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壯是我們連裏除了連長年紀最大,參軍時間最長的一個,也是個出名的老兵油子,卻不是那種愛出風頭的人,風涼話是喜歡說,像今天這麼直衝衝地和連長硬碰,還是頭一回。
連長也愣了一下,但立刻反應過來,冷冷地說:“在這件事情搞清楚之前,誰也不準睡。”
怎麼搞清楚?我想。我看了幾十遍了,六個活生生的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可點人頭數字就是七個,邪門了,是誰雜在我們中間了?是啊,不搞清楚我還真睡不著。
“報告連長,大家現在需要休息。”說話的居然還是李存壯。這下連長也覺得他情況不對了,我們更是開始仔仔細細地打量他。
他往常一張見人三分笑的油滑的冬瓜臉現在都快擠成了苦瓜,未老先禿的腦袋在火光下亮閃閃的, 一粒粒豆大的汗珠布滿了他油光光的額頭。見我們都朝他看,擠出了一絲苦笑:“現在大夥需要休息,對吧?”
很明顯,他知道什麼事情,卻不想對我們說,或者,不敢對我們說。
連長盯著李存壯:“李存壯,有什麼事情對大家說清楚,這麼多弟兄在,你還怕什麼?”
李存壯看著連長,嘴哆嗦了起來,終於……
“報告連長,大家現在需要休息!”李存壯還是這句,但聲音已經帶哭腔了。
連長死死地盯住李存壯的眼睛,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抬頭對我們說:“尖刀連全體休息,連長周德輝值班,完畢。”
說實話,要不是遇見這怪事,大家的眼皮早就耷拉下來了,聽連長這麼一說,誰也管不了那麼多,紛紛倒下就睡。
也許就我睡得不太踏實。蒙矓中似乎是李存壯拚命往我身邊擠,蒙矓中聽見腳步聲在我身邊走來走去,應該是放哨的連長不死心還在清點人數吧。
(二)
早上我是被凍醒的。雪花被風吹進洞口一米多遠,堆得高高的,生的火早就熄滅了。我哈了口白氣,心想也難為連長熬了這一夜,火熄了都不知道。估計也累得睡著了吧。
我爬起來正準備喊醒連長,忽然愣住了:旁邊四個弟兄還躺著打呼嚕,但裏麵卻沒有連長。
連長不見了!
打死的兩個鬼子的屍體也不見了!
我大叫起來:“起來,大家都起來,出事了!”
大夥聞聲一骨碌爬起來,摸起槍對準了洞口,我急忙道:“不是,不是外麵,連長不在洞裏了。”
劉曉剛迅速奔到洞口,按了按堆起的雪,抬頭看了看我,又低頭用手很快地將積雪一層層撫平,站起身來,疑惑地看著大家:“雪後沒有人出去過。”
我們對望了一眼,反跟蹤和跟蹤是劉曉剛的特長。他說沒有,就一定沒有。但如果連長是雪前出去的,這麼久他怎麼會還不回來?
李存壯低頭生火不說話,我看向王剛和王強。
王強和王剛兩兄弟原是蒙古的馬販子,去東北丟了馬沒路走,跑上山當了獵戶。後來兄弟倆合錢共娶了個山西寡婦,結果東三省淪陷,有群鬼子跑上山把他們的媳婦給糟蹋死了。兄弟倆一氣活剮了最後那個沒走掉的倒黴鬼子,一把火連房子和女人屍體都燒了個幹淨,跑別的山頭做了胡子【2】,又被鬼子追得站不住腳,逃出來投了國民軍。
老大王強性子是出了名的火暴,自那個女人死了後,一部絡腮胡子就沒剪過,人稱胡子強,遇見這種鬼事,嘴裏已經“各跑各跑”【3】地咧個沒完。還是白淨臉盤的老二王剛心細,悄聲問我:“泉哥,你是第一個醒的,知道這雪什麼時候落的不?”
我搖搖頭:“早上我起來時雪都停了,哪知道是什麼時候下的。對了,昨天睡得最遲的應該是老李,我記得昨天我要睡的時候,他還在那拱來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