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傑奎琳
美色猶如鋼印,是獨立於官爵和金錢之外的第三種權力。
客居紐約時,主人的書房臨時變作我的臥室。四壁琳琅著圖片和藝術品。有一幅鉛筆速寫,是主人的手繪,畫的是北京大學的未名湖,線條極幼稚,他是學生化的,於美術並不在行。隻是,根總歸不能舍棄,那一份癡戀,年代愈遠,距離愈遙,便顯得愈虔誠,愈頑強。書案正中立著一幀黑白照片,因其色彩的過時,又因其位置的顯赫,引起我的注意。那是一位行走中的白人女子,著緊身針織毛衣,牛仔褲,側臉向鏡頭凝視,短發被風吹散,蛾眉作驚訝式的上挑,雙眼微微露出笑意,朱唇將啟未啟,似乎還沒來得及作出完全反應。
這是誰?主人夫婦是我多年的熟人,這肯定不是他們家族的成員。也許是男主人新交的情侶?不可能,就算他入鄉隨俗,域外風流,也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再說,都什麼時代了,大紐約的靚女誰還會拍這種黑白照。從背景看,這是在長街,在熙來攘往的人行道,女子正興衝衝地趕路,突然因為什麼事掉轉頭來,秋波斜睨,漾出三分嫵媚,二分頑皮,一分迷瞪。
是晚,我不管忙著什麼,那年輕而灑脫的女子始終盯著我看。我向左,她的目光也迎向左;我向右,她的目光也迎向右;我站立不動,她的目光也就在我鼻尖定格,仿佛說,看你還往哪兒逃;直待熄了燈,鑽進被窩,那一頭漫空飄揚的亂發,那亂發叢中明亮的雙眸,仍然忽悠在眼簾,又忽悠進夢鄉。
翌晨,我問男主人:“這是誰的相片?”
“你仔細看看,憑你的閱曆,應該猜得出來。”主人一臉興味。
“都猜了一晚了,”我老實承認,“猜不出。”
“這是傑奎琳,肯尼迪總統的遺孀,後來嫁給了希臘船王。想起來了吧。記得八十年代末在北京,在你位於馬甸橋的家裏,我們暢談古今中外美人,你說美色猶如鋼印,是獨立於官爵和金錢之外的第三種權力,就是以她作的例。”
喔,經他一說,我才恍然大悟,傑奎琳,太熟悉了,太了解了,她應該是白宮女主人中最有風度的一位,曾長期引導美國的時尚潮流。我至少讀過她的三本傳記,外加數不清的報道。其中,有幾個細節,性格鮮明,過目難忘。
細節之一:她四歲時跟奶媽和妹妹一起逛公園,因為貪玩,走著走著就走散了。警察看到她一人在四處亂逛,問她是不是迷了路。她脖子一挺,神氣十足地回答:“不,不是我迷了路,是奶媽和妹妹跑丟了,您趕快把她們找回來!”
細節之二:瑪麗蓮·夢露和肯尼迪偷情,她自仗名氣衝天,星光逼人,居然直接給傑奎琳打電話,說自己將取替她而成為總統夫人。傑奎琳非但不怒,反而哈哈一樂,說:“那太好了!你打算什麼時候搬進白宮呀?我這就給你挪窩,今後所有壓在第一夫人肩上的重擔,就拜托你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