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不知慈寧宮何時竟是這樣讓人待不住的一個地兒了,她想起身就走,趕緊離開這裏,可是兩腿撐了撐也終是沒有動作,像是眼前站著的人一個頷首就吸光了她全身的氣力,這會,她動彈不得。
於是不由自主的,鼻尖都要發紅,可還是要忍著,可還是要繃著麵皮,事情本該是這樣的,他本該是要成婚的,有個女人為他打點府裏上下,往後再有幾個孩兒,然後再有些側妃通房,膝下兒孫環繞,滿堂滿室和樂一親才是對的,這才是事情本該的樣子,穆清這樣想,這樣想著的穆清唇色都泛白。
可惜金烏真是落光了,可惜怕擾了太後的安睡殿內的燈火不亮堂,可惜她垂了臉隱在暗處,於是那點泛白的唇色都叫人要看不見,隻看見她端著的脊梁還有那個笑吟吟不說話的模樣。
緝熙暴怒,可也隻是站定,他真真是想一把拎對過的女人來然後收手攥死了的,真是有些忍不住。然閉了閉眼隻覺著有些失望,即便是預料之中她會有這個反應,可他還是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站了半晌他也就平息了下來,於是他告退。緝熙覺得,到底兒,這個女人冷情冷心,板板正正樣兒內裏不知怎的就有了個那樣的心腸。
殿裏四下安靜,隻餘下安神香四處飄散,然這會殿裏沒人神是安的,連侍在近前遠側的宮使都垂眼作鼻觀心木頭樁子樣兒。
“宮門要下鑰了,兒退。”
穆清惶惶然,抬頭就隻看見一道黑煢煢背影往殿外走,“等……”嘴半張,沒聲兒了,衣袂翻飛的人也已經出殿,穆清再抑製不住心裏一疼,猛的就腦裏都木了,呆呆坐半晌。
一陣子之後卻是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了,她真是命都不要了,竟然還在冀望著什麼,眼下這個境地,她最是個沒有資格問個皇子怎的突然就要成婚,至於兩人之間不清不楚關係,也怕隻是皇子一時的起性。穆清覺得她不是個自憐自賤的人,這會子,她真是覺得她沒腦子輕賤的可以,竟然還擺出了個下堂怨婦的姿勢險些就質問別個人,好險沒問出來,真是好險,她心道。
穆清是麵朝殿門坐著的,太後跟前的嬤嬤隻看著五皇子走後靜妃人木了似地坐著,一會之後像是打嗝過氣一般肩膀抽了一下,於是就垂了眼不言語,深宮高牆,哪裏都是秘密,哪裏也都不是秘密。
這晚,靜妃沒回昭陽宮去,徹夜守在太後榻前,夜半太後昏昏沉沉醒來,見榻前的人兩腿蜷縮兩手交握抱著雙腿,軟綿無所依睫毛濕濕,太後複又閉眼,過會隻道“天亮宮裏人就多起來了。”
然後帳子裏就猛然有幾聲抽氣聲兒,一會會之後抽氣聲兒沒了。
天亮了,宮裏也就到處都是人了,靜妃從慈寧宮出來的時候太陽正正照在臉上,靜妃眯眼,靜妃端走,靜妃不語,靜妃還是靜妃。
垂拱殿,靜妃多日未曾來過,今日終於來了。
穆清進殿的時候鹹平帝將將下了早朝,現在朝堂政事泰半交由太子處理,鹹平帝上早朝也隻是皇攆坐過去再坐過來,至於處理朝政的心力,他真是沒有了,今日照舊是這樣,可即便隻是這樣,皇帝下朝之後仍舊疲累,遂穆清今日進殿看見皇上難得精神頭足暗暗詫異,往日裏下朝這會該是皇上用藥歇息的時間。轉眼看見放在案上的玉蝶,穆清心裏猛掙了一下,今日是五皇子大婚之日,連太後都要出宮,皇上該是要出宮的。
穆清這幾日托著身子不爽利的由頭未能伺候皇上,今兒終於來了,鹹平帝自然高興,近兩年身邊伺候的知他身體狀況的也就隻有靜妃,遂鹹平帝總是對靜妃尤為親厚,這會靠著榻子的皇帝招靜妃到身前。
穆清看皇上招手,忙止了手頭上的動作,往日裏這個時辰該是皇上進早膳的時候,雖一夜未合眼,可她麵兒上還是沉沉靜靜,來了垂拱殿,該幹什麼她是知道的,無人吩咐就招了使人試菜。見皇上招手她自然是要上前的,然站在皇上跟前兒了卻不見皇上說話,穆清未抬眼察覺鹹平帝在打量自己,於是冷汗都要出來,臉都要變色。
“今兒是五皇子大婚之日,朕本想準你出宮一道,怎的臉色這樣不好,莫不是身子還未好透?”鹹平帝說話間拉了穆清手這樣道,言語間也甚為擔心,穆清心下一鬆。
“皇上……”穆清話都有些說不出來,隻叫了這一句便紅了眼眶,鹹平帝即能這樣說,那便給她天大的恩寵,尤在這當口,她不得不感念,因了今日這樣時刻,竟是她連眼眶都泛了紅。穆清知道,皇子大婚,即便是生母,若不是皇後,後妃概不能出宮出席。在覺得自己無著無落的時候猛的皇帝這樣一句,穆清覺心無雜念陪伴鹹平帝才真是她該做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