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為開海之利。青村海船雖遠不及柘林,約共五六十艘。一日兩潮,大魚則數十金計,小魚亦以兩計。無船者則肩挑販賣。亦有沿途捕魚,不用舟楫。展轉獲利,以贍一城之命。一為結網之利。內河則有繒網、打網,為利尚微。外洋則有希網、長網、拖網。男女無田可種者,皆習此業,且為利數倍於田。每見家有四壁,則數十人聚焉。自朝至暮,拮據不休,彼此談笑,以消永日。勤儉者銖積寸累,以結網而至千金數百金者,比比然也。自鼎革後,舊軍俱無。則除折價之外,又去實米數千石,而城大困。再因鄭成功為亂,海中嚴禁,寸極不入,而城大困。海禁則網無所用,而男不善耕,女不善織,有衣食之累,失度命之源,而城大困。兼之吏尚王永吉,世襲屯軍,曾被軍官之辱。荊立明季武職,舍人運糧。於是如李、如尚、如沈,相繼破家,人盡逃亡。讀書之家,百不得一。有誌者皆入武庠,其祖父之善良者皆為馬兵,數殆無算。蓋窮困相迫,鹿不擇蔭,理固宜然。而青人之貧而誌短,於此聊見一斑矣。
康熙二年,提台梁公大招兵卒。青村投兵者約三四百人,而城為之空。是年黃豆價止七錢,米肉俱賤,而人無生路,俱往食糧。本朝兵餉極厚,大兵每月銀一兩八錢,又米三鬥,小兵減半,亦可足一歲之用。於是人爭趨之,皆以不得與為恨矣。武進士施天舍、監生子李與吉、生員子李素具,無不投營。青村之移家於郡中者約二百餘家,城為之空,大可異也。
崇禎十一年,海中起三大魚。一魚長五十四丈,青村數千人割其肉。金山起兩大魚,南邑亦起一大魚,長俱相似。十三年蝗災,十四年大荒,鬆郡饑死者數千人。又申酉兩載,備遭離亂。
康熙元年,以紳衿拖欠錢糧遲久方納,共奏銷去蘇、鬆、常、鎮四府進士舉人貢監生員,共一萬三千零。餘亦在奏銷之內。青浦儒冊,為葉振翁乃郎企仲所立,分毫無欠。上海為方雲友所立,欠白銀八兩有餘,所賠不過三十金,而前程已為之壞矣。清查舊欠,當年奏銷,官儒錢糧,俱取足於未有租稅之先,而大戶皆窘。且其東土無米,豆複歉收,每石止糶銀七錢。欲賣田完糧,每畝止銀一兩,百無一應者。華亭皆然,而上海尤甚。上海立冊,有以儒戶免本年之役者,有地棍借儒戶射利且以拖欠錢糧者,儒戶所得不及六七金,而地棍苛索於民,有五六倍之得。此風六學(按:鬆江有府學、華亭縣學、金山衛學、婁縣學、上海縣學、青浦縣學)皆然,而上洋尤甚。非門役即無賴生員,與圖伯為之。自朝廷大加誅求,新舊白銀,完足無餘,複有賠償子衿之苦,而地棍方知法律,不敢複為非分之望矣。
湖州朱友明,家資千萬,為諸省富翁之冠。同鄉莊姓,生一子,聰穎異常,未及三旬而夭。有湖州大老某,曾作明史。鼎革時,以此書質於莊。莊愛之,為之刪定,以付梓人。其於本朝事無忌諱焉口。朱與莊為至戚,刻史之費約數千金,而朱則為之助銀數百金,以附名於尾。時有烏程知縣吳某,革職將歸,得其書。與朱貸銀三千金,否則欲發其事。朱不之與,吳將有所舉,朱友明父子遂納賄於浙省昂邦章京。其官與部院相等,即滿州大人也。
昂邦得其賄,遂逼吳尹之史焚之,而朱因是無恙矣。不一載,吳複得此史於監史某,其同年家也。攜至京中,上其事於四大臣。
奉旨批:拿罵我祖宗的人來。從此展轉株連,將百餘家,婦人解京流徒者幾及千人。康熙二年五月甘七日子杭州城斬六七十人,皆進士、孝廉、子衿。而朱友明父子,寸斬其屍,以肆於市朝,我鎮施正之親見其事。湖州知府、司理及兩廣文皆被戮。武林司差至我地,傳言陰雨中有“還我頭來”之語,亦可駭也。友明籍沒,米三百萬,藏珠以石計,他物不可勝數,即明太祖之沈萬三秀也。
朱友明事始傳助刻明史以及於禍,及複訪之湖人,方知友明並無助刻之事,止以吳之榮借銀不遂,因以其名插入明史。其中數語謗毀,皆之榮增入之辭。
鼎革之初,錢糧緩征,而米豆價複倍於昔,於是富室大買田宅,莊行田有至十兩之外者。即餘鄉六十圖田(按:屬白沙鄉十五保),亦有六七兩一畝者。爾時有立教輩,奉佛甚謹,獨貨其田產,往見活佛,棄家而行者甚眾,人爭笑之。立教者有口語雲:“我賣田被人笑,人賣田沒人要。”至康熙二年,催科尤迫,新舊十年並征。十月築圃,而起征已在二月初旬。於是人不聊生,富者盡以役廢,或萬金,或數萬金,如此者以千百計。欲死欲逃,潰敗不可收拾。其田每畝一金,莫有應者;後減價五錢,卒莫之顧。大欠營逋,束手待斃,而立教之言果驗。於是市井紛紛奉佛,而魚肉價亦為之日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