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女兒淚(1 / 3)

農曆七月夾雜著滾滾熱氣撲麵而來,大道上的人們盡檢陰涼處走,誰也不願在太陽底下多曬一刻太陽。

正午時分,一駕裝飾華麗的馬車飛快的弛過官道,在車夫的一聲聲吆喝裏,它橫衝直撞,毫不憐惜路人,直嚇得眾人慌忙躲避,一派狼狽。在路的最裏邊,有一高一矮兩個男子,他們沒有受到騷亂的波及,但是他們都皺起了眉頭。這兩人中,臉露不平之色的那個孩子是司馬遷,旁邊的是蘇武。這兩個人如何走到了一快呢?原來,蘇武因是將門之後,被選為侍衛未央宮的郎官,主要充任文職。隻因閑暇時光較多,他便常去拜訪當時聞名天下的經學大師董仲舒和古文家孔安國,向他們討教學識。他就是在董仲舒處碰到司馬遷的。而司馬遷自來長安後,其父司馬談便引導他拜在董仲舒門下,學習《春秋公羊傳》,因他聰慧非凡,常常是聞一知十,不久便深得其傳的精髓,甚得董仲舒的喜愛。耳聽董大師對司馬遷的讚賞,蘇武便不計較他年紀小,主動和他結交。在司馬遷那麵,他亦是常常聽聞董仲舒誇獎蘇武,也早存了仰望之心,待到一襲談話之後,兩人互相傾幕,遂結成忘年之交。待董仲舒以病還鄉之後,司馬遷便又拜在古文學家孔安國門下學習《古文尚書》,他和蘇武便又常在那碰頭。這會,他兩人剛從孔安國處受教完畢,正結伴回家。現下看到這一幕,又激發了司馬遷的憂民之心,他不由得憤憤的道:“看這囂張的派頭,準又是那些公侯子弟!這些人真可惡,自恃祖上有些功勞,或是父輩手裏有權,便飛揚跋扈,置國家的法令於不顧。擾民侵民,實在可恨!”

這話於蘇武心有戚戚焉,他略點點頭,本想也發表幾句類似的看法,霍去病的臉卻忽然自腦海裏竄出來。在很久以前的交談中,蘇武就發現司馬遷對霍去病有偏見,他便深以為撼:冠軍侯是罕有的英雄人物,司馬遷則是稀有的史界好苗子,這兩個當世數一數二的奇才竟然不能互相了解,被成見所隔,實在是太可惜了。於是心底拿定主意,要做個和事佬,因而他笑道:“遷弟,過兩天我介紹你認識個人,他絕對跟你眼裏的那些王侯公子不一樣。”

司馬遷一聽到“王侯公子”這幾個字就心頭生厭,道:“蘇兄,你莫要為難我,我不見那些人。”

蘇武正色道:“遷弟,我幾時帶你去見過浪得虛名的不堪之徒?這人你要是不見,錯過了,你準後悔一輩子。”

司馬遷見蘇武說得如此鄭重,不由得信服幾分,再兼他一團孩子氣——他實在想不出大漢的天空下,還有什麼樣的人物他沒見過,於是,猶豫了一下,司馬遷點頭同意。蘇武也很高興,下剩的事情就是通知霍去病,但願冠軍侯到時別嫌司馬遷年紀小,好逞強而耍起大人的派頭。

兩人商定妥當,便歡歡喜喜的順著一條小道往下走。這條小道是條近道,有一處正好與南軍軍營遙相對望。行到此處時,司馬遷眼尖些,他看見方才的那駕馬車正一溜煙的駛向南軍軍營,他的臉一下子就垮下來。蘇武一門心思的盤算著計劃,稍稍落在後邊,因而沒注意到這些,也沒察覺到司馬遷突然變得沉默。

且說那馬車駛到軍營門外便停住,車內有個蒼老的聲音抱怨道:“陳福,你趕喪還是幹啥的?把我這把老骨頭都顛散了!”

被稱做“陳福”的車夫是個粗壯有力的愣頭青年,他“嘿嘿”笑了兩聲,撩開簾子,一邊扶下一位約莫六十歲的老者,一邊對那老者道:“屈大伯,話別說得那麼難聽。要是我慢慢的趕著車來,飯菜涼了,我還不得被侯爺罵死。”

屈大伯下得車來,拍拍衣衫,白了陳福一眼:“等會我告訴侯爺,你不聽命令,駕車在軍營裏狂奔,看侯爺不割了你的腦袋!”

陳福提著兩個三層食盒,跟在老者的身後,著急的嚷道:“屈大伯,你這不是坑人嘛?哪一次我不是守著規矩,到軍門外就停車!我大不了就是在街上跑得快點,那還不都是為了侯爺好嘛。”

屈大伯認真的道:“好,你記得要為侯爺好就成。聽好了,咱們日後可得安安生生的過街,省得那些愛嚼舌根的人,把下人的不檢點看著是侯爺故意而為之。舅老侯爺可是再三交代過的,你別又忘了。再犯,我就把你攆出長安,罰你到侯爺的封地做農夫去。”

這話很有效,陳福忙“諾”了一聲,再不敢拗嘴,跟著屈大伯進了軍營。

最近這幾個月,南軍不停的從地方軍抽調能騎善射的士兵來集訓,凡合格者留下,不合格者走人。因此一些才考核入南軍的士兵看到屈大伯和陳福能自由出入軍營,都感到疑惑不解,便有好事者向老兵打聽緣由。知內情的老兵道:“這兩個人是詹事府陳掌大人家的仆役,他們是來給驃騎將軍送午飯的。”

“將軍竟然不和我們一快用軍營裏的飯菜?”

