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非經典閱讀(1 / 2)

書海無涯而生命有限,讀書當然要選擇那些最有價值的中外經典名著。這個大道理聽上去很自然,但多少有點烏托邦的意思。至少對我而言,經典作品在自己心智與學術的啟蒙歲月中並沒有產生特殊的影響。既然要公布“秘密書架”,就用不著端起教師給學生開書單的架子,列出幾十部經典書目。不如坦誠一些,交代自己實際的非經典閱讀經曆。

法國哲學家薩特在傳記裏說,他八歲就讀了福樓拜的長篇。而我在八歲時讀的第一個長篇小說是《高玉寶》,其中“我要讀書”的那個篇章仍然令我難忘。我們這一代人的閱讀環境很特別,童年時代可資選擇的書籍十分有限。1974年情況有了意外的變化。當時家住師範學院,隔壁有個林姓的同齡夥伴,母親是師範學院圖書館的管理員。那年暑假的一天,小林偷來母親的鑰匙,帶著我去了“文革”後被封閉的學校書庫。開門的那一瞬間是令人暈眩的:幾萬本書安靜地躺在灰塵之中,昏暗的光線照在一張張蜘蛛網上,我覺得這裏暗藏著世界的秘密,卻永遠也讀不完,既興奮又悵然。我們在那裏度過了整整一個暑假。

那時候讀了什麼大多記不清了。回想起來我們很喜歡一套“文革”前出的雜誌,因為每期雜誌的最後一頁都會刊登一些智力測驗題目,當時我們為此著迷。還有一本繁體字版的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被我“借”回了家,讀了許多日子。當時感觸最深的是保爾與冬妮婭在革命中夭折的戀情。多年以後,我在一首題為《1974年的閱讀與情感》的詩中回憶當時的閱讀體驗,惋惜“纏綿的露水吞沒於革命的激流”,而自己處在“彷徨而無從墮落的歲月,一個布爾喬亞的少女成為你僅有的心事,從此,革命一直使你無限憂傷”。(後來讀到劉小楓的短文《懷念冬妮婭》,覺得心有戚戚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大概算是我的情感啟蒙讀物。還有一本書對我後來的日子有許多影響。當時找到一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文集》,隻是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這個奇特的名字所吸引,就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懵懵懂懂地讀了“體驗派”戲劇理論,他關於排演契訶夫《櫻桃園》的導演闡釋以及所謂“第四麵牆”的概念。這次純粹偶然的機遇,使我後來一度迷戀戲劇活動,也讀了許多劇本和戲劇理論。197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重印了《莎士比亞全集》共11卷(每卷售價是一元多),讀了大部分劇本,當時隻感到莎士比亞的語言(其實是譯者朱生豪先生的語言)華麗多彩,卻並不理解這些經典劇作的內涵。

1978年我進入大學讀化學工程,但性情所致,課外關心更多的是人文類書籍。80年代初期的閱讀是龐雜混亂的。我們這一代學人中有不少都曾是“文學青年”。中國大陸在“文革”之後重印了許多世界文學名著,大家都如饑似渴,與現在的年輕人追逐村上春樹差不多,我也被這股潮流所裹挾。記得一個暑假讀完了四卷本的《約翰·克利斯朵夫》,作者羅曼· 羅蘭成為我心中的英雄。這雖然也算是經典,現在看來並不是多麼偉大的作品。托爾斯泰的幾部小說也是在那時候讀的,但除了《安娜·卡列妮娜》之外,其他幾部都未讀完。與許多人相反,我特別欣賞他大段的“說教性”文字。屠格涅夫也是我喜歡的作家。而很多年之後才讀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覺得他的作品才是偉大的作品。那幾年西方“現代派”文學開始進入中國,我密切跟蹤的是袁可嘉等選編的《外國現代派作品選》,從1980年開始出版,到1985年共出了四卷八本,這對我的文學藝術觀有不小的影響。在青少年時期,我和很多人一樣,有一個空洞的遠大抱負,但未來要做什麼卻並不確切。這個時刻偉人的傳記會格外具有吸引力。其中法國作家莫洛亞的幾部名人傳作品充滿人生智慧,給我許多啟迪。而盧梭的《懺悔錄》第一次讓我覺得人性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