊疑惑的林錚,立刻擺了個打住的姿態,緊張地哈哈一笑,“蘇措,你不說話則已,一說話我都對你沒轍。你進來到現在,都沒喝口水,喝茶喝茶。”

一幹人等麵麵相覷,唯獨蘇措悠閑地接過他遞來的茶杯,嘴角淺笑猶在。夕照之下,院子裏的樹影疏疏落落地投在客廳,在茶幾上畫出水墨畫。

很熟也沒什麼客套的,各自招呼之後,一群人開始各忙各的。蘇措才知道他們打算自己動手做飯,各種菜都買好了,冰箱塞得滿滿當當。但顯然,這麼多人不會去做飯,尤其是在陽台上擺著牌桌的時候。

於是蘇智提議:“女生做飯,男生玩牌吧。”

“當然不——”蘇措叫出一個音節,然後迅速閉上了嘴。因為除了她,其餘三人都沒有反對意見,尤其米詩甚至還有點躍躍欲試。她的大腦頓時像通電一樣亮起來,毫無疑問,做飯就是她們三個女生自己想出來的主意。不是有句俗話說嘛,要知道男人的胃就在心髒的旁邊。蘇措再不情願,可也不得不跟著她們去了廚房。

廚房在一樓,蘇措隔著玻璃看著外麵的花園。院子整潔漂亮,但花壇大概有兩三個月沒人打理,沒有那種雕琢後的整齊匠氣,呈現出一種無序的美麗。

“忽然覺得劉師姐沒有說錯。”蘇措把目光收回來,輕聲說。

“劉菲?她跟你說了什麼?”

蘇措搖搖頭,笑容加深。

“如果實在沒有事情,就上樓跟他們一起玩牌吧。”應晨說完又補充一句,“這裏有我們,你就等著吃飯好了。”

你們?蘇錯環顧廚房,苦笑了一下。要知道這個年頭的女生都沒有幾個會做飯的。尤其是她們家境這樣優越的,跟鍋碗瓢盆一點邊都不沾,不會做飯完全在情理之中。這間廚房大得厲害,三四個人都在裏麵也不顯得擠。廚房裏起碼有三本菜譜,蘇措看到她們係著圍裙在房裏亂七八糟地忙碌,完全沒有任何章法,一會切肉,一會往鍋裏倒菜。米詩做飯的技術稍微比應晨和林錚好一點,起碼還知道等油開了之後把肉絲放進去。

這時,米詩炒菜的那隻鍋忽然躥起兩尺來高的火焰,並且仿佛嫌不夠嚇人似的,伴隨著濃煙滾滾。米詩嚇得花容失色,揮舞著鍋鏟尖聲叫著;其他兩人目瞪口呆,也立刻散開,她們動作很急,連帶著灶台上的鍋碗瓢盆摔了一地,瓷片碎了一地。蘇措眉毛一皺,匆匆走到灶前,把嚇得不知所措的米詩推開,果斷地關上了天然氣,扣上鍋蓋。濃煙散開後,鍋裏的東西隻剩下黑乎乎的一團。

蘇措苦笑一聲,從米詩手裏拿過鍋鏟,再看看給煙嗆得直咳嗽的三人,說:“你們去二樓吧,我來。”說著她打開窗戶,開始收拾亂成一團的廚房。

看到蘇措利索收拾廚房的動作,林錚震驚地看著她,臉上表情複雜,半天才“嗯”了一聲。

應晨邊咳嗽邊說:“阿措,原來你會做飯啊。我真沒想到,啊,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你們上去就是。”蘇措頭都沒回地說。

米詩現在才緩過勁來,在滿屋子的煙霧下,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就那麼看著蘇措。半晌後她仿佛想起什麼,大步朝她走過去,狠狠推開她。

這一推用力不小,蘇措沒站穩,踩到了地上的碎片,腳一滑撞上了冰箱。手臂肩膀撞到硬邦邦的金屬皮,硬生生的疼。她站穩後看到米詩宛如寒冰的眼睛,聽到她嘲諷的聲音:“蘇措,怎麼敢勞你費心呢。你真以為我一頓飯都做出不來?”

她語氣中的刻薄任誰都聽出來了,應晨林錚都是麵麵相覷。蘇措對著她們笑了一下,輕鬆地說了句“那好,我出去了”就朝外走。她微微低著頭,步子很急,因為不看路,在廚房門口撞入一個人懷裏。愕然抬頭一看,正對上陳子嘉深深的眼睛。蘇措臉一僵,觸電一般彈開。她看看來人,笑了,“你們怎麼下來了?”陳子嘉想回蘇措一個笑,但是他發現自己笑不出來。蘇智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剛看到廚房冒煙,嚇了一跳,所以下來看看情況。”

許一昊抱著胳膊站在蘇智旁邊,他看著廚房裏的情況,淡淡地說:“出去吃吧。”

“按照一昊說的,我們出去吃吧。”陳子嘉歎氣。

“這怎麼可以?”米詩從廚房出來,笑靨如花地開口,“子嘉哥,別擔心,肯定能做出來的,實在餓了,你們先吃點別的。”說完她一一環顧四周,“好不好?”

米詩笑起來是非常可愛的,沒人忍心拒絕。看到大家點頭,她興高采烈地回到了廚房。應晨和林錚對視一眼,收拾餐具打掃桌子。蘇措立在原地猶豫片刻,轉身跟著她進了廚房。米詩沒有再次情緒失控,她也不再忙活廚房的事情,搬了張凳子坐在那裏,看著蘇措忙裏忙外,一句話不說,手裏把玩著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