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府演義(1 / 3)

楊家府演義

第一回宋太祖受禪登基

北漢主納降稱臣

詩曰:

楊氏麃興翊宋深,風聞將落盡寒心。

青衿叱吒風雷迅,綠鬢揮揚劍戟新。

暗地有蠅汙白璧,明廷無象鑄黃金。

英雄跳出樊籠外,坐對江山慨古今。

宋太祖,姓趙名匡胤,涿郡人。父名弘殷,為周朝檢校司徒、嶽州防禦使。母杜氏,安喜人,生匡胤於洛陽城的夾馬營中。當杜氏生匡胤之時,赤光滿室,全身散發異香,經宵不散,人遂號匡胤為“香孩兒”。匡胤有一兄,名匡濟;三弟,曰光義、光美、匡讚。弘殷既逝,杜氏孀居,治家勤儉嚴肅。時匡濟、匡讚已卒,匡胤、光義、光美俱學於陳拊之門。拊乃華山處士陳摶兄也,壯年勵誌苦學,屢科不第,遂隱。拊教授循循誘人,有詩為證:

落落人間數十年,隨身鐵硯一青氈。

丹墀未對三千字,碧海空騰尺五天。

賈誼長沙淹歲月,杜陵夔府老風煙。

倚闌讀罷歸來賦,腸斷青山落照邊。

是時,陳拊見三子卓犖,屬情訓導,文傳孔、孟,武授孫、吳。學業既成,一日呼三子趨前,言曰:“吾今老矣,不能再為爾輩之師。我有一友,姓趙名學究,鎮州人,曾遇異人傳授,汝等當往求教可也。”匡胤等遂辭別,徑往鎮州師學究焉。

後,匡胤仕周世宗,補為東西班行首,尋升殿前都指揮使,掌軍政務。隨世宗征伐,屢建大功,眾心歸附。一日,世宗於文書篋中得一木簡,長尺許,有字一行,曰:“殿前點檢作天子。”世宗大恐。次日,將殿前點檢張永德斬之,乃命匡胤領其職。

世宗崩,子宗訓立,加匡胤為檢校太尉,領歸德軍節度使。時逢大遼與北漢聯兵五十萬,自土門東下,侵犯中原。聖上倉卒會議,遣匡胤率禁兵禦之。是日,匡胤領兵出屯陳橋。同行指揮使苗訓,善觀天文,見日下複有一日,黑光籠罩不散,乃指示楚昭輔曰:“此非天命乎?”

是夕,殿前都指揮使石守信、侍衛親軍都指揮使高懷德、殿前都檢討張令鐸、殿前都虞侯王審琦、虎捷右廂都虞侯張光翰、龍捷右廂都虞侯趙彥徽相與語曰:“主上幼弱,我輩出力死戰,誰則知之?今不如先立趙點檢為天子,然後北伐。”

次日黎明,軍士披甲執戈直逼匡胤寢所,大呼曰:“今我等無主,願策太尉為天子。”匡胤醉臥未醒,因眾人喧呼,驚起披衣。將欲問之,諸將扶擁出廳,黃袍已加身矣。眾皆羅拜呼“萬歲”畢,扶上馬擁還汴京。匡胤攬轡誓諸將曰:“汝等自貪富貴,立我為天子,能從我命則可,不然莫能為若輩之主矣。”眾皆曰:“唯命是從。”匡胤曰:“太後、主上,我所北麵事者,勿得驚犯。公卿皆我比肩,勿得欺淩。市中貨物、府庫寶器,不得搶奪。不許妄殺一人。聽命者重賞,不聽命者族誅於市。”諸軍士諾諾應聲,肅隊而行。既入城,擁匡胤直進崇元殿,召百官朝賀。匡胤曰:“未有禪詔,何敢升殿?”言罷,翰林承旨陶穀,遂從袖中取出詔書,讀雲:

“朕茲衝齡,未諳國政,弗勝天位。惟爾太尉,練達治體,宜攬朝綱。今卜之於天,天心默順;稽之於民,民情協和。朕乃效放勳之遺風,揭神器而授之賢卿,當步重華之芳躅,膺帝籙而敬其事,無上負彼蒼眷顧、下失斯民仰望可也。”

匡胤就殿前拜受畢,遂升殿服袞冕,即皇帝位。百官朝賀畢,於是奉周主為鄭王,符太後為周太後,遷之西宮。大赦天下,國號大宋,改年號為建隆元年。封三代為皇帝。封母杜氏為皇太後,封妻王氏為皇後,封子德昭為皇太子、德芳為梁王,封兄子德崇為燕王——乳名八哥,最有才能,人皆敬服,遂稱為“八大王”。封弟光義為晉王、光美為秦王。文武百官各升一級,遣使遍告郡國。有詩為證:

敕旨頒行去路賒,繡衣分彩照江花。

星披驛樹人千裏,為報乾坤屬宋家。

時,華山處士陳摶延攬英雄,亦有問鼎王位之心,每遣人往汴京探聽消息。是時,摶跨著一驢,遊於官道之上,忽手下來報曰:“今趙點檢受禪登基,遣使遍告天下。”陳摶聽罷,驚慌墜地,乃曰:“鹿之逸奔,高才疾足者得之。”又複曰:“英雄回首作神仙。以聲勢虛譽論,彼固赫奕於我;以身心實益論,我又舒泰於彼。彼此各有一得,又何必拘拘於君人為耶?”遂複回華山,終日高臥。

太祖聞知,遣人征之。屢征不就,遂親幸華山訪之。陳摶接入庵堂,拜罷,太祖曰:“子之高臥,怎奈天下蒼生何?如肯隨朝就列,任擇其職,朕毋吝焉。”陳摶曰:“陛下開誠心、布公道,以理天下,則天下幸甚,微臣幸甚。即終日立朝,亦不過此敷陳而已。受陛下厚愛,臣他不顧,但乞陛下將此華山周圍地土寫賣契一紙付臣,臣得千秋沽恩,且不沒一時相須之殷,而又顯聖主待隱逸之優也。”言罷,太祖欣然索紙筆寫之,陳摶謝恩訖。太祖命排駕回京而去。陳摶歎曰:“天下自此太平矣!”有詩為證:

紛紛五代亂離間,一旦雲開複見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車書萬裏舊山川。

尋常巷陌多簪紱,取次樓台列管弦。

人樂太平無士馬,鶯花無限日高眠。

宋太祖既登帝位,石守信等奏曰:“遼、漢犯邊,乞禦駕親征,軍士始用命也。”太祖乃命李維勳為先鋒,王全斌為統軍都督指揮使,石守信為護駕大將軍。即日三軍起行,望太原進發。

不日到了董澤,與北營對壘下寨。次日,太祖升帳言曰:“朕不知太原地理,今欲窺其虛實,誰敢輔朕一行?”曹彬曰:“何勞陛下親往,遣兩人前去足矣。”太祖曰:“卿言固是,但不似目睹為真也。”思忖良久,謂王彥升、遵訓曰:“汝二人選良馬二匹,扮作西夏賣馬客人,徑入太原觀看地理,將周圍形勢畫成一圖,帶回與朕觀之。”言罷,二人領命而去。

卻說北漢主姓劉名鈞。有一妹,配薛釗。一日,釗醉甚,欲誅其妻,其妻奮力得脫。釗至次日酒醒,恐漢王究之,遂自剄而死。釗生一子,名繼恩。鈞無子,乃養繼恩為己子。其妹後嫁何元業,生二子,長名繼元,次名繼業,鈞又養為己子。至是,漢王鈞殂,繼恩即漢王位。漢王與周甚仇,稱子於遼,乞遼助兵侵周。遼乃遣耶律於越領兵三十萬,由嶺南而出。漢主命繼元為元帥,繼業為先鋒。繼業娶佘氏,生七子:淵平、延廣、延慶、延朗、延德、延昭、延嗣;又生二女:琪八娘、瑛九妹。俱善騎射,精通韜略。

卻說繼元領兵二十萬,至白阪河下寨。是時,見宋兵於對壘董澤下寨,即遣延廣下戰書,約次日交兵。時宋兵已到董澤五日,太祖升帳,正在思忖王、遵二人,忽報漢主遣人下戰書。太祖召入,將呈上書覽罷,與延廣笑曰:“量太原彈丸之地,有什麼難破。歸語汝主早降,不失封侯。倘負固不服,指日擒捉,求生難矣!”遂許明日會兵。延廣得命,將出轅門,遇王、遵二人入見。延廣覺似曾相識,心中稍動,猶疑而去。

王、遵二人呈上地理圖。太祖展開看罷,言曰:“太原在吾目中矣。”遂喚虎將桑錦當夜領兵三千,直抵白阪河左側大汀洲埋伏,俟明日午時望白阪河殺來。又喚米輪領兵三千,直抵白阪河右側雞籠山埋伏,俟明日未時望白阪河殺來。米輪曰:“臣後桑錦進殺,隻恐有失。”太祖曰:“地有遠近,故耳,不必多憂。”二將至晚領兵埋伏去訖。太祖又命高懷德明日領兵三千,往大汀洲接應桑錦。張令繹引兵三千,往雞籠山接應米輪。又命王守貞、李繼仁明日領兵一萬,抄出白阪河後殺進,曹剛領兵五千接應守貞等。太祖分遣已定,諸將領計去訖。

第二回繼業調兵拒宋軍

太祖兵敗太原城

卻說北漢主升帳,謂諸將曰:“南兵此來,決非昔比,必用奇計方可勝之。”言罷,報延廣回入帳中。延廣告曰:“宋君言道:汝主來降,不失封侯,否則明日決戰。”漢主曰:“汝觀彼營有可搗之處否?”延廣曰:“無有其釁。但出轅門之時,見兩人入去,卻似前日在此賣馬之人。臣沿途思忖,此必細作來窺探吾地形也。”言罷,繼業奏曰:“臣已知之矣。乞主上調兵禦之,彼必成擒。”漢主曰:“卿知其何為?”繼業曰:“左側大汀洲,右側雞籠山,兩處可以埋伏。宋人既窺地形,彼必遣兵埋伏於此。宜急調兵,往中途截住,使他不能進攻可也。”漢主曰:“卿既知之,早遣軍士防禦,孤何禁焉。”

繼業得旨,退出軍中,喚過淵平、永吉曰:“明日五鼓,亦各領兵一千,同去左側十裏路上俟候,但聽信炮一響,一人殺往大汀洲去,一人殺回。”又喚延惠、張德曰:“明日五鼓,亦各領兵一千,同去右側十裏路上俟候,信炮一響,一人殺往雞籠山,一人殺回,不得有誤。”又遣妻佘氏,打白令字旗,領兵一千,往白阪河後接應。分撥已定,延惠、淵平等各自整頓去訖。

卻說宋太祖次日臨陣,頭戴一頂雙龍升天黃金盔,身穿一件雙龍升天繡羅袍,頭上蓋著一柄七簷繡龍黃羅傘,跨著一匹騰雲赤龍駒,左手列著王全斌、張光翰、潘仁美等一十八員大將,右手列著李繼勳、石守信、趙彥徽等一十八員大將,一字兒擺開於南。北漢主頭戴一頂嵌金日月鳳翅盔,身穿一件灑花滾龍衣,頭上蓋著一柄珍珠黃龍傘,跨著一匹鐵蹄碧玉驄,上手有繼元、耶律休林、張知鎮等一十五人,下手有繼業、不花頭兒等一十五人,一字兒擺開於北。太祖傳令:“兩軍休放冷箭。”兩主親出打話。有詩為證:

旗拂西風劍吐虹,陳師列旅兩爭雄。

山河自古歸真主,枉向軍前鼓舌鋒。

太祖於馬上問曰:“漢王何在?”漢主笑曰:“孤在此,有何話說?”太祖曰:“汝竊據太原,稱孤道寡,偷生一隅,亦已足矣,奈何謀逆不軌。朕茲來削平禍亂,救生民於水火之中,定一天下。汝若上識天事,下窮人事,倒戈棄甲,束手歸命,猶不廟絕血食,若執迷抗師,決不輕恕。汝降與否,速自裁之。”漢主曰:“自三代以下,唯漢高祖提三尺劍誅無道秦,得天下最正,後世誰敢議其非。豈似汝欺人孤兒寡婦以竊王位乎!孤乃高皇之後,職此一方,亦守先人舊土耳。使高皇在天之靈保佑孤征討諸鎮,複一區宇,分所宜然,未為過也。汝今但當以竊據自責,豈可以責孤耶!”

