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黃昏之候,鳳娘入臥房,就叫丫頭去接了老爺奶奶來,太奶奶有話要說。丫頭去請,林鼎夫妻即到父母房中。鳳娘將前事,依了燕娘口角,述了又問,問了又述。梅小姐回言道:“我媳婦果然姓鮑,因九歲時節到我梅爹爹後院玩耍,梅爹爹看見我折了一枝梅花,就出一個課兒與我對,道媳婦對得好,即與奶奶計較,說哥哥不肖,不如留了此女,日後招個貴婿,反有個結果。如今不想姨娘是我親生之母。”鳳娘道:“如今既已說明,都是一團骨肉了。親生父母自不必言,梅家父母,我兒與媳婦須當孝順,就是鮑家父母,也當接來,一同安享為是。”桂娥道:“媳婦向來原叫鮑父歇了腐店,隻為媳婦未曾出嫁,故此不肯。如今求公公與婆婆格外抬舉。”鳳娘道:“你們可回房安息,明日我自有道理。”林鼎夫婦回房,取笑說道:“原來我是你的表哥哥,你是我的表妹妹。如今重疊加親,今夜也該重疊幹事。”桂娥也取笑說道:“今番我是妹妹,你哥哥休得與我同床。”兩人取笑了一番睡著。次日,鳳娘一早就著人去請了妹夫來,教兒子媳婦頂冠束帶,拜了嶽父嶽母。又著人去接鮑良夫婦到家,叫媳婦也拜了兩拜。西邊打掃三間樓房,與妹夫妹子住下。東邊打掃一間樓房,與鮑良夫婦住著。下午備了牲醴之儀,燒一個福紙,各各排酒相待。
光陰易度。到了次年正月,林鼎進京選官,見周才老成能事,帶在身邊,路過浙江杭州,杭州府推官與林鼎是同年,請林鼎宴遊西湖。湖船上做戲相待。叫一班戲子,原來宮榜在內。當日宮榜聽見推官請的同年是閩縣林進士,與自己同縣,也有心要問父母的消息。做戲之時,瞧見林進士身邊服侍的,竟似昔年管家周才。周才也看那做大淨的,竟似昔年宮芳的小主人。兩邊各各心照。日落西山,散了筵席,推官送別林鼎上轎進城。宮榜竟跟隨林進士到寓。林進士下轎進內,宮榜把周才扯一把,問道:“你可是周才麼?”周才回頭轉來一看,問道:“你可是宮家小主人宮榜麼?”宮榜回言道:“我正是宮榜。”周才也回言道:“我正是周才。”宮榜道:“你原來隨了新進士了。不知我的父母近日何如?”周才道:“不要說起!大爺大娘為小主人敗完了,又漂流出來,好不窮苦。如今虧得這林老爺是外甥,目下便覺快活。”宮榜道:“怎的是外甥?”周才道:“是鳳姨娘的兒子,豈不是外甥?”宮榜道:“嗄!原來就是林家的表弟,竟中了進士。如今麵貌魁梧,不似幼年了,故不相認。你可進內說聲,待我見見他。”周才道:“這也自然,該見的。你可在外,待我進去說了,來請。”
周才進內,對林鼎一一說明。林鼎即叫請見,周才出來邀入。宮榜進內,作揖敘坐,低頭落淚,臉上通紅,啟口羞澀。林鼎開言道:“表兄萍蹤在外,令尊令堂十分掛念,理當歸寧父母為是。”此時宮榜也覺明白,說道:“小弟不才不肖,上累父母受苦,真天地之罪人。目下雖欲歸寧,奈無路費,是以遷延時日。”林鼎道:“路費小事,都在小弟身上。”即留宮榜在寓安歇。寫下家書一封,打點次日教宮榜起程回家。不料同班戲子因宮榜欠了許多賭錢,時時防宮榜逃走,因此晚戲完,忽然不見,竟不回寓,次日即去報了服色主人沈府。原來一腳好戲子,服色主用銀數十兩買他身子,謂之班錢,若還逃去,同班俱有幹係,故此去報沈府。沈府即差兩個狼管家出外找尋。內中有一個班友道:“我昨日見他跟了林進士的轎子去了。”管家同兩個班友竟尋問林進士寓所。有人指說是清波門內,尋到此處,卻好望見宮榜自門內走出來,到城腳邊去大解。管家即緊緊跟著,等他解手完時,急忙扭住道:“你逃了班次,你逃得好,我尋得好,同你去見主人。”宮榜忙忙說道:“林進士是我表弟,是他留我在此。”那管家罵道:“活放狗屁!”連打了十餘個手掌。漸漸同班俱來,扭著,不由分說,扭到沈府。沈相國公子即寫一個名帖,送到仁和縣中,縣主打了二十板,仍著原班做戲。宮榜哭哀哀,隻得仍到戲班寓中,將息棒瘡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