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一章 結局(3 / 3)

“那是難免,這都多少年不見了,”蘇措說,“去一趟超市吧,我要去買點東西。”

晚上超市裏人多得很,熙熙攘攘的。陳子嘉推著購物車,蘇措挽著他的手臂,漫不經心地往車裏放東西。

“高中的時候,我們開過玩笑,誰後結婚誰就當對方的伴娘。”蘇措歎氣,“可是這麼些年下來,她還沒有結婚。”

“她為什麼沒有結婚?”陳子嘉側頭。

蘇措輕聲說:“還用問嗎?”說著她拿了一大串荔枝放到購物車裏,才說,“她沒有我的運氣好。她沒有遇到一個可以讓她忘記以前的人。我遇到了。”

陳子嘉心滿意足,帶著一臉理所應當的表情湊過去,蘇措頓時知道他要幹什麼,推開他的時候緊張地環顧一圈周圍。陳子嘉本就是要嚇她,此時見到目的達到,笑著牽住她的手。

其實從婚禮的前三天他們就忙起來,蘇家的親戚大都來了,一時也是千頭萬緒。好在應晨已經把他們的住處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哪怕如此,那兩天各類的大小事還是接踵而來。蘇措本來已經跟單位請了假,可是在婚禮的前一天下午的時候還是被臨時叫回去上班。實驗室一台剛剛引進的貴重分析儀器出了問題,偏偏這台儀器又急著要用,她加班加點地忙到半夜,回到家睡了不到五個小時,一大早又不得不痛苦地起床準備。

蘇措困得要命,化妝的時候昏昏欲睡。應晨很有經驗地安慰她:“都是這樣,今天熬過去了就好了。”蘇措努力睜開眼睛,“你們當時呢?”

“累是真累,但更多的,是幸福。”應晨聲音陡然柔和下來。

沈思錄也在一旁讓化妝師在臉上塗抹,她神情若有所思。應晨起身離開後,四周也無旁人,她才看向蘇措,問她:“昨晚我看到客人名單,真是嚇了一跳。”

蘇措歎氣:“習慣了就好了。因為除了他,我沒別人好嫁了。”

沈思錄表情深遠,說:“你沒嫁錯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老公是真的很愛你。他這樣的人,沒有人會不動心。就算是你——”

“謝謝你。”蘇措擁抱她,感動地說,“你這番話對我意義重大。”

妝化完了,又換上雪白的婚紗,蘇措看了看鏡子,發現自己還不算難看。化妝師她推到門外,炫耀一樣地叫“新娘子出來了”,話音一落,蘇措驚訝地發現外麵房間裏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半晌沒人說話。她一眨眼,把求助的目光轉向正在跟蘇智講話的陳子嘉身上。

可惜陳子嘉也在出神,同樣是很久後才想起走過來。他容光煥發,穿著一身一看就出自名家手筆的白色禮服。蘇措從未見到過他穿禮服,一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渾然忘記該做什麼。陳子嘉大步走過來,在她耳邊輕聲說:“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我算是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傾國傾城了。”

蘇措臉一紅,她微微抬著頭,看著他。他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眸子裏倒映出她的身影,清晰的笑容真切得不得了。蘇措本來想伸手去摸撫他的臉,手伸出去,中途一變方向,轉而整了整他本來就無可挑剔的禮服。陳子嘉一把牽起蘇措的手往自己懷裏一帶,難得的是這個時候還不忘記對在場的諸人露出個抱歉的笑容,“現在她是我的了。”

這一幕落到房間另一頭的蘇智和應晨眼裏,兩人都微笑起來。應晨若有所思地一笑,“你說,他們的孩子得多聰明漂亮。”

蘇智側頭看她,“我們也不差的。”

應晨聲音忽然低下去,歎口氣說:“是我任性。”

“我也有錯。”蘇智搖頭。

房間裏那麼溫馨的氣氛使得兩人相視笑了。

雖然已經拿過結婚證,但是婚禮給人的感覺更像正式結婚;就像一件事情,告訴世人之後才有了普遍的意義,眾目睽睽之下,每個人都是這個時刻的見證。婚禮的主婚人是陳子嘉父親的一個朋友,極德高望重,說出的話,字字句句都是金石之音。

兩人先給雙方的父母敬酒。蘇措看著麵前早就不再年輕的父母,一鞠躬到底,“爸,媽,這麼些年,謝謝。”說完才發現自己眼眶發酸。

蘇父握住她的手,鄭重地遞給陳子嘉。

陳子嘉亦然,露出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一字一句地承諾:“我會照顧她一生一世。”

那天的熱鬧兩人到後來已經記不得那麼多,因為兩人都喝了不少的酒,不過當時的情景攝影機和相機都非常忠實記錄了下來。蘇措想,大概以後老了還可以把這些光盤找出來,看看年輕時候的風華正茂和那種幸福吧。

那日兩人醉得厲害,回家是不可能的了,就回了陳子嘉的父母家。一進臥室,兩人的疲憊就顯露出來,把禮服一脫,衝了個澡就爬上了床,睡得天昏地暗。

睡醒的時候陳子嘉卻不在身邊,蘇措心裏沒來由地一空,她苦笑,這才多久啊,都有些不習慣了。正想著,陳子嘉拿著水杯輕輕地推開了門。

看到蘇措靠著枕頭坐著,一副精神不好的樣子,他走過來,手覆上她的額頭,“頭暈?”