太祖怒曰:“誰為朕擒此賊?”右邊李繼勳、左邊王全斌應聲而出。北陣上,繼元、繼業兩騎齊出接戰。四將交戰數十合,不分勝負。太祖急令放信炮,親自出戰。繼業自思:“捉得太祖,勝斬百將。”遂奮勇搶過陣來戰太祖。太祖抖擻精神,迎敵三四十合,隻望埋伏之兵殺來。繼業知其意,乃詐敗而走。太祖趕去,繼業拈弓搭箭,朝太祖當胸射去。那騰雲赤龍駒忽昂頭跳起,將箭銜著,遂把太祖掀落於地。繼業正欲砍之,忽潘仁美來到,大喝一聲:“逆賊,敢傷吾主!”挺槍直取繼業。繼業轉身相迎,太祖跳上了馬。繼業將標槍標中仁美之馬,仁美落馬。繼業拋之,隻去追趕太祖。太祖見仁美落地,繼業又打紅字令旗來追趕,乃暗暗叫苦。

正在危急之時,忽有二將殺至救駕,乃李繼勳、王全斌也。先時,李、王二將殺入北陣追趕漢主,隻聽得北兵一片喊叫:“先鋒射死宋主!”聲如鼎沸。李、王二將大驚,急忙勒馬殺回,來救太祖。太祖慌叫曰:“仁美馬中此賊之槍,今墜於地,先鋒快去救之。”李繼勳聞言,拍馬去救,隻見北軍圍住了仁美,將槍亂刺。仁美在地上左跳右跳,將槍東遮西隔,恰似灑拳一般,望見繼勳大叫曰:“先鋒救我!”繼勳將北軍殺散,奪其馬匹,與仁美騎著,並轡殺出北陣。

繼業在南陣中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又令全軍高聲大叫,要捉宋主。隻是北漢主被李、王二將追趕,走得心疼,既而不趕,恐己身有不測之災,遂鳴金收軍。太祖亦鳴金收軍。

太祖回營,見仁美身中數十餘槍,乃曰:“卿遭重傷,朕心何忍!”遂命回汴梁養傷。又問曰:“三路軍兵不見一人殺到,何也?”言罷,三路敗軍回報,原來左側有淵平、永吉領兵伏於中途,信炮一響,一人迎戰桑錦,一人回戰高懷德。右側有延惠、張德領兵伏於中途,信炮一響,一人迎戰米輪,一人回戰張令繹。王守貞、李繼仁被一女子截住迎戰。那女子打著白令字旗,勇不可擋,王守貞險被那女將殺了,幸得李繼仁將畫戟砍去,那女子才拋了守貞。繼仁與守貞兩個夾戰,那女將全無半毫懼怯。後複有二將殺到,王守貞、李繼仁才得脫身,敗走回陣。太祖聽罷驚曰:“朕初欺其無謀,今觀此人用兵,不亞孫、吳,使朕曉夜不安,但不知其為誰。”有詩為證:

太原繼業獨鍾靈,卓犖胸藏萬甲兵。

摧敵破圍風解凍,宋君驚討詢威名。

卻說太祖查點軍士,傷折一萬。太祖哀悼之甚。曹彬等奏曰:“敵人以為我軍殺敗,必不準備,趁今夜去劫他寨,不知陛下以為可否?”太祖曰:“朕亦有此意,但今日用兵之人謀略甚高,恐此謀難出其料,去徒損軍。”曹彬曰:“無妨。臣領幾千敢死軍,虛去劫寨。彼軍若埋伏於外,必定殺來,乞陛下複率大隊殺之。彼雖有智謀,安能算計到此!”太祖遂命曹彬、石守信領五千敢死軍去劫漢寨,又命王審琦、王彥升、李繼勳等領三萬健軍殺之。分撥已定,隻待三更始去。

卻說繼業收軍回營見漢主曰:“臣正要捉宋主,因何收軍?”漢主曰:“孤心陡痛,恐有不測,是以收軍。”繼業曰:“宋兵雖敗,怎奈未損大將,今夜恐來劫寨。三軍必要出寨,留下空營。其軍來劫,不必交兵。彼放信炮,吾軍亦放信炮,虛張聲勢,待天明看動靜交兵。”漢主曰:“彼來劫寨,可趁黑地殺之,何故令不交兵?”繼業曰:“宋主用兵,曹瞞無二,彼必令敢死軍先入,其鋒難擋。吾軍隻須放炮呐喊,誑他大隊軍兵殺進,彼在內之軍奮勇殺出,另其兩下自相殺戮,豈不勝於交兵?”漢主聽罷大悅,三軍領計去訖。

是夜,曹彬、石守信領敢死軍殺入北營,放起信炮。隻聽得北營內亦放炮呐喊。曹彬等以為有軍兵殺來,隨即殺出。後軍王審琦等亦以為北兵殺出,一徑殺進,俱不覺是自己之兵。鬧了一晚,及天色微明,方認得是自己之兵在互相殘殺。正欲收軍,繼業驅兵殺出,砍傷甚眾。太祖大慟,言曰:“二陣折傷軍士甚眾,將奈彼何!”又問曰:“彼是何人之謀?朕必定計擒之。”石守信奏曰:“問巡邏之兵,回說是令公。”太祖曰:“名喚令公?”守信曰:“非也,名喚繼業。”太祖曰:“緣何又喚令公?”守信曰:“繼業出戰,打著紅令字旗,其妻出戰,打著白令字旗,因此人號為‘令公’、‘令婆’。”太祖曰:“朕亦聞此人驍勇善戰,北方稱為‘無敵將軍’,不想又有玄妙之智謀。朕若得此人歸順,何愁四方征討!”遂命軍士休息。

太祖複取太原地理圖看之,即喚何繼筠、王彥升領兵五千,經過石嶺關,直抵鎮定關下寨,但逢遼兵前來援漢,於嶺下引兵拒之,佯為截其歸路之狀,彼兵必退,不敢前進。又喚王全斌、桑錦領兵三千,埋伏於莫勝坡,但有太原兵來,即出截之。太祖分撥已定,四將領兵去訖。

第三回楊繼業夜觀天象

宋太祖北伐受阻

卻說繼業收軍回營,是夜仰觀天象,心生計謀。次日進漢主禦帳奏曰:“臣昨夜仰觀星象,見畢舍月宿,主有久雨。”漢主曰:“將如之何?”繼業曰:“可傳令軍士出去砍柴。軍分三路:一路擂鼓呐喊,一路執炮箭待敵,一路砍柴。臨回之際,一齊呐喊幾聲,燒盡南蠻。”漢主曰:“此計是何意圖?”繼業曰:“惑亂彼心,使不識吾之所為。”又喚張得、永吉領兵三千,往鎮定關迎接遼兵。漢主曰:“孤望彼軍來援,緣何反遣兵去接他?”繼業曰:“日前觀宋軍用兵,深知地理,彼必發兵往鎮定關拒截遼兵,臣所以調兵迎之。”乃囑二將曰:“路途必有埋伏,須謹慎提防。”二將領兵去訖。

卻說宋軍見北軍呐喊砍柴,次日進帳奏知太祖,北軍如此如此。太祖不解其意,憂疑不定。是夜天清氣爽,太祖與諸將出帳觀星,乃曰:“漢主氣數雖微,然亦一時不絕。”言罷,回顧皓月,大驚,頓足連聲叫苦。諸將曰:“何故驚慌?”太祖曰:“數日憂折軍士,未觀天象。今見月離於畢宿星,大雨不止。”諸將曰:“明日亦令軍士出去砍柴。”太祖曰:“明日不過午未之時,滂沱大雨即當降矣。”次日,令軍士砍柴。至午,天果降大雨。北漢主曰:“南蠻隻有半日柴薪,能夠幾何!”有詩為證:

宋主傷軍未睹星,木柴未備苦難禁。

滂沱子夜傾如注,悶損沙場將士心。

太祖因連日降雨悶坐中軍。忽報何承睿回營,太祖曰:“天雖大雨,今得承睿回來,必是獻捷。朕懷少慰,又足以懾服繼業。自今以後,不敢輕視吾軍矣。”諸將猶未準信。既而,承睿果然入帳奏曰:“大遼遣耶律於越領兵至鎮定關前,臣父子依聖上計策,於越果然怯退三十裏下寨,不敢入救。臣回至中途,又遇王全斌手下遊卒,說漢主命張得、永吉領兵去接遼兵。二將驕傲,道是‘在本境之內,怕什麼埋伏’,及至莫勝坡,夜宿其地,眾軍暢飲,酩酊大醉。王全斌引軍圍住,盡皆殺之,並未逃走一人。”太祖曰:“可惜天雨不順,不然大事濟矣。”承睿曰:“臣父恐遼知兵少,驅大隊殺來,難以抵敵,乞陛下再遣軍兵防禦。”太祖曰:“無妨。天有久雨,俟晴日破了太原,遼兵聞風自遁,不必益兵。”複曰:“繼業天文地理盡知,真神人也。”承睿曰:“臣於彼地聞人雲:‘交兵若遇紅白令,生死由他不由命。’其名如轟雷貫耳。”有詩為證:

戰鬥夫能婦亦能,威聲震震若雷轟。

令旗紅白飄揚到,十將逢之九不生。

太祖聞聽承睿之言,乃曰:“朕所設之計,屢被破之。此人果名不虛傳。”諸將曰:“然彼張得、永吉二將卻因何被全斌砍之?”太祖曰:“此非繼業之罪,乃二將不聽命也。若繼業親行,必無此禍矣。看來此人智謀過朕遠焉,欲取太原,必先獲繼業。繼業一得,太原不足取也。”

是時,風風雨雨將近一月。才晴兩日,太祖即多次遣兵搦戰。漢主召繼業進帳問曰:“天一轉晴南兵即出挑戰,大遼救兵又不見至,將奈之何?”繼業曰:“南兵搦戰不足懼,以臣計之,遼兵久當至矣,今不見來,必路途有什麼阻隔。”漢主曰:“既遣張得、永吉二人去接,若有阻隔,必有回卒來報。”

正言語間,忽有探子來報莫勝坡之敗情,繼業大驚曰:“張、永二將休矣!”言罷,又聽得宋兵呐喊搦戰,漢主曰:“不如寫書誑宋退兵,孤上太行山去,彼奈我何哉?”繼業曰:“寫書言降,縱得脫難,然則示弱甚矣,決不可為。”漢主曰:“宋君新受周禪,伐蜀討越,無往不勝,想天意如此。我若逆之,殺害生靈,獲罪於天,必難逃活。且以天下地域論之,宋已得十之九矣。以此相比,孤本弱小之國,以小事大,以弱事強,識時務者為之。故太王、勾踐當時行之,始以圖存,終於強大。卿謂孤示弱,彼太王、勾踐所為亦非歟?”繼業曰:“主上所論極是。若是如此而行,宜出奇兵大殺一陣,使宋不得遂誌,方肯從請,不然彼必不肯退兵。”漢主曰:“卿宜斟酌而行。”繼業曰:“主上修書,亦不必寫詐降書。隻陳利害,令其退兵可也。”言罷,遂喚延廣領三千鐵石弓兵,當夜前去董澤右側山下埋伏,俟明日信炮一響,驅兵齊出射之。

次日天晴,太祖又遣兵搦戰。將至午,天忽黑暗,太祖收軍。繼業乘機驅兵殺出,直逼宋營。延廣聞得信炮響,催軍齊發弓弩,射死宋兵不計其數,奪得槍旗甚多。漢主收軍,謂繼業曰:“卿之神見仿佛周尚父也。”

太祖被繼業大殺一陣,折軍數萬,回營正自傷感,忽轅門外報:“北漢主遣人下書。”宣入呈上,太祖覽其書雲:

北漢主致書於大宋皇帝麾下:

孤今出師雪恨,為周也,非為宋也。詎意陛下承乾,乃遘其會。第周宗既滅,冤仇已絕,孤複何憾。實欲罷兵休養生靈,不知陛下亦肯父母斯民否也?然太原劉氏廟貌在焉,縱欲百計圖之,孤必百計防之,以盡世守之義而存劉氏之血食耳。惟陛下憐之、諒之。

北漢主端肅謹書

太祖覽罷,以示諸將。諸將知太祖有退兵之意,乃叩頭願盡死力,急先攻擊。太祖曰:“汝曹皆朕訓練,無不以一當百,朕所以備肘腋而同休戚者也。朕寧不得太原,豈肯驅汝輩冒鋒刃而蹈於必死之地乎?”眾皆感泣。時天久雨,軍士多疾,太常博士李光讚奏曰:“小小晉陽,聖上親討,糧餉浩煩,取怨黔黎。陛下宜回鑾駕,命一大將屯於上黨,夏取其麥,秋取其禾,糧草充足,軍士有資,且寬力役之征,使勞者得息,此乃蕩平之策也。”太祖從之,命先鋒李繼勳屯兵於上黨,又遣人撤回何繼筠等,遂令趙普曉喻諸將,解圍而還。漢主亦上太行山而去。

後,乾德七年,太祖遣人馳書與漢主,其書雲:

太原土宇非遠,而苗裔正朔不加者,乃朕輦轂之下,難令外氏據而有之。譬之臥榻之上,可容他人鼾睡耶?子今恃強,虎踞此土,若果有勇,早下太行決一雌雄,庶幾家國事定。否則幹戈擾攘,歲無寧日。汝欲安居巢穴難之難也。

漢主看罷,以示繼元、繼業。繼業曰:“主上不必回書,任其兵來,臣自有退兵之策。”後至開寶九年秋八月,太祖命黨進、潘仁美、楊光美、牛思進、米文義五路進兵攻打太原,漢主慌忙與群臣商議退兵之策。繼業曰:“須遣人求救於遼。”遼乃命耶律領兵三十萬救之。繼業設計,將五路之兵盡皆殺敗而回,耶律亦引兵回遼去訖。