老兵看了新兵一眼,詫異的道:“你在郡國的時候,難道你們的將軍是跟你們一塊用膳的麼?”

新兵被問住了,道:“那倒沒有。將軍們大魚大肉,我們是青菜粗糧,他們哪裏咽得下。”

老兵道:“既然如此,你又怎敢奢望驃騎將軍和我們一快用膳。”

這話在情在理,最明白不過的了,但那新兵還是心有不甘,喏喏自語的道:“我見兄弟們那麼聽驃騎將軍的號令,願隨他出生入死,還道他與‘飛將軍’李廣和大將軍衛青一樣,能與普通弟兄同甘共苦,共吃一鍋飯呢。”

老兵哂笑道:“要那樣的話,驃騎將軍還不成了飯桶?大漢這麼大,又有幾個將領能像‘飛將軍’和大將軍那樣體貼士兵?同樣的,又有幾個將軍能在能力方麵及得上驃騎將軍?我們的將軍,是個金貴的主兒。他平常訓練雖嚴,但賞罰分明。尤其是在戰場上,他身先士卒,總是最先一個衝向敵人,最後一個撤退;戰後還能帶得兄弟們回來,這還不夠兄弟們心服口服麼!”這老兵隨同霍去病參加過河西之戰,說到此時,他眼裏,嘴裏,都不自覺的洋溢著崇拜之情。那新兵還是不大知趣,他道:“可上一次的河西之戰,雖說贏了,但我們也死了七千弟兄,這也叫能給弟兄們一條活路,讓弟兄們心服口服麼?”

老兵一聽這話,火了,一把揪住新兵的衣領,兩眼圓瞪,像要吃人一般惡狠狠的道:“你知道我們是怎麼打那一仗的麼!要換了別的將軍,剩下的那三千弟兄早成了斷頭鬼!你別在後方嚼著草散步,還嫌我們在前邊開路的當了你的風景!”

那老兵操起拳頭,原是想狠狠的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家夥:這小子竟敢懷疑他心目中如神般高大的驃騎將軍!邊上的弟兄一見氣氛不對,忙來勸架,硬將那兩人分開。其實那老兵一看新兵毫無招架之力,便也沒了打的意思。原來新兵說那些話的時候,心裏並沒有瞧不起或是對驃騎將軍有什麼不滿,他隻是說出了一個普通士兵內心的擔憂,卻萬料不到會觸怒人,他自然就呆了。其他新兵一見驃騎將軍麾下的老兵如此捍衛他的尊嚴,趕緊閉上口,除了隨大眾崇拜他之外,倒也不敢再做它想。

屈大伯一點也不知道他和陳福拎來的食盒竟然給冠軍侯帶來非議,他隻管慢吞吞的穿過人叢,緩緩的向主帥的營房走去。他老人家瞟了一眼操練場,他看到他家的小侯爺正在操練最後的一列騎兵。那些騎兵在急速奔馳時,要操控好手上的弩,發出的連環利箭,要準確命中兩百米開外的目標。這個項目屈老伯已經見過三個多月了,所以他不覺得有什麼驚詫,他隻關心的看看小侯爺臉上的汗水,便催促陳福快走。陳福在心裏叫苦不迭:明明是這大爺自己腿腳不便,卻還來怨他!沒計何耐,陳福隻得跟著屈大伯挪著向前。

最後的這列騎兵終於過關了,趙破奴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烈日下沒差點曬死——近段時間來,驃騎將軍的訓練強度加大,別說弟兄們腿軟,就連他也有點扛不住了。虧得看著驃騎將軍堅毅的臉,他這才沒敢倒下。隊列解散時,士兵們忙忙的湧向火頭班處吃飯,趙破奴拿眼瞟一下徐自為等人,從他們讒讒的眼神裏就看出了一樣的心思。於是哥幾個“嘿嘿”笑幾聲,沒有隨其他軍官到大帳裏麵去用膳,而是緊跟在驃騎將軍的後邊。

霍去病還在惦念著剛才的訓練,他邊走向自己的營房,邊道:“鷹擊司馬,你瞧見沒,無論怎麼訓練,弟兄們在急速奔馳時,要他們用弩發箭,重心總是不穩,命中率不高。我看最好是加個什麼東西,讓他們騎馬騎得穩一點。”

趙破奴心不在焉的哼了一聲,霍去病覺得奇怪,回過頭來,就看到趙破奴,徐自為,衛山等人眼神直勾勾的盯著一個地方——那裏,正是他的營房,隻見屈大伯和陳福正把菜肴一樣樣的搬出來。這下,霍去病才覺得肚子“呱呱”直叫,他自己也把持不住了,道:“走,先用膳,次後我們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