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的地平線上
“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年輕的時候就聽崔健這樣唱過,而20多年來時代的節奏似乎從未放緩。也許,這個世界一直是動蕩多變的,隻是今天全球化的浪潮吞沒了各種疏隔的屏障,讓人更真切地感受八麵來風的衝擊,時而驚喜,時而驚慌。
“全球化”究竟是什麼?在一次講座中,哥倫比亞大學的著名教授巴格沃蒂曾給出一個自稱“最為真確的定義”,那就是“戴安娜王妃之死”。何以如此?他的解釋是:“一位英國的王妃,帶著埃及的男友,在法國的一條隧道裏撞車,開的是一輛德國車,安裝著荷蘭的發動機。司機是一個比利時人,喝多了蘇格蘭的威士忌。追趕他們的是意大利的狗仔隊,騎著日本的摩托車。為她治療的一位美國醫生,用的是巴西的藥品。這個消息是一個加拿大人傳出的,使用的是比爾·蓋茨的技術。而你可能正在一台電腦上閱讀這個消息,這台電腦用的是中國台灣造的芯片、韓國產的顯示器,由一個印度的卡車司機運輸,被一些印尼人截獲,由矽穀的碼頭工人卸貨,然後由一個墨西哥非法移民運送給你……我的朋友,這就是全球化。”
作為全球化現象的一個縮影事件,戴安娜之死或許過於戲劇化了。我們來看看身邊更為尋常的文化生活情景。若以戲仿的筆觸可以如是描述:這是一名中國大學生的一天,背誦英語是早晨起來後的首要任務。上午第一門課學習德國的
“馬克思主義原理”,第二門課聽老師講述北歐的“福利國家製度”。下午參閱英國學者寫的《歐洲戰後史》寫作業,同時聽著耳機裏法國歌手Alizee的歌聲。晚飯前最後一小時參加了印度“瑜伽班”的健身運動。晚上的第二專業選修課是
“工商管理”,使用的是美國哈佛商學院的教材(山寨版)。回到寢室後在網上看了一部非常文藝的伊朗電影,隨後在新浪微博上寫下自己的觀後感(又“翻牆”到臉書上再發一遍),然後刷微博幾十篇直到心生倦意。臨睡前念幾篇《論語》慢慢進入夢鄉。我們今天享有的物質和文化“產品”,有相當大的部分源自異國他鄉。幾乎每個人的生活都超出了原有的地方性,與更遙遠更開闊的世界交織在一起。以地理疆界標識的那個
“本土文化”逐漸失去了清晰的輪廓,彙入了正在浮現的新的地平線。有人讚美“開放”,有人哀歎“混亂”,但無論如何,空間上橫向的現代文化與時間上縱向的中國傳統文化已經越來越深刻地交彙融合,共同構成了我們“縱橫交錯”的背景和視域。那麼,“我們”是誰?中國有多特殊?在什麼意義上我們還是“純粹的中國人”?我們追求的理想生活圖景究竟是什麼?在新的地平線上,許多確定無疑“原本如此”的信念與感知,會遭遇到“為何如此”的疑問,或者“未必如此”的困惑,甚至“不必如此”的否定。
生逢動蕩多變的世界,我們身處思想激辯的時代。這個文集的大部分篇章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了事關公共問題的討論。學者介入公共寫作在古今中外屢見不鮮,成敗都不乏先例。傑出的文章往往是學理與評說相映成輝,執著於真理與良知,又避開偏執和狂熱,彰顯理性的慎思和公允,行文曉暢卻不流俗……所有這些品質都不易企及。何況在今天的中國,幾乎所有公共問題都會引發爭議,而論辯常常讓人傾向以“鋒利”壓倒“思考”。但在我看來,如何對待異己之見和論爭對手是對作者學識與品格的某種檢測。
就此而言,雖然我的教訓或許遠甚於經驗,但私心裏依然存著一個榜樣,那就是漢密爾頓寫在1787年《聯邦黨人文集》的開篇之作。當時的美國在費城製憲會議之後,圍繞新的“聯邦憲法”展開了激烈的思想爭論,聯邦主義者與反聯邦主義者的分歧事關美國的根本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