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道路兩旁的桃樹不言不語,一陣微風拂過樹梢,片片花瓣飄落,一場絢爛的花雨。
桃花亂落如紅雨……我心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又被我自己狠狠抹去。嫁人為妻也好,做天子宮嬪也罷,我的人生都是剛剛開始,“亂落如紅雨”這樣的句子不該用在此時的我身上。
.
想著想著,已到了尚食局,守在門口的宮女見我們來,急急轉身跑進去知會尚食女官,我收回思緒,厲聲將她喝住。她轉回身,戰戰兢兢地一福:“尚儀……宮正……”
我思緒仍是亂著,不願多言,與怡然相視一眼,怡然斥道:“規矩怎麼學的!連個禮也不行就急著往裏跑,自找苦吃不是?”
她看著和我們一般年紀,衣裙齊整,發髻綰得也尚算不錯,隻是鬢發毛躁,我蹙蹙眉,淡然道:“用不著你去通報了,回房去把鬢發理好,若不然叫尹尚食看見也絕沒你的好處。”
她略帶窘迫地又向我們行了一禮,躬身退去。我與怡然徑自步入尚食局大門,往正廳走。
尹尚食已年過三十了,其實能坐到六尚的位子,起碼也是這般的年紀了,我與怡然如不是在禦前服侍多年,也不可能在及笄之年就位居從三品。
尹尚食行至正廳門口,我們向她一福:“尹尚食。”
“尚儀、宮正。”她還了一禮,方抬眼微笑,看著我,話語中帶著些許嘲意,“還道尚儀如今已是陛下的姬妾了呢。”
雖說六尚局的六位女官統稱“六尚”,可實際上尚宮最高、尚儀次之,與宮正同級。尚食、尚服、尚寢、尚工再次半品。皇太後帝太後身邊的兩位姑姑雖是掛著尚宮的銜,實際隻是服侍太後,並不怎麼理旁的事務,宮中女官實際上便已是我和怡然份位最高,大小事宜也皆是我二人說了算。為此年長的宮人們多有不滿又不敢直言,我們都清楚。至於尹尚食,對我更是怨恨有加,據說前任尚儀方氏放出宮去的時候,皇太後欲薦尹尚食接班,誰知晚了一步,陛下一道聖旨讓我做了尚儀。
我的話語輕輕慢慢,仿佛全然聽不出她的敵意般的閑聊:“尚食這話說的。旁人沒規矩聽些閑言碎語也就罷了,尚食身居六尚之位,自當以陛下旨意為準,怎的也隨波逐流起來了?”
尹尚食麵上怒意頓生,卻又不好發作,隻是冷下臉來,語氣平平道:“二位稍坐片刻,我去叫她們來。”
因著前些日子放了一批宮女出去,而後又有新宮嬪入宮,各宮人手皆有不足,此行便是為了挑上幾個新進宮的小宮女帶到尚儀局好生教導著,以便日後填補各宮還有禦前的空缺。
我與怡然正坐下來,林晉給我們倒了杯茶,埋怨說:“這尹尚食仗著有皇太後撐腰,連禦前的人也敢說了。若姐姐當真做了宮嬪把這尚儀的位子必是她的,我們一幹人決計沒好日子過。”
我嗔他一眼:“說什麼呢,便是她做了尚儀又如何?這兒不是還有位宮正和她並駕齊驅?再說,侍奉禦前,她不敢胡來。”
門外腳步聲漸漸接近,我們皆閉了口,飲茶不言。尹尚食帶了二十幾名小宮女進來,最大的也才十二三歲,都是今年才入宮的。女史奉上名冊,我擺一擺手,莞爾向怡然道:“我若當真做不成這尚儀了,這些事還需你多盯著些,人也由你來挑吧。”
怡然頜首應了,從女史手中接過名冊,揚聲道:“絲雨是誰?”
一宮女脫列而出,約莫十一二歲,一福身道:“奴婢絲雨。”
“去沏茶來。”怡然的吩咐言簡意賅。絲雨轉身退去,片刻,端了三盞茶上來,怡然和尹尚食喝了一口就蹙了眉頭,我執杯一啜,麵色在半溫的茶水流過喉嚨的同時冷了下來。
絲雨瞧出我們麵有不悅,又不知是哪裏出了岔子,我等著她開口,可她又一直忐忑地保持著沉默。我無奈地與怡然一望,怡然淡淡一笑,語聲無波無瀾地向她道:“若在禦前服侍,把這隻有六分熱、連茶香也散盡了的茶水呈上去,你接下來的日子,大抵是可以在浣衣局度過了。”
我接口道:“還有,宮正吩咐你去沏茶之後,連應也不知道應一聲。莫說是在禦前,在哪做事也不能這般沒規矩。”她惶然跪地,卻還是不言不語,我笑意淡泊地凝視著她,又說,“明知上位不悅,卻連一句認錯求情的話也不會說,你以為你有幾條命?”
我微微側首,看向尹尚食,笑顏中帶著明了的不滿:“有勞尹尚食,尚食局的好規矩我是見識了,這些丫頭我會帶回尚儀局慢慢教好。”
言罷,不待她有任何回答,便站起身,怡然也會意起身,尹尚食隻好向我們一欠身:“兩位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