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燒一片絢爛的金黃(1 / 2)

甘香酥脆的皮,

飽含汁液的肉,

放進口裏一咬,

“撲”的一聲,

整個人,飛快地墮入了

一個“百鳥爭鳴、天女散花”的美好境界裏,

我一時竟愣了、癡了,

半晌說不出話來。

童年吃燒肉的回憶,充滿了繽紛的色彩。

那是一種很甜蜜、很熱鬧的感覺。

父親愛吃燒肉,很愛。星期天,他不必工作、孩子不必上學,他便到菜市的燒臘攤子去,指著高高吊著的那一大片燒肉,高高興興地囑咐攤主:

“給我一公斤!”

一公斤的燒肉,金黃燦亮的,父親拎在手裏,仿佛中了彩票,胖胖的臉,泛出了旭陽般的亮光。才讀小學的我,跟在他後麵,高度僅僅及於他腰部,他提在手裏那一大塊被草繩係著的燒肉,便生動活潑地在我眼前晃動著、晃動著,燒肉那一股豐腴的油香,讓我恍恍惚惚地有著過年的心情。

父親喜歡自己動手斬切燒肉,在切肉之前,他磨刀。

把一隻碗翻轉過來,以敏捷的手勢將沉甸甸的菜刀在碗底反反複複地磨著、磨著,一左一右、一右一左、翻來覆去地磨,亂閃的刀光猶如透明的小蛇在半空中躥來躥去,煞是好看。父親在磨刀時,常常不經意地哼著兩句不成曲調的歌:“磨刀霍霍剁豬肉,剁豬肉啊……”可別看父親過去曾是勇猛如虎的抗日誌士,哼起歌來,聲音還挺溫柔的呢!磨好的菜刀,有著一種令人難以逼視的淩厲,宛如一個無所畏懼地等待上前線作戰的軍官。

刀一磨好,父親便把那一大片燒肉端端正正地放在砧板上,他刀工一流,菜刀一起一落、一落一起,如此上上下下地重複數次,便能把一公斤的燒肉整整齊齊地切成許多大小一致的方塊。在白白軟軟的麵包上塗抹大塊牛油,再裹上燒肉,一口一口地咬著吃,豐腴、豐滿、豐實,那種心情,和過節完全沒有兩樣了。

吃不完的燒肉,父親拿去與芥菜、鹹菜、辣椒和番茄同熬,燒肉經此一煮,變得軟綿綿的,萎靡不堪,香味全都逃走了。老謀深算的芥菜呢,不動聲色地匿藏了燒肉的香味、搶奪了鹹菜的酸味、偷劫了辣椒的辣味、攫取了番茄的甜味,化成自身千回百轉的豐富滋味。大家你一筷我一箸地搶著夾,三千寵愛,全在芥菜。吃得汗流浹背,痛快淋漓。繁華過盡,門庭冷落,這時,盤子裏剩下的,是無精打采的燒肉,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燒肉,在雜菜鍋裏,犧牲了小我,完成了大我。

父母的飲食口味和習慣,就像是家庭成員身上的胎記,是無可去除的。我們四兄弟姐妹,對燒肉都有著很深的“情結”。

燒肉和人一樣,也是良莠不齊的。我們就像“探子”一樣,四處品嚐,一嚐到品質好的燒肉,便奔走相告。一個星期天中午,門鈴叮當大響,弟弟國帆站在大門處,拎著一大塊燒肉,喜形於色地說:

“在武吉巴督一個攤子上買的,皮脆肉嫩,包你喜歡!”

嚐了,果然不錯。

有一回,我在錦茂“九江燒臘”飯攤子買了燒得脆撲撲、滑嫩嫩的燒肉給姐姐伊文品嚐,她吃得滿嘴油亮,無限歡喜。

原本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燒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居然揚眉吐氣,堂堂正正地走進了極具氣派的各大餐館內。它被當作餐前菜,無比矜貴地躺在細致的碟子裏。溫柔敦厚的燒肉和潑辣強悍的芥末醬,是絕佳配搭,前者嗆喉的辣味,正好化解了後者膩膩的油味。

燒肉嗬燒肉,它藏著我一整個童年溫馨的親情,盤桓在腦子裏的記憶,像一株永不凋謝的樹。成長之後,它又化身為一道香味滿溢而堅實牢固的橋梁,溫暖地通向兄弟姐妹的心和胃。

我想學,我要學。學會了,我便可以燒出一片片絢爛的金黃,拎給我的姐姐和弟弟,給他們驚喜、讓他們快樂。

然而,向別人討燒肉食譜,卻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的“滑鐵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