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章 出奔之四:寒潮(1 / 2)

大雪後的橫山一角,比平日更添了許多的嫵媚。船靠岸這麵沿江的那條小徑,雪已經融化了大半了,但在道旁的隙地上,泥壁茅簷的草舍上,枯樹枝上,都還鋪蓋著一陣殘雪的晶皮。太陽打了斜,東首變成了山陰,半江江水,壓印得紫裏帶黑,活像是水墨畫成的中國畫幅。錢時英攙扶著董婉珍,爬上了橫山廟的石級,向蘭溪市上的人家縱眺了一忽,兩人胸中各感到一種不同的喜悅。

半城煙戶,參差的屋瓦上,都還留有著幾分未化的春雪;而環繞在這些市廛船隻的高頭,渺渺茫茫,照得人頭腦一清的,卻是那一弓藍得同靛草花似的蒼穹;更還有高戴著白帽的遠近諸山,與突立在山嶺水畔的那兩枝高塔,和回流在蘭溪縣城東西南三麵的江水湊合在一道,很明晰地點出了這幅再豐華也沒有的江南的雪景。

在董婉珍方麵呢,覺得這一天的大雪,是她得和錢股長結合的媒介;漫天匝地的白色,便是預示著他們能夠白頭到老的好兆頭。父母的急難,自己的將來,現在的地位,都因錢時英的這一次俯首而解決了。在錢時英的一麵呢,以為這發育健全的董婉珍,實在有點可憐,身體是那麼結實,普通知識也相當具備的,所缺乏的,就是沒有訓練,隻須有一個人能夠好好的指導她,扶助她,那這一種女青年,正是革命前途所需要的人才。而在這一種正心誠意的思想的陰麵,他的枯燥的宿舍生活,他的二十五歲的男性的渴求,當然也在那裏發生牽引。

麵前是這樣的一片大自然的煙景,身旁又是那麼純潔熱烈的一顆少女求愛的心,錢時英看看周圍,看看董婉珍的那一種完全隻顧目前的快樂,並無半點將來的憂慮的幼稚狀態,自然把剛才船裏所感到的那層懊恨之情,一筆勾了。

兩人憑著石欄,向蘭溪市上,這裏那裏的指點了一陣,忽而將目光一轉,變成了一個對看的局勢,董婉珍羞紅了臉,雖在笑著側轉了頭,但眼睛斜處,片刻不離的,仍是對錢時英的全身的打量,和他的麵部的諦視。錢時英隻微笑著默默地在細看她的上下,仿佛她和他還是初次見麵的樣子。第二次四目遇合的時候,錢時英覺得非說話不可了,就笑著問她:

“你還有勇氣再爬上山頂上去麼?”

“你若要去,我便什麼地方也跟了你去。”

“好吧,讓我們來比比腳力看。”

先上廟裏向守廟的一位老道問明了上蘭陰寺去的路徑,他們就從側麵的一條斜坡山路走上了山。斜坡上的雪,經午前的太陽一曬,差不多融化淨了;但看去似乎不大粘濕的黃泥窄路,走起來卻真不容易。董婉珍經過了兩次滑跌,隨後終於將彈簧似的身體靠上了錢時英的懷裏。慢慢地談著走著,走上那座三角形的橫山東頂的時候,他們的談話,也恰巧談到了他們兩人的以後的大計。

“今天的我們的這一個秘密,隻能暫時不公布出來。第一總得先把那條董村的決議案辦了才行,徇私舞弊,不是我們革命的人所應做的事情。你們家裏的田產之類,確有霸占的證據的,當然要發還一部分給原有的人;還有一層,他們既經指控了你們父女的蒙蔽黨部,你自然要自動辭職,暫時避去嫌疑,等我們把這一件案子辦了之後,再來服務不遲。……我的今天的約你出來,本意就為了此。可是,可是,現在成了這樣的一個結局,事情倒反而弄僵了;我打算將這兒的黨務劃出了一個規模之後,就和你離開此地,免得受人家的指摘。你今天回去,請你先把這一層意思對你兩老說一說明白,等案件辦了之後,我們再來提議婚事……”

董婉珍聽了他這一番勸告,心裏卻微微地感到了一點失望。明天假使馬上就辭了職,那以後見麵的機會不就少了麼?父母的事情,財產的發落,原是重大的,可是和那些青年男子在一道廝混的那種氣氛;早出晚歸,從街上走過,受人側目注意的那種私心的滿足;還有最覺得不可缺的一件大事,就是這一位看去如磐石似的錢股長的愛撫,她現在正在想恣意飽受的當兒,若一辭了職,都向哪裏去求,哪裏去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