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嶺南王此次前來帶了不少供物,其中有雷州葛布五十匹,皇上著娘娘先行選出十匹。”
昭陽宮裏,尚寢局安大掌事跪在地上指著邊兒上小宮使手裏的托盤道,抬眼瞄了一眼坐在榻上看卷的靜妃一眼,垂了眼睛。現今的靜妃真是叫人不敢直視,像是天雷轟下來麵色也不會改一分,真真的後宮第一人,當年風光那樣盛的貴妃也及不上眼前這位的不動聲色。
穆清抬眼看小宮使手裏薄如蟬翼的布料,示意爾蘭上前拿布料,同時淡聲道“安公公辛苦。”末了便自行低頭繼續看自己手裏的書卷,日頭打下來的光照在俯首看書人身上,通身發光一樣的女天人,端鼻豐唇杏仁眼,放在卷宗上的纖指金刀削裁樣精巧,在日頭下越發顯得晶瑩剔透,即便整個人麵皮不鬆弛,然壓也壓不住的風流色連那常年不換的素青裳都要掩不住。
“鹹平二十三年,靜妃十六,一夜長成,身姿綽約,常伴上左右,上夜夜招致身側,當為後宮第一人。”——《宋史惠帝(三)》
此時宮中之人自然不知史官是如何描述宮裏這靜妃的,隻是所有人都有共識,宮裏靜妃美,宮裏靜妃得巴結,宮裏靜妃的使喚夾緊了尾巴得好好兒聽著。
“爾蘭,多少時辰了。”猶自拿著手中卷宗的人出聲道,一身兒素青色的架領衣裳襯得膚色越發瑩潤,隻是出聲之人的神色過於冷靜了些,硬生生要將活潑潑好顏色掩在素色衣裳與繃緊麵皮底下。
“回娘娘,巳時一刻了。”爾蘭回道,知道這個時辰該是娘娘去垂拱殿的時辰了。
“走罷,去垂拱殿。”合了手裏的卷宗,從榻上起身往出走,裙裾不動隻膀子不再端著,眼下的靜妃有股子從容的莊重,不再像以往那樣時常繃著自己來彌補閱曆不夠而缺少的端肅。
靜妃在前麵走,爾蘭綠竹自然是跟著,綠竹打小伺候穆清,哪裏能不知穆清的脾氣,看著這兩年越發沒了笑容的主子隻心下歎氣,前頭正走著的主子這兩年的變化就連不熟識的人都能看見,更遑論她。一路走著,問安的使人不少,可再得不到個笑容了,娘娘隻點點頭就算了,前些年還能停下來與人說一兩句話兒,這兩年真是話兒少的可憐,隻時常伴在皇上身邊,皇上這些年也是常年臥病,能說話兒的時間不多,主子說話的時間真真少,一年間說的話兒也不如別個主子一日間說的話多,好好兒一個女兒家,硬生生被股子沉默遮去了好些活色,底下的人直看得憂心,但也不敢多說。這兩年主子話兒少,整個人也不像那些時間柔軟,加之伺候皇上不離身,總也會有眼熱的招惹昭陽宮上下,主子也不似以往那樣忍著,整治人的時候也是要整治的,快且狠,總是在別人無應對的時候就翻了所有的底。然那樣整治後宮總也在理,總也能叫旁人拿不出短來,皇上病著招了靜妃伺候,皇後也不再拘著靜妃,蕭貴妃更是不拘著靜妃,於是後宮靜妃整治了不少不懂規矩的。靜妃不容招惹她的人,也並不非要誰都要尊著她,除了昭陽宮其餘宮內的醃臢事兒她概不插手,也不越過皇後去,也不愛去宮裏處處走動,隻是伴著皇上,伴著太後,末了就沒有了,直叫別人曉得昭陽宮上下安安生生她也不會靠著皇上去要挾擺譜拿捏誰。於是兩年間下來,宮裏的女人們暗恨著靜妃,卻也不可奈何,自打今年入了春昭陽宮就不再有事兒了,眼看著交夏有兩日了,這些時日昭陽宮真是上下無事。
自然,靜妃理當要安心的,可是近些時日靜妃比前些日子還清瘦了些,若說是苦夏,可熱天還未來,旁人看見隻當靜妃伺候皇上勞累的過度,隻近身的幾個記得去年夏日過了的時候娘娘眼窩都要凹下去,成宿的睡不著覺,總也按著心口,總也下意識的要捏著自己手不去按壓肚腹,隻是偶爾累不過睡去的時候一手心捂著肚腹一手心摁著心口的樣子叫近旁的人看見,於是近旁的幾個看著心酸,隻吩咐了小廚房時常悶著火,時常換花樣兒進補。好在夏日過了一冬過去,消下去的肉又補回來了,可今年也不知要怎樣過,若是還如去年那樣折騰一番,該如何是好。
後麵綠竹爾蘭憂心,前麵的主子麵皮也不動,隻沉沉靜靜在垂拱殿外候著,得了李自中的請且就進了殿。
“我備著你就要來,這樣長的時間你總是分毫不差。”鹹平帝靠坐在左手間的榻上笑看進來的人,交夏的時節裏皇帝穿著一身兒明黃夾襖,腿上蓋著厚厚的冬吉青色貂皮氈子,整個人臃臃腫腫的靠在枕上,臉上也有些發漲的浮腫。
穆清笑笑走進鹹平帝,對於皇上的穿著已熟悉的很,交夏的季節裏垂拱殿還熱著爐火也是不在意,隻坐在鹹平帝一側,捏了帕子給皇帝一個骨節一個骨節的捋手指腳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