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老爺在世時,曾說死後一定要在黑夜下葬。
他覺得,黑夜永遠比白天精彩。
人類的各種陰謀詭計,豈非都是在黑夜裏產生的?
而他一生浮沉,無不和人類的機巧打交道。
在黑夜裏下葬,在人類費盡心思算計的時刻離開,歸入無盡的黑暗,那是何等壯烈?
老爺從不懼怕黑暗,因為,他要帶給身邊的人光明。
他必須戰鬥。
夫人當然隻當作戲語來聽。
像老爺這樣的人,是永遠不會和死聯係在一起的,他是打不敗的人。
夫人無論出現在什麼場合,臉上總帶著端莊的笑容,她的身段似乎生來就帶著一種優美的曲線,萬千風情隻在她的顧盼之間。
從沒有人不為她的風采所折服。
但是,她卻為老爺的魅力所折服。
在老爺的懷中,她不再堅強,隻是一個渴望憐惜的女人。
老爺的肩膀,永遠是她傾述的港灣。
可現在,她再也不能靠在老爺的肩膀了。
慕容良辰有一雙肩膀。
這雙肩膀很寬,很厚,給人充滿力量的感覺。
它可以扛起世上最重的擔子,也可以承受任何少女最無助的淚水。
當然,那是一雙任何少女都夢想依靠的肩膀。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就渴望肩扛責任。
可是,夫人告訴他說:“孩子,你還小,不該這麼要強的。”
“媽媽,你錯了。”
“我錯了?”
“你莫忘了,我是慕容正德的兒子。”
夫人慈愛的撫摸著他的頭,說:“你也莫忘了,你也是秋東媛的兒子。”
“我當然不敢忘,你們是人中龍鳳,我又豈能丟你們的臉?”
“你沒有丟我們的臉,你將來一定會是我們的驕傲的。”
慕容良辰當然是他們的驕傲。
他和父親一樣,世上沒人任何東西,可以壓垮他們的肩膀。
可是,現在,慕容良辰肩扛父親的靈柩,居然打了個趔趄。
但是,他不能放下來。
他明白,有些東西一旦扛在肩上,就永遠也放不下來。
除了前進,別無選擇。
“少爺,讓我來吧。”一個男仆說。
“你退下。”
“夫人……”男仆望著夫人。
“你退下,讓他扛。”
夫人站在良辰身後,看著兒子微微彎下的腰,眼眶竟然濕了。
“走吧!”少爺一聲令下,其餘三個扛著靈柩的人,便一起出發了。
出殯的隊伍靜靜地走在雪地裏,沒有喧天的鑼鼓聲。
出奇的靜,一切都那麼莊嚴肅穆。
雪下得更大了。
雪花落在每個人的頭上,也落在老爺的靈柩上。
寒風如刀。
風吹雪花,朝衣服裏鑽。但是,沒有人覺得冷。
上玄月。
月兒像一把刀子掛在天空。
月光如水,夜已變為半透明。
腳下的積雪沙沙作響。
在沙沙聲中,每個人都思緒起伏,回憶著老爺轟轟烈烈的一生。
可是,這短短的路程,又怎夠回憶老爺的一生?
大家看著老爺的棺材一點點被掩埋上,不禁想:“不論多麼輝煌的一生,到頭來,終究還是隻落得一抔黃土。”
夫人把最後一把雪灑在老爺的墳墓上,說:“老爺,你安息吧。”
慕容良辰和慕容美景緊緊握住夫人的手。
隻要這三雙手還握在一起,他們便無所畏懼。
夜風中有淚珠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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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華濕了眼眶,他覺得不可思議。
他在很早以前就不再落淚了,因為他覺得那是懦夫的表現。
他總覺得一個男子漢,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應該挺起胸膛去麵對,落淚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
所以,他總是把感情隱藏得很深。
但是,這一刻,他竟然想哭。
這又是為什麼?
這時,雪地裏隻剩下他和慕容良辰。
葬禮完畢,慕容良辰就悄悄對他說:“林先生,我們單獨聊聊。”
風雪交加,誰也不會注意到兩人落在了後麵。
兩人並肩走在雪地裏。
雪在下著,風也在刮著,但是兩人好似不覺。
慕容良辰走得很慢,走得很穩。他每邁出一步,就好像要在地上踏出一個坑。
月光下,他的表情隱隱約約,看不真切。
他目不斜視,看著遠方,似已陷入沉思。
林天華被他的氣勢壓倒。
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在跟隨慕容良辰的步伐。
第一次,他發現自己左右不了身邊的人。
慕容良辰也曾陪父親去見過一些客戶,但每次都走在父親後麵。
父親和客戶並肩走在前麵。
他總是在後麵想,爸爸走在前麵是什麼滋味?
那時,他很想超越父親。
現在,他如願以償了,因為,父親已經永遠不可能再走在他前麵了。
慕容家族已完全破產,他和一個商界巨子並肩而走。
此刻,他心裏又是什麼滋味?
“林先生,你可有兒子?”
林天華微微吃驚,說道:“怎麼,想和他交朋友?”
“未嚐不可。”
“那我倒是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謝謝,我正好有兩句話要告訴他。”
“哦?你們以前認識?”
“不認識,我連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那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兩點。”
“哪兩點?”
“第一,他姓林;第二,他的爸爸很有錢。”
林天華大笑,說道:“不錯,你很聰明。”
“所以聰明人給他的建議,對他應該會很有幫助的。”
“你可以先告訴我,然後由我轉達給他,如何?”
“這倒是個好辦法,沒想到你也很聰明。”
“不聰明的人,又怎麼會發大財?”
“你告訴他,請珍惜現在走在父親身後的日子,因為有一天,當他走在前麵時,未必會像他想象中那麼好。”
“你今年多大?”
“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