“酒喝得太多了,”蘇措痛苦地說,“你呢,是不是胃疼又發作了?”

兩人額頭相抵,輕輕微笑起來。

喂著蘇措吃了醒酒藥之後,陳子嘉睡意全無,蘇措也沒睡,兩人看著窗外蒙蒙的天色,有一搭沒一搭聊天,聊起了很多事情。

“過兩天有沒有時間,我們跟爸媽一起回家,”說完她一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陳子嘉目光定定地看著蘇措,“好。”

去公墓那天,天氣好得詭異。蘇措一言不發地領著陳子嘉在城市近郊的山上拾階而行,任憑陽光把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拉在草地上。現在不是祭拜的時候,那麼大一片公墓幾乎沒有人煙,隻有一塊塊潔白的墓碑在陽光下閃耀著。這裏跟所有的墓地類似,安靜且樸素,語言最少,唯一繁蕤的是草木。所有這一切都仿佛在無聲地說,斯人已逝,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永垂不朽。

“《聖經》上說,你來自泥土,又必將回歸泥土。”陳子嘉淡淡地說。翠柏掩道,四周太安靜,每句話仿佛都有了回音。

蘇措一默,挽著他的手臂,輕輕地說:“你信不信,我是第一次來看他。”

陳子嘉眺望著層層疊疊的公墓,並不意外地說:“我猜到了。”

“本想在結婚前帶你來的,”蘇措慢慢地說,“可是後來覺得,既然放下了,就無所謂什麼時候了。”

陳子嘉緊一緊她的手,“你能帶我來見他,很好。”說著他停下來,打量著身邊一座墓碑上的照片,“是他?”

“嗯,是的。”蘇措蹲下去,細細打量照片裏的麵容,低低地說:“為止,我們來看你。九年了,你還好嗎?”

陳子嘉也蹲下去,把手裏那束素白的花放在墓碑前。

有好幾分鍾,兩人都沒說話,各自想著各自的事情。在這樣的沉默中,蘇措再次開口,對著墓碑上清俊無比的少年照片說下去:“我總是不敢來看你,這麼多年後才來,是不是晚了?你不要怪我。那些年,我真的沒勇氣一個人來,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情。今天我丈夫陪著我來看你,你看到了嗎?”

“他會看到的。”一個聲音從後麵傳來。

兩人回過頭去,蘇措看清楚來人,愣一愣後迎上去,“阿姨,您好。”

江為止的母親打量她幾眼,最後淡淡一笑,“小措,你比念高中的時候還要漂亮,為止知道你能來,大概也不會再牽掛什麼了。”

“阿姨你經常來?”

“我每個月來看他一次。”

蘇措沒說話,低頭看著地麵,輕輕點點頭。

江母把目光轉向陳子嘉,客客氣氣的點個頭。

陳子嘉在看見她的時候有一瞬間的迷惑,用絕不會被外人察覺的目光打量她了一番,然後禮貌得體地介紹了自己。

“很好,很好。”江母溫和的目光掃過蘇措和陳子嘉,再笑了笑,表情複雜,含義不明,最後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先走一步。

離開數步之後,她終於叫住了他們,說:“小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如果你幸福,為止會很高興的。”蘇措嗓子一下子啞了:“是的,我知道。”

離開公墓的時候,蘇措頓住腳,回頭看了一眼。江母瘦弱的身影在陽光裏更加瘦弱,山頭上的風吹得她的衣服飄向另一個方向,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墓碑前,背影筆直,再也沒有回頭。蘇措也無從知道她那時的心情。

那晚臨睡前,陳子嘉問她:“你到底承諾過江為止什麼?”

蘇措搖頭,然後微笑,“其實,我還沒有來得及承諾他任何事情。”

窗外月朗星稀,陳子嘉看到她笑容真切,眼睛波光粼粼,靈氣竟然蓋過了月色。他終於知道她是徹底放開了。他將她摟入懷裏,兩人自此終再不提舊事。

過去了就過去了。

是的,總有人懷念逝去的一切不得解脫,又總有人經過漫長的時間終於掙脫逝去的一切加諸在身上的束縛。有人說,人們的記憶終將會被時間衝淡;也有人說,人的記憶將會隨著生命永存。而最終的答案,誰又能夠給出?

蘇措在他懷裏,感慨地說,原來時光從來一刻不停。

陳子嘉微笑著接上一句:至少,我們所擁有的,還有現在和將來。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