第四回太祖駕崩傳晉王

南軍滅漢占太原

開寶九年冬十月,太祖有疾,其弟晉王光義入內問安。太祖謂之曰:“吾觀汝龍行虎步,他日當為太平天子,然必得賢宰執相輔佐也。朕幸西都,有一儒生姓李名齊賢,學問淵博。因其狂妄,朕彼時怒之,未及取用,至今尤悔。汝可提其為宰輔。然有文臣必要有武將,朕征太原,有一將名繼業,人號為‘令公’。此人天文地理、六韜三略無不精通,用兵列陣,玄妙莫測,乃智勇兼全之士,朕恨未獲用之。他日汝破太原,獲此人,當以兵權授之。”又曰:“朕因太後昔日有疾,曾許五台山降香。朕想此疾難愈,倘謝塵之後,卿當代往酬焉。且太後臨終遺言銘刻於心,此天子之位必傳於卿,卿宜恪守朕命,勿負所托也。”晉王曰:“願陛下萬萬春秋,臣安敢受之。”太祖曰:“卿且退,來日定奪。”晉王遂退。

是夜,太祖病情加重,複召晉王、趙普入內,囑咐後事。太祖謂趙普曰:“卿今為證,朕謹守太後立長之命,將位傳與晉王,日後亦當依次傳之,勿負朕之心也。”言罷,命立誓書,置之金滕櫃中。複命趙普及左右遠避,召晉王至臥榻之前,囑咐後事。其時,左右皆退出房門,但遙見燭影之下晉王時或離席,似有退避之狀。不久,就聽見柱斧砸地之聲,太祖大聲謂晉王曰:“汝好為之!”俄而帝崩,時已四更矣。王皇後見晉王,愕然,遽呼曰:“吾母子之命皆托賴於官家!”晉王曰:“共保富貴,無憂也。”有詩為證:

太祖之心卻似堯,皇綱授弟棄如毛。

早知身後違盟誓,何似當年不與高。

太祖既崩,晉王即位,號為太宗。文武朝賀畢,奉王皇後為開寶皇後,遷之西宮。封弟廷美為齊王,封太祖子德昭為武功郡王、德芳為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封八王德崇為禦前都虞侯指揮使,兼南北招討大將軍,封子元侃為七王。大小文武各升一級。並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太平興國元年。

太宗既登大位,乃謂群臣曰:“先帝有遺旨,命取太原、五台山降香二事,卿等說以何為先?”曹彬曰:“今國家甲兵精銳,驅之以剪太原孤壘,猶摧枯拉朽耳。太原一破,乘勢往五台山降香,甚為便也。”太宗曰:“恐去意不專,神不靈也。”曹彬曰:“五台山在太原之北,今若前往降香,大遼戰於前,北漢襲於後,進之不能,退之不能,此非自罹於虎阱乎?且取太原者,即所以取往五台山之路也,神安得不鑒其誠。”帝意遂決。乃命潘仁美為北路都招討使,統領崔俊彥、李漢瓊、劉遇春、曹翰、米信、田重進,分道征討北漢。命黨進為先鋒。又遣郭進領兵三萬,往白馬嶺以截大遼救兵。遂封郭進為太原石嶺關都部署,郭進領兵去訖。

卻說大遼主賢卒,子梁王隆緒立,生有腳疾,尊母蕭氏為太後,參決國事。蕭太後得知宋軍行動,遣快使長壽來問曰:“宋何為遣兵伐漢?”太宗曰:“太原乃朕之地土,彼今據之,屢為遺患,殊為逆理,所以興兵問罪。汝歸告主:若不發兵援漢,和約如故。苟或護之,無他說,唯有戰而已矣。”長壽歸奏蕭太後,太後曰:“南朝出言如此不遜,欺先帝之沒故也。”遂遣南府宰相耶律沙為統軍大元帥,冀王敵烈為監軍,領兵二十萬前去救漢。

太宗兵屯絳陽,北漢主兵屯柳都,兩軍相對月餘。一日,太宗升帳,仍將太原地理圖看之,既畢,遣崔彥俊、石守信各領兵五千,埋伏於太行山下,截漢主歸路。又遣李漢瓊、劉遇春各領兵五千,埋伏於陰丘,勿使漢主走入大遼。又遣曹翰、王全斌領兵三萬,從東殺入柳都。遣桑錦、米信領兵二萬,從西殺入柳都。又遣先鋒黨進、李繼勳領鐵騎一萬,從中路殺進。又遣潘仁美領兵十萬,攻打太原城。又命曹彬、張光翰為左右救護,各領鐵騎五千。眾將各自領計去訖。

次日,北漢探馬忙報漢主曰:“大宋兵分三路殺來。”漢主曰:“昔日宋兵侵害,被繼業殺得不敢正視吾軍。今日不幸繼業染病,誰可為孤破敵?”言罷,潸然淚下。忽有一人厲聲曰:“主上何效兒女之所為!彼雖有攻城之策,俺亦有守城之謀,臣請為主上破之。”眾視之,乃宰相郭無為也。漢主曰:“卿有何策?”郭無為曰:“乞主上命臣調遣諸軍將,臣自有破敵之策。”漢主賜劍曰:“大宋兵臨寨外,甚為危迫,孤今命宰相退之,但有諸軍將不從命者,不必奏聞,即以此劍誅之。”無為跪受畢,即喚繼喁、李勳領兵三千,從左殺出迎敵。又喚楚材、薛陀佳領兵三千,從右殺出迎敵。又喚淵平、方伯、任牛領兵一萬,輔駕從中路殺出。又喚張明為先鋒,領兵三千先出迎敵。又喚延惠、繼芳領軍一萬,為左右救護。諸將領兵去訖。

卻說宋兵分三路殺到。先鋒黨進一馬當先,恰遇漢先鋒張明,交馬數合,被黨進一刀斬於馬下。漢主見斬了先鋒,盡皆棄甲奔走,宋兵一湧而來。漢主走回太原,見宋兵圍著其城,遂不敢入,隻得走回太行山去。將至山下,忽聽一聲炮響,萬弩齊鳴,箭如飛蝗。漢主在馬上泣曰:“不想此處有兵阻隔歸路,孤無棲身之所矣。且諸將為孤受苦,此心何忍!”遂拔劍欲自刎。諸將苦勸曰:“莫若奔走白馬嶺,投於大遼,再想辦法。”漢主從之。走至陰丘,忽見宋將李漢瓊截住去路,又聽得背後喊聲大震,北漢君臣在馬上嚇得麵如土色、魂不附體。漢主曰:“命該休矣!”

待後軍漸近,眾視之,乃餘氏令婆領兵殺來,眾心方定。令婆既到,即問曰:“太原城何如?”漢主曰:“太原城被賊兵圍住,孤不敢入。”令婆曰:“既太原未失,妾當殺條血路保駕入城,以待遼之救兵。”漢主允之。於是令婆打著白令字旗當先衝殺。宋兵望見,紛紛逃竄。殺到城邊,太原守將趙文度見是漢兵,慌忙開門迎接入城。

漢主坐定,謂文度曰:“此城賴卿守護,待退敵之日,孤有重賞。”又問令婆曰:“汝何知孤之遭難?”令婆曰:“夫病稍愈,聞得宋兵動靜,料主上有難,令妾領家兵救護。方下山來,一軍攔路,被妾殺敗。又捉得一卒問之,方知主上往白馬嶺去了,故徑直趕來救護。”漢主曰:“如果繼業在軍,豈容南蠻如此橫行。”歎罷又問群臣曰:“大遼救兵不至,何也?”忽一卒稟曰:“日前殺敗,小卒詐作宋軍混入宋營,聽得宋主遣上將郭進領雄兵三萬,屯於白馬嶺阻截遼兵。遼遣耶律沙、敵烈領兵二十萬至白馬嶺,耶律沙謂敵烈曰:‘白馬嶺下有一大澗,待軍兵齊到,設計渡之,不然,倘吾軍半渡,宋人出擊,吾等皆休矣。’敵烈曰:‘宋人緣何就知軍未全至?駐紮於此,彼謂吾怯。不如尋彼決一雌雄。且兵貴神速,渡之無妨。’及渡澗登岸。隊伍未成陣列,那郭進已驅軍一齊殺至,遼兵紛紛投澗,死者甚眾。敵烈被宋軍亂兵砍死。其時,遼將耶律斜軫正引軍巡邏,聞遼宋交兵,急驅軍而至,隻救得耶律沙數十人而已。”

漢主聽罷言:“天何生我,受宋之荼毒如此耶!”言罷,又報潘仁美引兵來索戰,令婆曰:“待妾出馬砍宋人幾顆頭來,彼始不敢逼城。”漢主曰:“汝固勇矣,怎奈彼眾我寡,不可輕動。”令婆曰:“主上勿憂。”遂披掛出城,與仁美交鋒。隻一合,令婆佯敗,拈弓抽箭,扭身回射仁美。仁美左股中箭,落於馬下。令婆驟馬向前來砍仁美,部將洪先急救,乃與令婆交戰。戰僅三合,被令婆一刀砍於馬下。洪先之弟洪後見斬其兄,大怒,出馬罵曰:“潑婦焉敢如此無禮!”遂與令婆交馬,僅數合,亦被令婆斬之。

宋軍先鋒黨進正在西門攻打,聽得南門被令婆斬了洪先兄弟,遂直殺來救護,與令婆交戰數十餘合不分勝負。令婆乃將絆馬索套住黨進馬腳,用力一扯,黨進人馬俱倒。令婆正欲向前擒之,忽聽鳴金收軍。令婆入城乃問漢主曰:“主上何以收軍?可惜不曾砍得黨進。”漢主曰:“孤見曹翰一軍殺到,又見王全斌、米信、桑錦、曹彬四麵烏雲般聚集殺到,恐汝有失,故此收軍。”

卻說太宗聞知潘仁美中箭、洪先兄弟被斬、黨進被絆倒,不免心中大怒,曰:“捉此狗婦砍為肉泥,朕心始休。”乃督三軍攻打,太原城上矢石交加如雨,宋兵不敢逼近。太宗又令築長連城以圍,漢主城中糧餉將絕,外麵又無救兵,城中恐慌。太宗親督軍士,攻打愈急。眼見其城無完牆,太宗恐城破盡傷百姓,乃寫手詔,諭之速降。使者至城下,不放入去。太宗怒,命諸將盡穿重甲,列陣城下射之。箭如蝟毛,城中危急。太宗複詔諭之曰:“漢主速降,當保汝始終富貴。”是夜,漢主遣李勳奉表乞降,太宗許之。

次日,太宗入城,登於城台,張樂筵宴諸將。漢主率官屬縞衣素帽,待罪台下。太宗賜襲衣玉帶與漢王,召其升台。漢王升台叩頭謝罪。太宗釋之,遂授漢王檢校太師、右衛上將軍,封彭城郡國公,賞賜甚厚。漢主謝恩畢,太宗乃命劉保勳知太原府事,保勳受命謝恩而去。

第五回太宗大義招楊家

君臣駕幸昊天寺

太宗既封漢主,遂問之曰:“卿之繼業不見臨陣,何也?”漢主曰:“患病在太行山也。”太宗曰:“不知愈否?”漢主曰:“病已稍愈。”太宗曰:“朕今特賜詔,拜為代州刺史。卿遣一心腹,同使臣齎去。”漢主遂遣令婆偕行。

使臣既到太行山,令婆與使臣言曰:“夫君性極剛烈,待妾先回告之,大人隨後而來。”此時繼業病已全愈,正欲起兵下山,忽見令婆回來,遂問曰:“漢主與宋人交戰,勝負如何?”令婆曰:“今獻城降矣。”繼業驚曰:“何不驅兵死戰?戰不勝,寧死於社稷,見先君於地下,問心無愧。奈何甘心屈膝、北麵事人,以受萬世之唾罵乎?”令婆曰:“宋君遣使臣齎詔來,封夫主為代州刺史,妾特先來相告。”令公曰:“使者來送死耳!待我親手刃之,然後起兵殺下太行,救回主上,恢複太原疆境。”令婆急諫曰:“不可作此滅戶之事。吾觀宋主龍行虎步,乃真天子之風也。”令公不聽。及使臣至,令公持刀去殺,令婆急忙抱住。不期令公患病剛愈,又聞漢主降宋,怒氣攻心舊病複發,大叫一聲,昏厥倒地。眾人扶起,默默無言。令婆急令使臣下山。

使臣回到太原,進奏曰:“繼業不肯歸降,且欲殺臣,幸令婆遮攔,不知何故大叫一聲,昏厥倒地,臣即脫逃而回。此人抗命,乞發兵問罪可也。”太宗曰:“真乃忠義士也,朕甚愛之。”遂複遣黨進齎詔去,特加督同上將軍。黨進領詔去訖。

卻說繼業養病稍愈。一日,夜出觀天象,見宋主之星炯炯臨於幽、薊,乃歎曰:“此天命也,非人所能為也。吾之染病,不能用兵護主,皆天意所在。”令婆曰:“幸得昨日未斬來使,尚有可歸之路。”令公曰:“說什麼話。國破臣亡,此正理也,豈可苟且貪生,因圖富貴而作不忠不義之事乎?”言罷吟詩一律:

奮中蒙恥事堪嗟,回首何方是故家?

