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郎與方大娘在前頭走著,吳四與吳大郎抬著美盼在後頭跟著。吳二郎同阿安抹著眼淚行在吳四後頭。見美盼的屍首被吳家人抬了回去,許是覺得再沒熱鬧可看,圍著的人都散了,兩三伴著往各自家裏走去。本是一場攀附權貴的喜事,轉瞬之間倒成了白頭送女的喪事。
心中傷心之下,我也隻跟著吳四一家回屋去了。走在路上,晴好的日光灑了下來,將清晨的涼霧散透了去,天地間隻一片祥和溫暖。無意間瞅見樹枝上抽出的一片嫩芽,被晴朗的日光照的愈發綠嫩。
見了這春日裏的勃勃生機,我心裏卻愈發的苦澀。美盼在這樣美好而充滿希望的日子來臨前死去,未曾看過這新生而明媚的春一眼,便留在了永恒的寒冷與孤寂當中。
隨著趙二郎還未走到吳家門前,便見寄春搓手跺腳伸長著脖子四處張望。身旁門上貼著的喜字,紅的愈發的刺眼。見方大娘走在前頭,寄春神色忽然變得一喜,正要走上前去將方大娘迎進院中,卻看見吳四與吳大郎抬著美盼的屍首過來了。
見了美盼的屍首,寄春忽而跌坐在地上,渾身發起抖來。美盼的屍首離得越近,便抖得越發厲害。不知是被美盼那青紫色的駭人麵孔唬的心顫,還是為自己未知的命運而恐懼擔憂。
我走過寄春身旁,卻被她死死拽住裙角,寄春雙眼流著淚,朝我不住喃喃道:“怎會這樣?怎會這樣?姨娘她竟想不開就這樣去了,卻叫婢子小小一個使女如何是好?”
寄春說完,手上使力更大幾分,朝我不住哀求道:“姨娘這樣一死,王衙內平白丟了一百兩銀子不說,更是少了一房貌美的妾室。王衙內惱了,隻管用婢子來撒火。賞婢子一頓打也是輕的,若是惱得狠了,生生要了婢子的命也無人敢說甚。姨娘在時,姐姐曾為婢子說了不少的話,婢子也知姐姐定是個心善的。如今姨娘走了,姐姐好歹看在婢子服侍了姨娘幾日的情分上,幫幫婢子,好歹讓婢子在這世上活下去。”
幫寄春在世上活下去?心中越發的苦了,張了張嘴,終是未說出話來。隻俯下身去,將寄春攥著裙角的手生生掰開,低頭朝她輕聲道:“我雖比你年歲大些,杜四娘待府中人好些,卻終是與你一樣,是個伺候人的使女,如何又能救你?我若有那本事,美盼也不會在屋後樹上吊死,你還是不要將我高看了去。”
說完,站起身來抬腳向吳家院內走去。身後傳來寄春低聲而泣的哭聲,哀怨婉轉,叫人聽了心碎得很。走路間,迎親的喜樂聲也愈發的響了。歡喜的嗩呐聲和著寄春嗚嗚的哭聲,便是喜的更喜,悲的更悲罷了。
進了吳家的堂屋,趙二郎吩咐阿安將火紅的喜綢撤了。阿安忙活著,吳二郎眼色倒也亮,主動上去幫忙。美盼猙獰著麵孔躺在堂屋的炕上,屋中光線暗了些,好歹沒有方才那麼駭人了。
趙二郎見了,站起身來,朝吳四央了一方整潔些的白布,就朝炕邊上走去。
“二郎君”出聲喚住趙二郎,停下腳步,趙二郎回頭不解的看著我。
走上前去,朝他欠身行了個,方才開口道:“這等事還是要婢子去罷,美盼雖是死了,終是與郎君有別,郎君還是莫要前去。”
“倒也有些道理”聽我說完,趙二郎將手中白布遞與了我,口中問道:“你若是怕,還是要我去罷。死者為大,多般顧忌甚是無用。”
從他手中接過白布,搖頭笑了笑:“終是與美盼處的久了,她這一死,倒也隻記得平日裏活潑的樣子,竟是怕也怕不起來。”說完,我已走到炕邊上,看著美盼此刻駭人的皮相,腦中卻浮出她平日裏與我嬉笑怒罵,調嘴撒潑時的模樣。
鼻中一酸,險些又要哭了出來。忙將手中白布打開,撫的平整些,輕輕蓋在她的臉上。
做完這些,便同屋中他人一起候著,隻等王衙內派來迎親的婆子使女廝兒們上門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