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父皇的臨時住處,我本來想安慰鄺堃幾句,他是逸如的父親,臨行的時候逸如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我知道,他心裏必然是牽念的,然而,還沒等我在人群中尋到老人的影子,陳風白已經風一樣的過來了,直拉住我的手說:“早晨起來就不見你,跑去什麼地方了,讓我好找,後來又聽說你不舒服,偏生皇上又叫我來,現在怎麼樣,傳了禦醫嗎?用了藥嗎?”
陳風白的問題問得又快又多,我有些微窘,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左右看了看,一眾大臣都蹣跚著從我們身邊經過,人人麵色寧重,倒沒什麼人對我們的親密側目,“你問了這麼多問題,我要回答你哪一個?”
“是我太急了,”陳風白微笑,“看你現在好了很多,我們回去說吧。”
回到住處,書香已經準備好了洗臉水,歪在床上,擰了熱熱的毛巾敷在臉上,感覺舒服得每一個毛孔都開始呼吸,我想了想,覺得懷孕的事情,確實不應該瞞他,拿下毛巾正想說話,卻發現他已經歪在我身邊,衣裳也沒脫,睡著了。
這幾天行軍走得艱難,我坐在車裏也覺得疲憊,何況他又被父皇叫得跑來跑去,也難怪如此累了。看著他的睡容恬靜如孩子,我無聲的笑了,他總是能讓我覺得平靜,即便是對未來戰事長久以來的恐懼,這一刻,也淡去了很多。
拉過被子蓋在他的身上,然後,輕輕的依偎入他的懷中,即便是睡夢裏,陳風白的身體也很快的作出了反映,向一旁側了側,讓出最舒服的位置給我依靠。
前一天晚上父皇召見群臣的結果,就是二十日不僅照常行軍,而且王振又借父皇的名義,說朝中大臣坐車速度太慢,影響進軍速度,命令所有人舍棄馬車,騎馬前行。
官道一片泥濘,下午的時候,前麵軍中亂了一陣,我打發人過去,才知道鄺堃的馬失了足,將他整個人慣了下來,幾乎沒被後麵的馬踩到,所幸身邊的軍士手急眼快,扶了他起來,但是鄺堃終歸是上了年紀,這一摔,著實不輕。
這一晚,我們總算走到了一個小鎮上,不用再睡潮呼呼的帳篷,感覺舒服了很多,陳風白被父皇差人叫去,我在屋子裏換過衣衫,翻出了傷藥,準備給鄺堃送過去,逸如拜托我們照顧他的父親,沒想到,才幾天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鄺堃的傷卻比我能想象到的嚴重,我去的時候,禦醫還沒有走,老人忙亂的抓被蓋上了傷腿,神色疲憊而衰弱。
“老大人,我已經吩咐人把我的車帶來了,明天一早,您還是坐車走吧。”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止住了他要支撐著起身見禮的動作。
“這怎麼成,殿下的身體也不好,老臣萬萬不能受。”
鄺堃搖頭,非常堅決。
“我沒事了,那天也是沒睡好,您別和我客氣,您也知道,我平時就好騎馬,車坐了這些日子也厭煩了,若是舍在這裏,回頭要坐急切間又沒地方尋找,不如您先替我坐幾天,等我想坐了,再還給我好了。”我找了個借口,也不給他推辭的機會,放下傷藥轉身就走。
離開鄺堃的住出,空氣中淡淡的螢香味道傳來,我知道是影子在找我。
影子帶來的,是陽和慘敗的消息,“我們這樣前進,最後的可能就是鑽進也先張開的大口袋裏。”
“父皇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見了,要阻止他已經不可能了,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盡快挑起韃靼和瓦剌的糾紛,隻有他們內亂,咱們才有背水一戰的機會。”想了想這幾天的情形,雖然父皇還肯見陳風白,但是脾氣卻是越發的執拗和古怪,而我囑托陳風白規勸父皇,看情形,不是他根本沒說,就是父皇根本聽不進去,我隻能苦笑,“你看,我們還是走到了這最後一步,我真是沒用。”
“殿下仁孝,不忍傷害皇上,”影子回答,“現在還沒與瓦剌軍隊相遇,我們未必會輸。”
“事到如今,隻得盡人事聽天命,”我極目向北眺望,“如果真的潰退,我將潛入韃靼,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內部先亂起來。”
“殿下,這事情還是交給我吧,到時候我消失也不會引起什麼人的懷疑,我發誓,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在短時間內,製造一場紛爭。”影子跪在我麵前,神態是少有的堅持,“如果失敗,也請殿下相信盡了全力了,隻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明白”我說,“事到如今,我們隻能盡人事,聽天命”。
回自己屋子的路上,我繞到了父皇住處之外,裏麵燈火昏暗,外麵侍衛把守森嚴,看樣子父皇應該已經就寢了,惦記著他最近古怪的堅持,我打算靠過去瞧瞧,結果隻靠前了幾步,手就被人用力拉住了。
“誰?”我小聲問,另一手握著的劍,卻毫不含糊的刺出了一下。
“我!”回答我的聲音同樣很輕,躲閃我招勢的身子卻不含糊。
“睿思?”我一愣,拉著他迅速退到一旁遠些的地方,“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裏?”
“今天夜裏我的人負責營地的巡邏,”睿思左右看了看才說:“這麼晚,你怎麼就不知道保重身體?”
“我就回去休息了,隻是有點惦記,想去看看父皇。”我想了想,並沒把我覺得的古怪說出來,畢竟毫無依舊,就是我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回去吧,今天夜裏有好幾個我們府裏的好手在外麵,你再向前,就驚動他們了。”睿思說。
“既然這樣,那我就隻能回去了。”我聳聳肩膀,無所謂一般的樣子。
“永寧,你在懷疑什麼?”走出兩步,睿思擋在了我身前,“不能告訴我嗎?也許我可以替……”
“睿思,你想太多了,”我不等他說完,“我就是早晚都要和父皇聊天已經成了習慣,現在猛然見不到,心裏有點不高興。”
“永寧……”睿思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歎息著,對我說:“你現在是兩個人了,不管你要做什麼,都先想想——想想孩子,早點回去吧。”
我靜默的站了片刻,轉身離開,是呀,如果大局已定,那麼,我是不是還可以保全自己的孩子,這應該是我自己還能夠做到的,也是我自己可以掌控的。
回到房中,陳風白居然不在,屋子裏空蕩蕩的,還是我方才出去時的樣子,我走了幾步,不留神腳下踢倒了椅子,發出哐的一聲。
聽到聲響,倒是書香點了蠟燭,用手遮了,小跑著過來。
“駙馬人呢?”我坐在桌邊。
“方才回來了,見殿下不在,說出去迎迎您,怎麼,您沒看見?”書香睡眼朦朧,這些日子,為難他一個人當過去幾個人的差,“我去找找駙馬,省得他還在風裏吹著,到處找您。”
“隻是辛苦你了,找到他,也不用過來伺候了,直接去睡吧,晚上也沒什麼事情了。”我本想拒絕,但又擔心陳風白真的到處找我,想想還是讓書香去了。
外麵更鼓又響過一次,我趴在桌上,隻覺得頭昏昏沉沉,方才聽得不真切,也不知道是幾更天了,腦子裏隻有一個聲音在對自己說,去睡覺。
隻是,風白去了哪裏?心終究放不下,想到門口瞧瞧,結果腳卻忠實的把自己拖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