淒愴太原城上月,照人情淚落胡笳。

次日,黨進齎詔至,繼業不受。忽漢主舊臣郭無為又至,言曰:“主上傳言:事已定矣,抗拒枉然。”繼業曰:“誓死九泉,決無受職之理。”漢主又遣一寵臣至,言曰:“主上專諭將軍來降:若主死於此,臣當殉之;今日不來,即反臣矣。”繼業思忖:主上本應全臣之節,不料反以悖逆責我。遂曰:“既要我降,煩黨將軍回奏宋主:請從三事,則下太行,不然,此頭可斷,此膝難屈。”黨進曰:“是哪三事?”繼業曰:“一者,惟居漢主部下,不受大宋之職;二者,惟聽宋君調遣,不聽宣召;三者,我所統屬,斬殺不用請旨。”

黨進徑回太原奏曰:“繼業說要聖上依他三事,方來歸降。”太宗曰:“哪三事?”黨進將繼業所言奏知。太宗曰:“不受宋職,這事怎生依得?既不為臣,要他何用?”漢主曰:“陛下姑且順之,待他降後,以厚恩結其心,不愁不受職也。”太宗然之,遂命黨進複去太行山招之。黨進領旨,複到太行山,與繼業言曰:“前三事聖上允之,請將軍收拾下山。”繼業遂命家兵載了錙重,同黨進來見太宗。

太宗見令公儀表堂堂,意氣昂揚,虎虎有生,心中大喜曰:“朕得太原,何如得令公也?”遂賜姓楊,單名業。是日,命排筵宴犒賞令公令婆,七子二女俱與其席。酒至半酣,太宗曰:“朕受先帝遺旨,往五台山降香,不知路途還有多少,將軍肯保朕一往否?”繼業初見太宗賜姓、筵宴,不甚以為意。及在筵中,見太宗情詞款曲、歡若平生,心中思忖:“太宗之度量真帝王也。”乃傾心悅服。此刻聽太宗之問,遂對曰:“蒙萬歲厚恩,臣願保駕。”太宗大喜,即日下令,著黨進、李漢瓊、潘仁美引大軍望五台山進發。軍士一路浩浩蕩蕩,旌旗飄飄,劍戟棱棱,直奔太行而去。既到太行山,隻見峰巒峭壁、石壘嵯峨,高哉幾千仞也。有詩為證:

一上坡兮複一坡,群峰豈敢並嵯峨。

人間平地遠如許,頭上青天高不多。

折桂手堪扳月窟,吟詩筆可蘸銀河。

此間便是神仙境,比那蓬萊更若何?

過了太行山,不數日,既到五台山。太宗駕至山門,果然好一座寺院,但見:

四圍有千丈高鬆,明晃晃一輪月上映龍麟;萬竿茂竹,滑刺刺一陣風來搖鳳尾。內並立五方佛殿,霞光閃閃,常住半空中;兩廊僧舍,香篆氤氳,翠盤方丈內。古的白怪、咭叮骨都太湖山;七長八大、如來釋迦牟尼佛。前創三門十二架,後起法堂五百間。敲動木魚驚地獄,撞來鍾鼓震天關。地不愛道,活活生下一座五台山;人修善願,巍巍立起大雄成勝景。

太宗正欲進寺,隻見五百僧人齊來跪下迎駕。太宗入寺,盥手降香畢,親步遍山遊玩,乃吟詩一首:

扶筇登絕壁,好景邁平川。

潭印禪心寂,鬆邀野鶴還。

紅日瞻漢闕,寶閣接天關。

歸路斜陽裏,鍾聲起暮煙。

太宗吟罷,長老迎歸方丈歇息。次日,太宗問長老曰:“天下寺宇景致還有勝於此者乎?”長老奏曰:“此寺非民間財物創立,乃唐朝武則天娘娘所建。天下寺院無有勝於此者。”太宗曰:“誠哉是也,非朝廷錢糧不能有此等雄衛壯觀也。”潘仁美在旁奏曰:“臣聞有個昊天寺,勝過五台。”太宗曰:“昊天寺在何處?卿既知之,輔朕遊玩一番有何不可?”八大王忙奏曰:“昊天寺在幽州,與蕭後接壤境界。倘遼人知之,發兵劫駕,豈非自找災難?乞陛下休聽仁美之言,即日班師回汴,乃萬全之策。”太宗不聽,乃曰:“卿放心,遼人知朕取太原如折枝然,心膽寒矣,豈敢興兵來相犯耶?”

太宗駕往昊天寺之事,早有大遼細作賀君弼星夜差人奏知蕭太後。太後聞之大喜,當即遣使會同五國番王,急發兵來圍困宋之君臣。

卻說太宗離了五台,駕到遼東地界之所,前軍報曰:“北遼有兵殺到!”太宗曰:“何人迎敵?”淵平滾鞍下馬,應聲曰:“小將願往。”太宗讚曰:“有虎父即有虎子。”遂命領兵三千迎敵。淵平出馬,與遼將麻裏慶忌交戰十餘合,慶忌不敵,大敗而逃。淵平收軍,保駕入幽州去訖。

第六回蕭太後兵發幽州

楊家郎救駕盡忠

太宗駕幸幽州,一日,出城往昊天寺觀景。有詩為證:

乘輿迢遞訪名山,遙望西天咫尺間。

對月談經諸天靜,向陽補襖老僧閑。

雲浮瑞氣蒼龍起,鬆引風清白鶴還。

到此一塵渾不染,更於何處覓禪關。

太宗遊玩既畢,駕回幽州歇息。是夜三更,忽聽城北喊聲震天。及天明,遼兵已將幽州城圍了。太宗曰:“朕一時玩性心切,未聽八大王之奏,今日果有此難。”楊令公奏曰:“此去雄州甚近,陛下速遣人召雄州守將魏直、楊雄引軍急來救駕。”太宗曰:“番將圍得甚緊,怎生出去?”淵平曰:“小將願往。”太宗曰:“卿去須得謹慎。”

淵平辭帝上馬,領軍殺出南門。遼將土金秀、土金寅引兵攔截,與淵平交戰數合,敗走。淵平也不追趕,直望雄州而去。既到雄州,守將魏直接至衙內,看了手詔,即與牙將楊文虎、楊清等引軍十萬徑往幽州,離城十裏之外。淵平乃與魏直言曰:“將軍暫駐於此,小將單騎殺進城去通信,做個裏應外合。”魏直曰:“此言正合我意。”淵平遂驟馬殺入城中,奏知太宗。

太宗曰:“救兵既至,傳令明日出戰,與魏直裏應外合,不得有誤。”令公奏曰:“臣還有一計,能保陛下無危。”太宗曰:“卿有何計?”令公曰:“赦臣四子延朗死罪,命他假裝陛下出北門詐降,臣保陛下出南門,方可脫得此陷阱也。”太宗依其計而行。令公遣六郎保駕,五郎保八大王,二郎、三郎為左右救應,七郎為先鋒,倘有怠慢不遵守者處斬。正待行動,忽階下一人言曰:“臣亦有活捉蕭後之計。”此人是誰?乃王殷也。太宗曰:“卿試言之。”王殷曰:“令公父子保駕出城,留小臣在城上擂鼓呐喊助威,待陛下離了幽州,然後獻城詐降。蕭後必任用臣,待萬歲他日發兵來討,臣於內傳遞消息,定要活捉蕭後。”太宗可之。

次日,令公保駕出城,太宗謂之曰:“卿為朕可謂揉碎肝腸。”令公曰:“雖肝腦塗地,亦職分當然,陛下何為出此言。”太宗於是將詐降書遣人送與蕭後。蕭後不信,著人打探消息。回報說:“北門大開,推出一輛逍遙車輦來,車上端坐宋主,頭戴衝天冠,身穿赭黃袍,蓋著一把黃羅傘。”大遼軍士俱來看宋主出降。不想令公留王殷守城,父子五人並諸將保駕出南門而去,惟遣河東三百敢死軍,與淵平護定四郎,擺駕出北門詐降。

遼帥天慶王接見車輦,言曰:“請大宋皇帝下車相見。”四郎不答。天慶王又曰:“宋主無禮!既來歸降,何不下車!”不防淵平在後,拈弓搭箭,一箭將天慶王射死。四郎催軍急出,既到護城之外,又遇遼將韓得讓。得讓不知淵平射死天慶王,亦在馬上欠身施禮。四郎亦不答,目視身邊執傘者,原來那傘柄是條長槍。執傘者會四郎之意,將傘柄遞給四郎。四郎猛然抽出槍來,望韓得讓項下一刺,得讓落馬而死。四郎跳上馬,與三百敢死軍望南殺去。蕭後聽知宋主詐降,又傷了天慶王、韓得讓二將,心中大怒,當即催軍往南掩殺。

令公等保著太宗出城,走至五十裏路外,太宗問曰:“不知四郎何如?”令公曰:“陛下不必牽掛,隻保重前進可也。”正行間,遼將韓延壽引一軍攔住去路。太宗大驚,手足慌亂。六郎曰:“陛下勿驚,小將砍此賊來。”言罷,出馬殺退延壽,保駕走至烏泥丘。太宗下馬坐定,查點軍士,卻不見了令公、七郎,乃曰:“為朕之故,汝父子兄弟離散,情實堪悲。”又謂六郎曰:“卿何忍心不去救汝父兄?”六郎曰:“臣保聖上,父兄難顧,非心忍也。”太宗起身了望,隻聞一處呐喊甚急,乃與六郎言曰:“此呐喊之處,汝父必在其內。卿既盡忠保朕離難,又當盡孝去救汝父。”六郎曰:“去則誰保陛下?”太宗曰:“朕自有計策,汝當速去。”六郎遂上馬殺奔呐喊之所而去。

太宗既遣六郎去後,乃與諸將入高州城。未及一餉,遼兵湧至,將城圍了。太宗上城觀看,隻見城下遼將耶律仲光大叫:“宋軍早降,免受萬刀之苦。”太宗正自思忖:六郎去了,誰破此圍?忽見城北三騎飛到,將遼兵殺散入城,此三人者,乃令公、六郎、七郎也。太宗心慰之。

卻說蕭後兵圍幽州,大獲全勝,王殷開城投降。蕭後入城,遂與群臣商議,立國於幽州。

當日,蕭後設朝與諸將言曰:“宋主用詐降之計走脫,但不知生擒宋將幾人?”眾將曰:“生擒十人,俱是宋名將。”太後曰:“名將被擒,喪盡宋人膽矣。”遂命擁出被擒之將來看。片刻,番人推十將於階下,內中卻有四郎,延朗挺立不屈。太後罵曰:“蠻狗不跪,將欲何為!”延朗厲聲應曰:“誤遭賊奴之手,唯有一死,又何為哉!”蕭後怒,命推出一齊斬之。延朗全無懼色,亦怒曰:“砍了萬事便休,怒之何為。”言罷,延朗待砍。

太後見四郎慷慨激烈、神采超群,心甚愛之,謂蕭天左曰:“意欲將瓊娥公主招贅此人,卿言何如?”天左曰:“納叛釋降,王者為也。娘娘所見極是。”後曰:“但見此人剛毅之甚,今恐不從。即使肯從,恐以後生變,不如不招之為宜也。”天左曰:“深恩厚德以禦之,何慮不從。”後曰:“卿為良媒,試與言之,看他怎說。”天左領旨,遂與延朗言之。延朗忖道:“君父尚在,何為輕生而死?莫若姑且順之,留此窺其釁隙以圖報複,勝於一死。”沉吟良久,遂曰:“蒙娘娘免死,幸矣,何敢過望婚配。”天左曰:“憐君狀貌魁梧,故有此舉,不然何由得生,君勿固辭。”延朗遂首肯之。天左以允情奏後,後命釋之,乃問曰:“汝姓甚名誰?”延朗心下思忖:“若說實名,必不相容。”遂以“楊”字拆開,妄對曰:“臣姓木名易。”後曰:“汝居宋何職?”延朗曰:“臣為代州教練使。”後喜,命備衣冠,擇日與瓊娥公主成親。

太宗回到汴梁,宣楊業於便殿,撫慰之曰:“朕離陷阱,賴卿父子之力,但淵平等生死不知何如?”業曰:“淵平性頗強梗,生必不保。”言罷,有侍臣奏曰:“逃回軍士說:蕭後怒淵平射死遼帥天慶王,驅軍重重圍定。淵平與河東三百敢死軍俱皆遭害,並未走脫一人。二郎延廣被遼兵射落馬下,眾軍蹂踏而死。三郎延慶被一陣短劍亂砍而死。四郎延朗被遼兵絆倒其馬,活捉而去。五郎延德不知下落。”太宗聞奏,驚曰:“數子盡遭誅戮,寡人過也。”哽咽哀悼之甚。業曰:“蒙聖上深恩,誓以死報。今數子喪於王事,得其所矣。陛下哀子,不亦過乎。”太宗曰:“噫,是何言也!此難若非汝數子力敵,朕一命休矣,當特贈以報其死。”言罷,令公辭帝退出而回。

第七回太宗敕建無佞府

仁美設計陷令公

次日,太宗下令,封楊令公為左領軍衛大將軍、歸命無佞侯、三營總管、中正軍雄州節度使。楊延昭為倉典使、迎州防禦使、三千裏界河南北招討使。楊延嗣為三關排陣使、潞州天黨郡節度使。又以淵平等死於王事,俱追贈為侯,立廟以祀之。因六郎之名犯武功郡王之諱,敕賜名景,又將柴金花郡主賜配,以彰救駕殊勳。六郎謝恩畢,太宗複下令:於天波門外、金水河邊,建立無佞府一所,與令公居住。又賜金錢五百萬,與令公蓋一座清風無佞天波滴水樓,以旌表之。有詩為證:

