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夏(3)(1 / 3)

縣城才多大?鄰村好多姑娘都去南京了。盧花看不上縣城。

娘晚上為她收拾了春夏秋冬的衣服,強行塞進家裏唯一的一個有拉鏈的塑料背包裏,塞啊塞啊,拉鏈塞壞了。隻好又拿出來重新裝進蛇皮口袋裏。蛇皮口袋不好看,逃荒一樣,她心裏想。但是沒有辦法。她想等我到了南京,我到了南京有錢的話就先買一個包吧,買一個拉鏈不會壞的包。

她來南京的那時候是六月,天很熱,她就那樣渾身是汗地抱著蛇皮口袋坐了一段路的汽車,又上了一輛綠皮的火車。她的票上寫著無座。車上有很多空位。她不知道能不能坐,她是無座的。

來來來,小姑娘,坐這邊來。你老站著幹什麼,還抱這麼大個包。叫她的人是個胖女人,胖女人旁邊坐著個男孩,男孩在胖女人的示意下,很不情願地站起來,接過她的蛇皮包,扔到了行李架上。

你怎麼老站在那裏?胖女人等她坐好,又問了一遍。

我,我的票是無座的。她說。

啊?哈哈,你是第一次坐火車吧?胖女人大聲地笑起來,旁邊的男孩也將頭扭過來,他看了她一眼,有些鄙夷的樣子。

你去哪裏?胖女人問。

南京。她說。

去南京幹什麼?

我去找盧芽,她過年回來的時候讓我去找她的。

盧芽在南京幹什麼?

掙錢!她掙了很多錢。她在南京兩年就掙了不少錢。她爹娘現在就在家享福,連地都不用下了。

盧芽做什麼工作掙那麼多錢?

我不知道。她說不辛苦的。她過年回來的時候可好看了,要是辛苦就不會那麼好看了。

姑娘你多大了?

十七啦!盧芽十九了,比我大兩歲,不過她去南京的時候也是十七。

車又停下來了。

這車,屁大的站都停。那個男孩嘟囔了一句。

等你有錢了你坐一站都不停的快車好了。胖女人眼睛忽近忽遠地看著門口進來的人,不緊不慢地說。

盧花看著胖女人的眼睛,她想:盧芽說過外麵壞人多好人少,老是跟你說話的也不一定是好人。那麼,這個胖女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你看著吧,我會有錢的。男孩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是的,我也會有錢的。盧花想,我要是有錢了,就先買一個拉鏈不會壞的包。

現在盧花有錢了,但是她還是沒有去買包。她常常想,明天吧,明天我就去買包,可是現在,她好像也用不到她想要的包。她一直想要那種結實的可以塞下很多東西的還能當箱子用的大紅色的包,又洋氣又實用。可是現在,她要那個幹什麼?她有華新送給她的拎包、挎包、雙肩包,她一直想要的結實的箱子一樣的紅包已經跟她沒什麼關係了。

那天盧花在火車上做了個噩夢,夢見胖女人將她拐到了荒野,醒來手腳全麻了,她是被胖女人推醒的。她上氣不接下氣地抬起頭,正好看到對麵的胖女人,胖女人變得青麵獠牙。然後她看到前後左右的人都看著她,窗戶開著,風呼呼地吹著盧花,她瞪著對麵的胖女人。

你做不好的夢了吧?胖女人問她。

她瞪著胖女人,不說話。

媽你真會多管閑事,人家做夢也要煩。男孩顯得不耐煩,他掃了盧花一眼。

這時候走過來一個乘務員。

出什麼事兒了嗎?乘務員問。

沒事,這孩子做夢。胖女人說。

哦,乘務員看了她一眼說,肯定是個噩夢。

請問,還有多久到南京?盧花拉住乘務員問。

快了,中途不讓車的話再有兩個小時就過長江了。乘務員說。

那還會不會讓車呢?

我們也不知道,慢車就是這樣的,說讓就要讓的。乘務員不想再解釋,一邊說一邊走了。

下次我一定不坐這個破車。男孩又嘟囔了一句,他對這車恨之入骨的樣子。

胖女人開始削一個蘋果。

胖女人將蘋果削好分成三瓣,遞給盧花一瓣。

不要不要,我包裏有。盧花紅著臉推辭。

那一瓣三角狀的蘋果掉到了地上,又滾進了座位下麵。盧花爬到車座下撿起來,她不好意思地握著那塊沾了灰土的蘋果。

不要了,髒了,現在車上也沒水洗了,扔掉吧。我這裏還有。胖女人說。

不,我擦擦,扔掉可惜的。盧花用手擦了擦,又放在衣擺上擦了擦,然後將它送到嘴邊。這個蘋果很甜,她對胖女人說。

男孩又看了盧花一眼,他手上拿著果核,一抬手,果核飛出了窗外。

那個總是很不屑地斜著眼睛看她的男孩現在已經是盧芽的男朋友了,他非常喜歡盧芽,盧芽跟他約會、和他一起吃飯,但盧芽說不喜歡他,盧芽說,他要是有錢就喜歡了。盧花說,他沒錢。盧芽說,是啊,他沒錢,所以我不喜歡他。

現在,盧花穿著白底碎花的優質睡袍,她手裏拿著一瓣蘋果,她不吃,她已經吃厭了蘋果。她在想,那個男孩,以後會不會有錢呢?那輛綠皮列車聽說已經淘汰了。但是,這一切會不會也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