忠義全家為國謀,捐生保駕出幽州。

九重寵異殊勳績,特立清風無佞樓。

太宗封賞畢,楊令公等謝恩出,至無佞府安置家眷住下,徑往雄州任所去訖。

卻說大遼耶律休哥等聽得耶律呐在汾陽戰勝宋兵,遣人請奏蕭後,主張進兵以取汴京。後設朝與群臣商議南下之事。右相蕭撻懶奏曰:“小臣願領兵二萬前去,向宋索取金明池、飲馬井、太原城。如大宋肯還此三處,則暫且屯兵於隘,俟其釁隙。不然,則起傾國之兵攻其土門。”蕭後準奏,命撻懶依計而行。撻懶得旨,即日與大將韓延壽、耶律斜軫引兵從瓜洲南下。

消息傳入汴京,近臣奏知太宗。太宗怒曰:“賊騎屢寇邊廷,朕今親征,以雪幽州之恥。”寇準奏曰:“陛下車駕休出輕率。若萬乘之尊而無威望震服天下,則使北番蔑視,不以為意。依臣之見,命一大將征之足矣,何勞聖駕親出。”太宗曰:“誰可領兵前去?”寇準曰:“潘仁美諳熟邊情,可命統軍征之。”太宗允奏,即降旨授仁美招討使統軍都元帥,領兵征剿北遼。

仁美領旨回府,憂形於色。其子潘章問曰:“聞大人領兵北伐,威權極矣,何為不樂?”仁美曰:“缺少先鋒,故懷憂也。”章曰:“大人何忘之?楊業可矣。向日之仇,由此不可以報乎?”仁美一聞章言,喜不自勝,次早進奏曰:“乞陛下授楊業父子為先鋒,同進征剿,賊不足破矣。”太宗允奏,遣使往雄州調遣楊業。詔曰:

北番入寇,朝野怔忪,今命仁美為行營招討使,爾業父子三人為先鋒,征剿遼賊。詔命到日,即赴代州行營聽用,毋違。

使臣齎詔既去,寇萊公赴八大王府中言曰:“仁美怨恨令公,深入骨髓。今舉為先鋒,又恐害之,誤國大事。”八王聞說,大驚,即入奏曰:“令公之妻令婆昔射仁美,今舉楊業為先鋒,恐仁美挾仇私報,於軍不利。”仁美即趨前奏曰:“今共王事,即係一家,豈有家人而害家人之理乎?臣決不效小人之所為也。”太宗心亦持疑,遂命胡延讚為救應使。

潘仁美等領兵十萬離了汴京,不日至代州,代州傅昭亮率眾迎接。仁美入公館坐定,昭亮參畢,仁美問曰:“汝知何處可以下寨?”昭亮曰:“此去西北,地名鴉嶺,可以下寨。”仁美遂引軍至鴉嶺。剛立營寨,軍士報韓延壽領兵搦戰,仁美大怒,披掛上馬。韓延壽殺到,仁美令劉均期出戰。交馬一合,均期中鞭負痛走回。又令賀懷出戰,交馬二十合,賀懷亦中箭敗回本陣。仁美見二將俱敗,遂親自奮勇殺出。交馬十合,亦敗而回。

次日,仁美升帳言曰:“此賊本領甚好,急難破之,將奈之何?”王侁曰:“此賊唯楊先鋒可以抵擋,其他人則不能矣。”仁美曰:“楊家父子因何不到?”正言語間,軍士報:“楊令公參見。”楊業父子三人下馬入見,仁美怒曰:“軍令刻期,不到處斬。汝為先鋒,尤為重要。今既違法,該當何罪?”遂喚刀斧手:“推出轅門,斬首示眾。”有詩為證:

一作先鋒是禍胎,讒邪懷忿害英才。

堪嗟繼業無先見,何事遲遲不早來。

六郎向前告曰:“遼發三路軍兵殺至三關,小將父子戰退方來,是以違了限期,乞太師寬恕。”胡延讚在旁勸曰:“乞元帥姑免其罪,待明日出陣,立功贖之。”仁美依勸,遂放了令公父子三人。仁美暗想:延讚在軍監守,難以謀害令公。遂心生一計,乃謂延讚曰:“軍中缺少弓箭等器,汝往代州取來待用。”延讚辭別仁美,徑往代州去訖。

次日,令公參見仁美言曰:“彥嗣引軍擄掠蔚、朔二城空虛。可令吾兒六郎領兵埋伏於二城交界之所,以腰截其接應之兵。業領一軍襲蔚、朔二州山後,則大遼九州唾手可得矣。”仁美曰:“老匹夫打的好主意!你父子遠去避鋒,令我於此處擋敵!”令公曰:“無妨,著胡延讚保元帥,深溝高壘,以拒延壽,不幾日,業領得勝之兵回來破之,有何難哉?”仁美曰:“舍近取遠,倘若不勝,反傷銳氣。”言罷,忽報遼兵索戰。

仁美著令公出馬。令公曰:“今日戰機不利。賊勢甚盛,姑避其鋒。待他軍兵少懈,驅兵殺出,必獲全勝。”仁美曰:“今汝為先鋒,千推萬托,懼怯如此,何以激勵諸軍?速披掛出馬,再勿多說!”護軍王侁言曰:“將軍素號‘無敵’,今見敵退托不戰,長他人之誌乎?”令公曰:“業非畏死,時有未利,徒傷其身,不能立功。業乃太原降卒,早就該死,荷蒙聖上不殺,授以兵權,今遇戰,豈敢縱之不擊?實想立功以報聖上之恩耳。諸君責業有異誌,不肯死戰,尚敢以自愛乎?當為諸君先行。諸君但於陳家穀處布設步兵強弩以相救也,不然全軍覆沒矣!”言罷,上馬領兵出寨,言曰:“元帥隻想設謀報複私仇,卻誤國大事!”

第八回七郎搬兵遭亂箭

令公殉節李陵碑

卻說大遼元帥耶律斜軫聞楊業出戰,複遣都部署蕭撻懶伏兵於路,又遣土金秀出戰。令公命六郎出馬,交戰四十合,土金秀敗走。楊業父子三人引兵趕殺而去。

仁美存心欲害令公,但因其臨去時有埋伏之言,亦假意與王侁等列陣於陳家穀。自寅至午,不得業之消息。使人登托邏台望之,又無所見。仁美等皆以為遼兵敗走,欲爭其功,即一齊離穀口沿交河南進。行二十裏,忽聞業中伏戰敗,仁美暗喜,引諸軍退回鴉嶺去了。

令公與蕭撻懶且戰且走,退至陳家穀,見無一卒,撫胸大慟,罵曰:“仁美老賊,生陷我也!”大遼韓延壽領兵如蜂湧,重重圍住令公父子。七郎曰:“哥哥保著父親在此等待,弟單騎殺回,取兵來救。”令公哭曰:“兒去小心,老父今生恐難見汝矣。”

七郎上馬衝入陣中,遼兵不防單騎殺來,被七郎殺出穀口去了。七郎直至鴉嶺大寨下馬。時九月重陽,仁美與諸將正飲酒賞菊作樂,有詩為證:

月下搗衣何處聲,四星帶戶夜沉沉。

籬邊黃菊幾年夢,天畔白雲千裏心。

酒興哪知風落帽,笳聲偏惹淚盈襟。

狼烽不息貂裘敝,忍聽晴空大雁鳴。

七郎到寨下馬,叫軍士曰:“快稟元帥,楊延嗣回取救兵!”眾人曰:“元帥正在飲酒,汝慌怎的?”七郎大怒,拔劍出鞘,喝退眾人,直至帳前言曰:“稟元帥得知:小將父兄被遼將圍於陳家穀口,乞元帥早發軍士相救!”仁美曰:“‘無敵’者,汝父子之素號也,今何亦被人圍?”七郎曰:“非小將父子不能戰鬥之罪也,乃明公不聽吾父之言,不肯伏兵穀口,遂遭此難。”仁美怒曰:“這畜生倒說起我的過來!今日仗劍入帳,越份淩上,殊為可恨。”遂喝令軍士:“推出斬之,以正軍法!”劉均期等勸曰:“七郎雖有罪,且看昔日保駕之功,饒他也罷。”仁美遂將七郎放了。是夜,仁美叫軍士用酒灌醉七郎,縛於樹上,亂箭射之,胸前攢聚七十二箭而死。

七郎既死,仁美令陳林、柴敢抬屍丟於桑幹河內。陳、柴二人次早將屍體抬向河邊,拋屍河中,不料其屍倒漂上岸。二人大驚,陳林曰:“神哉!神哉!英雄屈死,魂靈不散如此!想七郎乃保駕功臣,他日聖上究出根由,其禍不小。咱二人莫若假做抬病軍,徑往南燕告知八大王,方可杜絕你我後患。”柴敢思忖良久,言曰:“隻是一則雁門關難過,二則咱與楊家非親骨肉,難替他們伸冤。”說罷,隻見北方一騎馬來,二人視之,乃六郎也。

六郎見陳林、柴敢曰:“吾弟回取救兵,你二人知否?”二人乃將前情告之。六郎聽罷,放聲大哭。陳林曰:“將軍休哭,急往汴京進奏,我二人作證。”六郎曰:“父今圍困穀中,危在旦夕,怎生去得?”躊躇半晌,乃曰:“我若去向潘招討取救兵,又是送死,煩汝二人請胡將軍出來商議。”陳林曰:“胡將軍取軍器還未回營。”六郎曰:“既未回來,我往代州迎之於路,汝二人回寨切莫說我回取救兵!”言罷,辭別上馬而去。陳、柴二人將七郎屍首埋之,回寨,正稟複仁美,忽有一卒進報:“六郎單馬回來,不入本寨,徑往南方去了。”仁美曰:“誰去擒之?”陳林、柴敢應聲曰:“某二人願往。”仁美遂命領兵三千趕之。

卻說六郎於路迎見胡延讚,泣曰:“叔父救我!”胡延讚曰:“有何冤情?”六郎將其事一一訴之。胡延讚曰:“先去救了汝父,後奏皇上,與七郎伸冤。”正言語間,忽見陳林、柴敢領兵趕到,訴說仁美欲加害六郎。六郎曰:“汝二人將欲何為?”陳林曰:“某恐他人領兵傷害將軍,故而仁美問罷,某二人即應聲願領兵追趕。天幸仁美依隨,今某引此軍同去破圍救老將軍也!”六郎稱謝,遂與胡延讚等望陳家穀而進。

卻說令公見二子不至,恐軍士餓死穀中,乃引兵出戰。恰遇土金秀,交馬數合,金秀詐敗。令公戰得兩眼昏花,錯認路徑,以為是出路,一直殺去,卻不見了土金秀。抬頭一看,隻見兩山交處,樹木茂密,竟不知是何處。令公心下十分慌張,遂著小卒問鄉民。片刻,小卒回報曰:“鄉民說是狼牙穀。”令公聽罷大驚,暗忖:“此穀險惡,不可逗留。”遂引眾軍奮勇殺出,砍死遼兵百餘人,再策馬前進。怎奈其馬疲乏不能驟馳,後有遼兵追來,令公遂藏於深林之中。遼將耶律奚底趕到,見林中有袍影,一箭射去,射中令公左臂。令公怒,複趕殺出林,遼兵四散走了。令公遙見前山有一廟宇,乃引眾軍往視之,卻是李陵廟。令公下馬,於壁間題詩一絕雲:

君是漢之將,我亦宋之臣。

一般遭陷害,怨恨幾時伸!

題罷,命眾軍士屯止於廟。耶律奚底恐被其所傷,喚軍士不必逼近,隻在穀口困之,俟其糧絕餓死,往梟首級。眾軍得令,盡退守穀口。

令公見遼兵不來索戰,遂絕食三日,未死,乃與眾人言曰:“聖上待我甚厚,實期捍邊討賊以仰答之,不意為奸臣所害,而致王師敗績,我尚有何麵目求活!”時麾下尚有百餘人,令公又謂之曰:“汝等各有父母妻子,與我俱死無益,可走歸報天子,代我達情。”眾皆感激,言曰:“願與將軍同歸於盡!”令公忖道:“外無救援,遼兵重圍,畢竟難脫此厄。且我素稱‘無敵’,若被遼人生擒,受他恥辱,不如趁今早死之為愈也。”主意已定,乃望南拜曰:“太宗善保龍體,老臣今生不能還朝再麵龍顏矣!”言訖,取下紫金盔,向李陵碑撞去,頓時頭破腦裂而死,是年五十九歲。

眾軍士見令公既死,遂奮勇殺出穀來,盡被遼兵砍死,隻逃走二、三人而已。後靜軒先生有詩歎雲:

力盡鋒銷馬疲頹,堪悲良士不生回。

陵碑千古斜陽裏,一度人看一度哀。

後人又有詩讚其守節:

鐵石肝腸斷斷兮,甘心就死李陵碑。

淩淩正氣彌天地,烈日秋霜四海知!

第九回楊六郎怒斬野龍

寫禦狀誤識王欽

卻說胡延讚等徑往陳家穀救令公,路逢一番將。六郎問曰:“來者何將?”番將曰:“我乃野龍也。”六郎曰:“汝知吾父在何處?”野龍曰:“汝父迷失出路,殺進狼牙穀去,被我等圍住,不能得出,遂撞李陵碑而死。首級被土金秀梟下,送往幽州獻娘娘去了。吾得汝父金刀在此,汝敢來奪麼?”六郎聽罷大怒,縱馬直取野龍。野龍亦奮勇迎上,交戰三合,被六郎斬於馬下。六郎下馬取了金刀,號啕大慟,昏倒於地。胡延讚勸曰:“汝今哭死也是枉然,莫若入京辨冤,我等助汝救父。吾今不聽仁美老賊之命,亦難回寨,隻得去落草。待汝的消息,方可來與汝作一證見。”言罷相別而去。

六郎單騎出穀,正遇遼將黑嗒,交戰數合,忽山後一騎殺來。此人手持一斧,劈死黑嗒,殺散眾兵。六郎視之,乃兄延德也。兄弟下馬,相抱而哭。延德曰:“此地乃遼賊巢穴,不可久停,且隨我入山相訴衷曲。”六郎跟隨五郎到五台山方丈坐定,六郎曰:“自從與哥哥戰敗離散之後,杳無音信,卻緣何到此出家?”延德曰:“當時與遼兵鏖戰,勢甚危迫,料難脫身。遂削發為僧,直至五台山來。適才山前人道遼宋交兵,又望見陳家穀口殺氣騰騰,心下十分驚慌。待下山來察看,不料正見吾弟受敵,但不知父親安在?”六郎將父、弟遭害訴說一遍,五郎大哭曰:“父、弟之仇不共戴天,何得不報?”六郎曰:“小弟今回汴京奏帝,誓報此仇。”五郎曰:“不必去京,我今帶五百僧人,殺到仁美營中,將老賊碎屍萬段,豈不勝於奏聖上乎?”有詩為證:

覺海澄清已數年,風波一旦起滔天。

隻因奸宄戕根本,恨不須臾雪仇冤。

六郎曰:“不可。仁美乃聖上所敕命者,如此殺他,是反聖上矣。不是伸冤,倒去結怨。”五郎曰:“這等說,我來將父、弟追薦,你快去京奏帝。回家之時,代我拜上母親:今生不得圖家慶,承顏膝下以盡子道也!”六郎遂拜別回京。

六郎行至黃河,乃去與把守官索取路引,及見那把守官,不由大驚。原來那官不是別人,乃仁美之侄潘容也,原來仁美恐六郎逃回,先著潘容在此把渡。六郎見之,徑往東北方向走去。那潘容已認出六郎,跳上馬加鞭追之。六郎至一灣內,見無船隻,乃沿河岸而走。忽見蘆葦內有一隻漁船,坐著一老一少兩人。有詩為證:

一葉扁舟碧水灣,往來人事不相關。

網收煙渚微茫外,釣下寒潭遠近間。

沽酒每同明月飲,忘機常伴白鷗閑。

澤梁況複官無奈,撫髀長歌任往還。

六郎正著慌間,見有漁船,急忙叫曰:“渡我過去,送汝船錢!”那船上老者問曰:“你哪裏去?有什麼公幹?”六郎曰:“小生汴梁人氏,母病危篤,回家探視。”船上那後生認出六郎,橫舟接上。潘容在後叫曰:“那人是賊,你休渡他過去!”艄公不聽。潘容拈弓搭箭正欲發矢,不防蘆葦中走出一漢,將潘容一棍打落馬下,連人帶馬攛入河內去了。那船又近岸,接那漢子上船過了河。

三人引六郎直至一莊,入於堂上,納頭便拜。六郎亦拜,乃曰:“蒙汝父子救命,恩莫大焉,又何為禮拜?”那後生曰:“郡馬你如何忘了?小人原居太原,母死無錢安葬,夜入郡馬府中盜些錢物,被令公拿住詢問。承蒙令公憐憫小人,賜錢葬母。後因家貧,來此捕魚為生。偶逢恩人遭難,正好相報也。”六郎曰:“尊姓貴名?”那人曰:“小人喚郎千,此老的是吾父親,小的是吾弟郎萬。”六郎聽罷相謝,即辭別欲行。郎千曰:“屈留一宿,少伸薄意。”六郎遂入宿其莊。次日辭別,郎千言曰:“郡馬別後,吾等亦他往矣!”

六郎日夜趕路,行至汴京城外,腹中饑餓,便下馬入店,買飯充饑。隻聽得市中人三三兩兩說:“楊家父子反了,潘元帥表奏皇上。太宗聞奏大怒,將楊家府家屬盡皆拿赴法場問罪。幸得八大王奏過,暫囚天牢。待遣人到邊廷體訪,若果真反了,便將斬首。”六郎大驚,思忖:“父死狼牙,母囚牢獄,致使我有家難奔。”心中冤屈,悄悄入城,不敢入無佞府去,隻在酒館安歇,待機上奏。

卻說蕭撻懶屢奏蕭後,請發兵取宋基業。蕭後正欲出旨遣將南下,忽有左賢王賀魯達之嫡子賀驢兒奏曰:“大宋國中,武臣策士車載鬥量,豈能一戰得捷便謂中國可圖?臣竊料之,殆有不可。但臣有一計,能使娘娘駕坐汴梁,而使宋人無術可救。”蕭後曰:“卿是哪條計策,如此之妙?”賀驢兒曰:“臣假扮南人,投入汴京,憑著一生學力,定要進身侍立宋君之側。俟其國中略有釁隙可攻,即傳信來報,然後娘娘興兵南下,始保萬全無失,而中原唾手可得。”蕭後喜曰:“倘若功成,我定與汝分疆封土。但恐日後難認汝。”於是心生一計,向其左腳心刺“賀驢兒”三個朱砂紅字為記。蕭後又問曰:“卿去改換什麼名?”賀驢兒曰:“改名王欽,字招吉。”太後遂親自賜酒三杯。賀驢兒飲罷拜辭,即日起程,望雄州而進。

卻說六郎悶悶無聊,縱步閑行,嘯口歌曰:

仰觀天蒼蒼,俯察地茫茫。

天地亦何極,人命如朝霜。

靈椿狼牙殞,萱花縲絏傷,

慈烏反哺心,悲思結衷腸。

夜夜吐哀音,涕淚沾我裳。

園蟾淡無光,浮雲慘不揚。

奸賊肆毒害,籲嗟痛恓惶。

誰走告天子,為我作主張。

佞頭飲上方,黃泉耿幽光。

歌罷,見前麵一人亦在吟詩,雲:

昂昂挾策向京畿,準擬高車耀鄉裏。

剝落文章空滿腹,飄零何日是歸期?

六郎見其人生得十分俊雅,頭戴儒巾,身穿羅衣,腰係絲絛。六郎揖而問曰:“先生何處人氏?有什麼愁思行歌於市?”其人答曰:“小生雄州人氏,姓王名欽,賤字招吉,因此試不第,在此閑步散悶。”言罷問六郎曰:“足下大名?”六郎不隱,將父、弟苦死情由一一訴說。招吉聽罷,不勝憤激,乃曰:“將軍何不奏知天子,卻來背地怨恨,枉自悲傷?”六郎曰:“某欲去奏,怎奈心上惱悶得慌。幾番提筆寫疏,不覺淚下如注,濕透紙箋,故此遲留,尚未申奏。”招吉曰:“此事何難。小生不才,願代將軍寫之。”六郎曰:“君肯垂念,誠三生有幸。”遂邀招吉於歇處,沽酒款待,盡訴生平勞苦。招吉動容,歎息良久,又問曰:“疏上以何人為首?”六郎曰:“潘仁美為謀之首,護軍王侁、部下劉均期、賀懷浦俱難恕饒!”招吉一筆寫出,遞與六郎。六郎看罷,乃曰:“先生才高雋拔,取功名易如反掌,隻是時機未到矣。”遂複沽酒致謝。六郎曰:“容某進奏,到尊寓專謝。”招吉辭別而去。

六郎正進到午門,陡遇七王出朝。六郎暗忖:“聖上今被讒言昏惑,莫若啟壽王代奏,猶易分辯。”遂向前闖駕,大叫“伸冤”。壽王見是六郎,命帶到府中勘問。七王回府坐定,問曰:“潘仁美奏汝父子謀反,真偽何如?”六郎跪下對曰:“正為此事而來。”即遞上奏疏與七王看之。疏曰:

迎州防禦使臣楊景,為訴挾私謀害、陷沒全軍、虛捏反情、冒奏誤國欺君事:

臣,太原降卒,荷陛下不殺,複授以職,至德深思,昊天罔極。曩者邊塵腥穢,天地神人共怒。皇威丕振,命潘為帥,臣父子為先鋒,同出征剿。臣父子思圖報效,欲將醜敵草薙而擒獼之。奈何仁美與王侁等挾昔日之仇,肆莫大之禍。待臣父子進至狼牙村,刃接兵交,招討坐觀成敗,不發半騎相應。及敗回陳家穀,矢盡力疲,番兵蟻聚蜂屯,遂致全軍皆沒。臣父困乏行糧,撞李陵封碑之下而死。臣弟回取救兵,遭仁美萬箭之傷而亡。全軍陷沒於遼疆,伸冤無地。仁美複捏反情而冒奏,情慘黑天。臣零丁逃命,孤苦無依,隻得具疏申聞,懇乞宸衷明斷,父、弟九泉銜恩瞑目,臣甘受誅戮,雖萬斧不辭。

某年某月某日,臣景誠惶誠恐,稽首頓首具疏,不勝戰栗,死罪之至。

七王看罷,問曰:“疏詞絕佳,出自內心,誰代為之?”六郎曰:“乃雄州一儒生,姓王名欽,字招吉,代臣寫作。”七王曰:“郡馬知他在何處?”六郎曰:“寄居東閣門龍津驛。”七王遂命人召之。頃刻間,王欽召至府中,七王與語,對答如流。七王大悅,乃謂六郎曰:“郡馬可去擊登聞鼓,分理更易。且當急往,毋被奸黨知覺。”六郎接書拜別,徑往關外擊鼓,被守者捉見太宗。六郎將疏遞呈禦案,太宗展開覽之。

第十回黨進設計奪帥印

寇準勘問潘仁美

卻說太宗看罷六郎之疏,大怒罵曰:“欺君奸賊,反奏楊家父子反了。誰去拿此賊來問罪?”階下一人進奏願往。此人是誰?乃朔州馬邑縣黨進,現居殿前太尉之職。又有八大王奏曰:“元帥之任非同小可,黨進拿回潘仁美,必須命人代之。”太宗曰:“誰人堪代此職?”八王曰:“楊靜稱職。”太宗降旨宣至。拜畢,靜奏曰:“臣恐仁美抗旨不付帥印,將奈之何?”黨進曰:“如此如此,便可得印。”太宗大喜,即命二人去矣。

二人拜帝出城,至雁門關,黨進謂楊靜曰:“下官先入寨去,明公少停片時而來。”此時,潘仁美正與劉、賀等議事,忽左右報曰:“聖上遣使臣到來。”仁美等迎接黨進入帳。相見禮畢坐定,黨進言曰:“太師前奏楊令公父子反情,聖上將楊府滿門拿囚天牢,候太師回日決處。不期有奸細來京奏太師結好蕭後,不發救兵,陷沒楊家父子,又說太師之印已獻蕭後。聖上大怒,即下詔來宣太師回京與奸細對證。某向禦前奏曰:‘邊廷隔遠,事難準信,待臣先往觀看。如印在此,係誣陷,不必取太師回京。’太師可把印拿來某看。”仁美曰:“世上竟有此事耶!”即拿出印來遞與黨進看之。黨進接印在手,遂喝聲:“潘仁美跪聽聖旨!”宣讀道:

詔曰:朕委楊靜為帥禦遼,複遣黨進徑拿潘仁美、劉、賀、王等,監禁太原聽旨,違命者處斬。

黨進讀罷,潘仁美曰:“我有何罪,聖上拿問?”黨進怒曰:“你自己所作所為還佯裝不知。奏汝者,楊郡馬也!”仁美曰:“他父子反叛聖上,如今倒來誣陷我等!”黨進曰:“汝往汴京去與他分辯,不必在此多說。”道罷,小卒報:“新元帥到。”眾軍迎接入帳,參拜畢,黨進將帥印付與楊靜,楊靜接了印,乃問仁美曰:“胡延讚何去?”仁美曰:“自楊家父子反後,竟不知其去向。”黨進曰:“元帥趁早將他們一幹人鎖解太原,不必究問。”楊靜遂喝令左右鎖了仁美等人,與黨進押赴太原而去。

到了太原,太原府判黃進迎接黨進入公館。參拜畢,黨進曰:“聖旨著落仁美等四人各另安置。”黃進得命,遂送仁美於皈依寺,送劉、賀二人於太醫院,送王侁於申明閣。黨進乃回京複命去訖。

潘仁美心中不定,亦遣人入京,啟請女兒潘妃進奏太宗,強自分辯。當日,仁美在寺中閑遊,偶見雪雲長老領眾僧出寺,去了半日方回。仁美問雪雲長老曰:“適間領眾僧往何處而來?”雪雲曰:“迎接新任府尹爺爺。”仁美曰:“汝知其姓名否?”雪雲曰:“左丞相寇準爺是也。”仁美驚問曰:“為什麼事貶到此間?”雪雲曰:“聞皇上惱他,貶他此間歇馬。”仁美暗忖道:“這老兒是我舊日僚友,待我整酒請來相敘舊情,探問皇上事情,豈不妙哉?”於是,置酒並著雪雲去請寇準。

長老持書入府,當堂跪下,稟曰:“潘太師爺爺特遣貧僧來請爺爺飲酒。”寇準怒曰:“我此來盡為勘問老賊之事,汝好大膽,敢來代他請我!”喝左右拿下重責四十。長老告曰:“隻因府判爺爺著令貧僧好生伏侍太師,貧僧實不知有此情,乞爺爺恕饒貧僧。”寇準曰:“汝既不知,權饒汝罪名。但我有一計,須悄悄代行,否則將汝這個禿驢活活打死。”長老曰:“願領爺爺之計而行。”寇準曰:“汝要如此如此……”吩咐畢,遂命:“先回稟太師,說我就到。”長老諾諾連聲,徑回寺中,告知仁美說道:“寇爺拜上,隨後就來。”言罷,報寇爺到。

仁美出寺,接入法堂坐定。傳杯數次,仁美問曰:“楊景那廝擊登聞鼓,說下官害他爺子,有此事否?”寇準曰:“那小畜生果是擊來,後幸有潘娘娘保奏太師。但八大王力助楊景,進奏主上,著太師在此安置。下官不肯,亦保奏太師,八王遂劾下官黨惡。帝允其奏,貶下官在此歇馬。按天子原意,實聽潘娘娘之言,日後太師無甚重罪。但下官有一事甚怨太師幹得不妥。”仁美曰:“老夫與丞相舊日同官,未嚐得罪,何怨之有?”寇準曰:“非怨他事,怨太師當日不曾殺卻楊景,致有今日之禍。若當時一並除之,削盡禍根,哪有何人來複冤仇?”仁美曰:“丞相說得甚是。當日亦著人捕捉,不知緣何被他逃回京來!”寇準曰:“下官聞得令公被太師算計得好苦,此處卻無閑人,試說與下官聽之。”

仁美不防寇準來套他口詞,又飲酒將醉,遂曰:“仁美看丞相平日交情,言之亦無妨礙。當日令公被我把反情生,逼得出兵。他叫我埋伏弓弩於陳家穀,老夫一卒不遣。及彼殺敗回來,見無伏兵,遂走入狼牙穀,撞死在李陵碑下。七郎回取救兵,被老夫用酒灌醉,綁於樹上,令眾軍亂箭射死。”寇準曰:“真有此事?太師莫把假話來誑我也。”仁美曰:“在丞相處才說此話,若在他人,老夫決不吐露真言矣。”寇準大怒,罵曰:“老賊陷害忠良,說楊家父子反了,欺君誤國,冒奏聖上,天理難容。”喝聲:“左右拿下!”胡必顯應聲而入,當筵拿下仁美,喝令供狀。仁美曰:“這老頭發酒狂,叫我供什麼狀?”寇準喚道:“雪雲長老何在?”長老從窗外轉入,遞上口詞曰:“領爺爺鈞旨,太師說一句,貧僧寫一句,並無差錯。”寇準曰:“你不供招,複有何待?”潘仁美歎曰:“誤被寇老頭騙我口詞,怎生是好?”有詩為證:

城狐險惡立機深,舊好相逢盡吐詞。

早識窗前謄口吻,樽前詞話惜惺惺。

卻說雪雲長老將口供遞上,寇相看畢,複命長老讀與仁美聽之。讀畢,仁美曰:“醉人口中之詞,何足為據!”寇準曰:“酒後道真言。”仁美曰:“你太原府尹,敢斷我的事情!”寇準曰:“老匹夫敢如此抗拒!”遂喚黃進取過詔來,宣與老賊聽看。詔曰:

朕委參政寇準知太原府,勘問潘仁美一幹詐奏楊家父子反情之實,取供申聞。

寇準曰:“你這老賊,我為府尹,實來勘問汝等奸偽之事。”仁美曰:“今無楊家親人對質,緣何問得這場事情?”寇準喚一聲:“楊郡馬何在?”那六郎由外而入,言曰:“仁美老賊,你將吾父陷死狼牙穀,又射死吾弟,今日緣何不認!”仁美曰:“小匹夫,你潛回取家屬,見囚係於獄,不能得去,反向禦前冒奏我等陷你。奸賊,當得何罪!”六郎曰:“這老賊,事情彰彰於人耳目,至此等地步,猶亂說話。”寇準曰:“此非勘問之所,帶到堂前取刑具拷打一番,彼方肯供狀。”遂命押到府中禁獄之內。

次日,寇準升堂,喚左右取出仁美,綁於階下。又喚黃進曰:“汝去請劉、賀等來,隻說‘酒席齊備,太師已去多時’,速去速來,不得走漏消息。”黃進領命,先到申明閣,會同王侁至太醫院見劉、賀,言曰:“府尹爺爺相召,太師已去,立候三位將軍。”三人隨黃進到府,直入堂上,隻見仁美綁縛在地,頓時嚇得魂不附體,寇準喝令拿下。三人趨前言曰:“相公拿下某等,不知為著什麼事?”寇準曰:“我亦不曉何事,試聽讀詔便知。”遂命黃進取詔讀之。

讀詔既罷,三人默然垂首伏地。寇準曰:“害人適以自害,天道昭彰,豈可昧乎!汝等早早供招,免受刑具。”仁美曰:“喚楊景來與我對質。”六郎在廊沿下聽得這話,號泣而出,言曰:“你挾昔日一箭之仇,陷害吾父子全軍,誤國大事,怎生硬抵不認?”仁美曰:“你休胡說!我有證人在此。”六郎曰:“要什麼證人?我就是證人,你還胡說!”那仁美喚過數十軍士,吩咐曰:“你等將楊家父子反情告與寇爺知道。”那幾個軍士當堂跪下,言曰:“告爺爺得知,元帥委實不曾陷害楊家父子。他等反皇上是實,如太師虛情捏奏,小軍願受誅戮。”寇準曰:“誰問你們來!這些囚奴,都是老賊心腹,故來妄證。”當即喝左右將每人重打五十。六郎曰:“老賊不說起證人我倒忘了。當時,仁美射死吾弟,著陳林、柴敢丟屍於河。得此二人來證,彼方緘口無詞。”寇準聽罷,將仁美監禁於獄,遣人往鴉嶺營中查訪二人消息。不數日,回報說:“鴉嶺營中並無二人。”寇準遂張掛榜文於外:但有人知七郎之屍埋於何處者,賞金百兩。

榜文張掛數日,眾人紛紛觀看,私相議論。一日,忽有三人上前揭了榜文,恰遇六郎,三人舉手便揖。你道這三人為誰?乃胡延讚、陳林、柴敢也。原來彼等聞知寇準勘問仁美要七郎屍首為證之消息,特意來揭榜。六郎不及細談,引三人入府見了寇準。寇準問陳林、柴敢曰:“你二人將七郎屍首埋於何處?”陳林曰:“埋於桑幹河西南一株樹下。”寇準當差數十人同陳林、柴敢去取七郎屍首。

二人領眾人到桑幹河邊掘屍,卻是不見。眾人道:“你二人幹事好不誤人!若無屍首,回去怎回話?”二人心下甚慌,乃泣曰:“不如尋個自盡……”便以頭來撞樹。忽東北樹梢有一青臉人言曰:“仁美奸黨聞汝等來掘屍為證,已先遣人將屍首掘起,埋於此株樹下。”言訖,其人忽不見。眾人去那株樹下掘之,果得七郎屍首。

眾人把屍首抬到太原,報與寇準知道。寇準押定一幹人同去驗屍,隻見七郎滿身是箭,七十二枝攢簇心窩。寇準大哭曰:“英雄良將,老天為何不保佑,竟遭此慘禍也!”後人看到此,有詩歎息:

世事炎涼幾變更,曆推無限淚交傾。

天荒地老形猶在,虎鬥龍爭血尚腥。

金穀有名煙漠漠,玉堂無主草青青。

英雄豪傑歸何處,慨想何如一夢醒。

寇準驗罷屍首,喚仁美曰:“七郎何為而死?今複有何辭?”仁美曰:“非我也,乃王侁設謀害之也。”寇準令刀斧手將王侁推出斬之。寇準又曰:“設謀者王侁,行之在汝。且汝捏詞誣奏楊家父子反了,此欺君也,該當何罪?”仁美低頭不語。寇準喝令推出斬之。正欲斬首,忽有使臣來到,下馬開詔宣讀:

勘問潘仁美既得其情實,監押赴闕擬罪,毋違。

使臣讀詔畢,寇準遂將仁美等解赴汴京。六郎曰:“此賊赴京,定行寬宥,冤仇難伸,怎生是好?”寇準曰:“欺君誤國之罪卻難恕饒,郡馬放心。”既至於京,次日,寇準將仁美口詞並七郎箭傷身死之情,一一申奏於帝前。

第十一回仁美伏誅謝忠魂

王欽毒酒害八王

太宗看罷口詞,怒曰:“老賊如此欺罔,罪該擬死,但念潘妃情分,姑免一死。”遂追還仁美等官,各杖一百,俱貶於雷州。又封贈令公為衛國公,七郎為殿前指揮使、醴泉侯,胡延讚不該擅離軍位,降三級,楊景不該私離軍伍,充徙鄭州一年,陳林、柴敢不該領眾落草,各杖八十,徒二年。斷畢,文武皆散。

六郎出於午門外,放聲大哭,謂八大王曰:“臣父子落得如此下場,留此命何用!”遂欲撞死於午門。八王急止之,邀入府中坐定。下人忽報:“潘娘娘到!”八王令六郎入後堂暫避,親自出府接入。茶畢,潘妃曰:“老父年邁,路途磨滅,難保殘喘。今日特來相告,望殿下垂念,安置於京。”八王曰:“娘娘請回,即當入宮進奏聖上。”潘妃辭去。八王又與六郎言道:“如此如此,此冤即雪。”六郎領計去了。

八王入奏帝曰:“臣昨夜夢景不祥,必主有橫禍,乞陛下放獨角赦與臣領去,以防後患。”太宗即書赦賜之,八王謝恩而退。不久,忽有近臣奏曰:“楊景將潘仁美等三人殺了,今提頭在午門外伺候。”太宗聽得大怒,命拿下六郎,押赴法場,梟首示眾。八王進曰:“陛下適行獨角赦,宜赦除楊景之罪。”太宗曰:“斬仁美等人,卻原來是八大王之計策也。”不得已,遂宣六郎入殿,言曰:“念卿保駕功大,此罪悉行赦除。”六郎謝恩畢,徑往鄭州去訖。

時,太宗未立儲君,有馮拯上疏,乞立皇儲。太宗怒,貶之於嶺南。此後,廷臣無有敢進奏者。七王見不立己,乃與王欽議曰:“帝年已邁,齊王等又謝世矣。日前馮拯諫立東宮,竟遭貶竄,莫非為立長之故,欲以天下傳八王耶?”欽曰:“肯定是這意思,不然何以不立殿下?聖上以遺言為重,若不早圖,後悔莫及!”七王曰:“汝有何謀可以得立?”欽曰:“以臣計之,若不謀死八王,皇位決不可得。”七王曰:“此謀不可。帝甚寵愛八王,若謀不密,禍反及身。”欽曰:“臣有一計甚密。”七王曰:“汝試陳與我聽。”欽曰:“殿下可命人往街坊上尋一個極巧銀匠,打造鴛鴦壺一隻,一邊盛藥酒,一邊放好酒。趁此春日,去請八王來賞花,即將其壺斟上一杯藥酒於八殿下前,又斟上一杯好酒於我殿下前,一齊舉杯飲之。八王飲了藥酒,立地即死,雖有跟從之人,隻說中風,哪曉是藥死?”七王曰:“此計甚妙。”遂遣人往街坊上尋好銀匠。尋至城西,有一胡銀匠,手藝極其精巧,乃喚入府中打造鴛鴦壺。既打畢,獻上七王。七王看罷,謂王欽曰:“何日去請八王?”王欽曰:“先將銀匠結果,以滅其跡。”七王允之。

王欽命人將好酒灌醉胡銀匠,令左右殺死埋於後花園中。事畢,王欽謂七王曰:“殿下可遣人持書請八王明日至後園中賞花。”七王遂遣內監齎書徑往南府八大王前呈遞。八王拆開看雲:

門外春光無限好,明媚花共柳。值此宮裏有餘暇,不樂虛過了。敬邀哥王:明日一敘契闊情,先把金樽倒。尚冀春風一惠臨,宇第生榮耀。

八王看畢,著內使回話:“明日準來。”內使歸見七王道:“八殿下允諾。”次日,八王車駕報到,七王親出府門迎接,進府坐定,茶罷,七王邀八王入後苑花亭之上坐下,隻見花簇似錦,春光明媚。有詩為證:

陽和充塞海天涯,無處江山不物華。

綠偃舞風生麥浪,緋紅曉日絢桃霞。

燕拋玉剪裁春色,鶯擲金梭織柳斜。

滿眼韶光偏得趣,抽黃對白競天葩。

七王曰:“弟與哥王雖是兄弟,然而情甚疏曠此心歉歉,故當此春光明媚,特請一會,稍敘衷曲。詩有雲:‘戚戚兄弟,莫遠具爾。’小弟今日此舉亦欲效古人之所為也。”八王曰:“這幾日身體不爽,酒卻難飲,少敘片時可也。苟非兄弟之情,愚兄必定卻而不來矣。”七王曰:“哥王身體不快,正要痛飲方才舒暢。”遂令侍從先酌一杯藥酒於八王麵前。八王病未甚愈,一聞藥酒之氣,慌忙將袖掩鼻。忽一陣狂風吹倒金杯,藥酒傾潑於地,紅光迸起,左右皆驚懼顫栗。八王即辭別回府。七王見此謀未遂,又恐八王知覺,甚是懊悔。王欽曰:“殿下休憂,諒八殿下不知情由,必不見咎。以後再見機行事罷了。”

卻說太宗忽一日得疾,危篤之甚。寇準、八王等入內問安。太宗見群臣至,謂之曰:“先帝遵太後立長之言,傳位與朕,不期朕忽疾作,恐難總理政事。今齊王等已殞,惟八王差長,朕乃遵太後之遺言,將傳位與八王。”八王奏曰:“皇太子青春已富,人心歸順,滿朝誰生異論?願陛下保重龍體,萬代千秋。他日縱欲歸政,亦當與太子也。倘陛下欲效先帝,將位與臣,臣必披發入山林矣!”太宗曰:“卿不受,將之奈何!”思忖良久,乃問寇準曰:“八王堅意不受,卿意朕諸子孰可以居天位?”寇準對曰:“擇君為天下百姓也,不可以向婦女、中官、親近的大臣要主意。惟陛下自己作主。見其可以順服萬姓者,以位傳之,庶乎可矣。”太宗又宣趙普獨近臥榻之前,屏退左右,問曰:“朕欲傳位與八王,八王不受,卿言何如?”趙普曰:“先帝已誤,陛下豈容再誤?”太宗之意遂決,複召寇準言曰:“朕本意欲將王位付與八王,怎奈八王不受。欲付與元侃,卿言何如?”寇準拜賀曰:“萬歲!萬歲!臣為天下得君慶賀矣。願陛下不必再問外人,須早立之。”太宗又謂八王曰:“朕沒之後,卿宜盡心輔助汝弟。今賜汝鐵券免死牌十二道,若遇亂臣賊子,卿即打死,毋得縱容。朕遍觀諸將,楊景忠貞,可付以兵權,後當重用,不可妄加斥逐。”八王拜受畢。片刻帝崩,壽五十九歲,時改元至道三年三月日也。在位二十餘年。有詩為證:

太宗經世政惟勤,二十餘年德及民。

可惜乾符私授子,至今人道悖君親。

太宗既崩,眾文武奉七王元侃即皇帝位,是為真宗。群臣朝賀畢,尊母李氏為皇太後,封王欽為東廳樞密使,謝金吾為樞密副使,進八王爵為誠意王,其餘文武各升有差。從此,朝廷軍政皆決於王欽之手矣。

卻說八王出朝,忽有一人攔駕告狀,大叫“伸冤”。八王問曰:“有何冤枉?”其人哭曰:“小的是胡銀匠之子,日前新君欲謀千歲,召小的父親入府打造鴛鴦壺。其壺打畢,被王欽謀死於府中。有此冤屈,無處伸訴,隻得告乞千歲爺爺為小人作主。”八王聽罷,怒曰:“那日我見其酒傾地,火焰騰騰,心亦疑之,王欽果在筵中調度。這賊子好狠心腸!”遂接了狀紙,命左右取銀一錠,賞胡銀匠之子。

八王複回駕入到偏殿,隻見王欽正與真宗議事。八王向前奏曰:“臣適出朝門,偶有胡銀匠之子告王欽謀死他父,臣接得此狀來與陛下看之。”真宗驚曰:“王欽未嚐離朕左右,哪能幹此事?兄王休聽小人言也。”八王曰:“為謀臣故,而及於胡銀匠,冤屈此人性命!但臣今事陛下丹心耿耿,何聽讒佞謀害忠良。且臣要居帝位尚在今日?”王欽奏曰:“八殿下惡臣與陛下議事,恃為皇兄,故妄捏虛情來奏,欺壓小臣。臣既謀死了人,往日宜告先帝,何待陛下登位始來相告?且世間哪有這等膽大之人,敢向午門毀謗天子?”真宗未答。

八王聽之大怒,抽出金簡望王欽臉上打去,打得鼻血長流。王欽繞柱而走,八王亦繞柱趕之。真宗急欲救王欽,言曰:“看朕情分,兄王且饒他這一次。”八王止步,指王欽罵曰:“若再為奸宄,壞我國家,活活打死你這畜生!”言罷憤怒奏曰:“陛下休怪微臣,臣受先帝囑咐,今秉公除奸,實為陛下社稷計,非私情也。”真宗深寬慰之。

八王既出,王欽跪於帝前大哭。真宗曰:“八王,乃顧命之臣,彼所言者皆是實事,汝不應造言折辯。朕尚不肯忤之,況於汝乎!今後當避之可也。”王欽叩謝歸府,跺腳捶胸,惱恨八王,思報其仇,遂修書遣人星夜送往幽州,奏知蕭後,說:“太宗已崩,新君幼弱,朝廷空虛,趁此動兵侵伐,則中原可得矣!”

蕭後得書,與群臣商議。蕭天右奏曰:“雲川耶律休哥屢奏伐宋,今再乘其舉喪之際發兵,無有不克。”土金秀奏曰:“宋太宗知人善任,守禦邊廷之士必是智勇雙全者也。今若因王欽一書即便伐宋,恐難取勝,虛費錢糧。臣思忖,必先探其兵之強弱才不誤事。”後曰:“卿言將何以探之?”秀曰:“麻裏招吉之槍法,麻裏慶吉之刀法,與臣之箭法皆極精無比,臣等願舉兵於河東界上,娘娘遣人齎書,約宋人與臣等觀兵。宋人若能抵敵,則遲遲進兵,否則即動兵伐之矣。”蕭後大喜,遂修書遣人齎往汴京。

遼使至汴,侍臣引奏,真宗展書看之:

大遼太後蕭,致書與大宋皇帝陛下:

茲聞有喪,關河阻隔,祭品未施,奈何,奈何!近締盟好,千載盛事。今不觀兵,徒為虛文。故遣駕下三臣,駐紮晉陽,期與會獵一番。庶乎兩國之情相通,而四夷聞風懾服。謹此訂約照鑒。

第十二回晉陽兄妹競揚威

六郎軍中得嶽勝

真宗覽罷遼書,以示群臣。寇準奏曰:“北方崇尚刀箭,彼來書期與觀兵,臣料隻是比試刀箭。乞陛下精選有能者與之一會,以消其窺覦之心。”真宗曰:“朕觀朝中沒什麼良將,惟有楊郡馬一人,今在鄭州,亦未知其何如。”準曰:“陛下快遣使往鄭州將他調回。”真宗允奏,即遣使往鄭州征之。

使者既到鄭州訪問,鄭州太守言道:“楊郡馬徒限已滿,發放回京多日矣。”使臣回奏真宗,真宗即遣人往無佞府征召。使臣到府,令婆接了旨,對使臣言曰:“吾兒自往鄭州去後,並無音信回來。”使臣以令婆之言回奏,真宗聞奏,心中悶悶不悅,乃宣八王問曰:“楊郡馬已回,隱匿不出,其奈彼何?”八王奏曰:“陛下放心,臣往無佞府中打探消息何如?”真宗曰:“事關緊要,卿宜用心訪問。”

八王辭去,徑往無佞府見令婆與柴太郡,詢問六郎情況。令婆曰:“吾兒在鄭州久無音信,今日殿下親臨,老妾敢相隱耶?”八王曰:“新天子即位,今有敕旨征召,趁此與國家分憂,豈不妙矣。沉匿何為?”柴太郡曰:“姑容數時,待遣人往鄭州訪之。”八王隻得回奏“不知下落”。真宗憂影於麵。

晉陽守臣表奏:“遼兵擄掠財物,殺傷百姓,甚為荼毒,乞早發兵防禦。”真宗將表看罷,問曰:“誰人能退遼兵?”準曰:“賈能藝精,可以退之。”帝遂命寇準為正統軍,賈能為副使,領兵三萬,同往晉陽會獵。準等得旨,領兵往河東進發。

那六郎原在無佞府中。令婆聞寇、賈領兵會獵,乃與六郎言曰:“賈能何人,能退遼兵?吾兒當速往以救國難。”六郎曰:“兒意欲去,怎奈無人同行。”道罷,八娘、九妹言曰:“我姐妹與哥哥偕行若何?”六郎曰:“汝女流之輩,怎麼去得?”八娘曰:“假扮跟隨士卒,人豈知覺?”六郎允之,辭別令婆,攜二妹赴晉陽去訖。

卻說遼將土金秀兵屯河東界上,劫掠無厭。忽報宋兵到,即與麻裏招吉等議曰:“今楊家之將盡皆凋謝,其餘誰敢與吾等比試!盡管如此,君輩亦宜竭力,不可使敵人得誌,以喪我遼軍軍威。”招吉曰:“謹領尊命。”次日金秀下令立起紅心靶子,擺開陣勢,以候南兵。未久,南方旌旗蔽日而來。

宋兵既到,即於南方列陣。北遼土金秀全身披掛,立於陣中間。麻裏招吉居右,麻裏慶吉居左,一字擺開於北。南陣中,寇準、賈能兩馬齊出。寇準曰:“華夷之分,已非一日,屢次兵相侵犯,擾我邊境,此是何故?”土金秀曰:“俺娘娘以宋君新立,欲與會獵而訂息兵盟好,今新天子何不自來?”寇準曰:“吾新皇帝即位,與諸宰執論道經邦,尚且不遑而暇,難道與汝會獵,親習爾等之隨俗乎?”土金秀未答。麻裏招吉大聲言曰:“吾等不會論道,隻會奪旗斬將,以定天下!汝陣若有智勇之將,請出陣前與吾比試。道罷,賈能舞槍縱馬向前,喝道:“賊奴好欺人,吾當與汝比試!”兩下金鼓齊鳴。

麻裏招吉與賈能交馬十合,不分勝負。招吉佯敗而走,賈能追之。突然,招吉扭身回馬一刺,賈能落馬。招吉衝過陣來,正待揚威,宋軍中忽一騎青驄者馳來,一女將如風驟出。接戰三合,女將將紅綿套索一拋,招吉被絆落馬下,女將擒之而歸。寇準大喜,曰:“汝姓甚名誰?”女將答曰:“妾乃楊令公長女八娘也。”準曰:“將門女子,亦勁敵也。”遂命記其名,錄其功。

土金秀見拿去招吉,大怒,欲出馬交戰。麻裏慶吉拍馬出陣,罵曰:“南蠻!好好放出吾兄,饒汝殘生。”遂輪刀直殺過來。宋陣上趙彥見了,亦舞刀接戰。僅兩合,趙彥便不能抵擋,撥馬走回本陣。慶吉趕來,宋陣中又走出一女將,舞刀迎敵。戰之數合,斜揮一刀,砍慶吉於馬下,提頭來見寇準。寇準問曰:“汝是誰?”女將曰:“妾乃楊令公次女,九妹是也。”準曰:“汝等武勇出眾,真乃皇上之福德所致也。”亦令錄其名與功焉。

土金秀見砍了慶吉,大怒,躍馬出陣,言曰:“宋人誰有本事,快出陣來比箭!”宋牙將楊文虎出馬,言曰:“我與汝比之。”土金秀拈弓搭箭,走馬連發三矢,皆中紅心,眾軍一齊喝采。楊文虎亦走馬射三矢,隻中一箭。金秀曰:“汝箭輸矣,當還我招吉。”文虎曰:“偶爾箭輸,若比槍,則不輸矣,汝敢來乎?”金秀怒曰:“匹夫好誇口!”即綽槍出馬。交戰數合,文虎被槍刺傷,敗走回陣。金秀直衝過來。

陣邊六郎望見,出馬迎敵。金秀抵擋不過,回馬叫曰:“宋將!且休此槍,請射紅心。”六郎停槍笑曰:“汝射無甚妙處,敢向軍前驕矜逞能!”言罷,向胯後取出硬弓,走馬一連三箭,俱中紅心。南北軍士盡皆嘖嘖稱羨。六郎曰:“汝自誇箭術高超,我將此弓與汝射之,看射得中否?”遂著軍士遞弓與土金秀。土金秀接弓開之,絲毫不動,心下大驚,暗忖道:“此乃神人降生。”正欲撥馬回走,寇準出陣言曰:“吾今以所擒之將還汝。汝歸告太後,以後毋得出事擾邊。若再如此,決不恕饒!”遂將招吉剝去衣服,赤身裸體放回。北營土金秀羞慚滿麵,回軍去訖。

楊六郎入軍中見準,準曰:“設若將軍等今日不來,吾輩早血染沙場矣!請郡馬回朝見帝,老夫當力保奏封重職。”郡馬相謝。準拔營回汴,入奏真宗。真宗聞奏,即宣郡馬上殿慰勞之,曰:“卿日前匿而不出,朕寢食俱廢。今聞郡馬退遼,使朕喜而不寐。”六郎叩頭拜謝而去。真宗問準曰:“今當以何職授郡馬?”準曰:“宜授節度使之職。”真宗下命,授楊郡馬為高州節度使。

郡馬聞命,入朝辭謝,奏曰:“臣昔敗兵,其罪至重,受陛下再造之恩,嚐欲報複無由。今略建微功,豈敢受節度使之職?”真宗曰:“汝父子忠勤王事,先帝稱念不已,欲重封贈,不期升遐,未遂其意。且今又有退遼之功,此職宜授,何為固辭?”六郎奏曰:“受陛下知遇之恩。欲授臣職,但授佳山寨巡檢可也,他職臣不敢領。”真宗曰:“辭尊居卑,此何見也?”六郎曰:“臣為巡檢,卻有三事:一者臣本流放之人,私到邊廷,略立微功,遂授節度使之職,是開倖進之端而啟人越分侵職也;二者佳山與幽州相近,臣欲伺機直搗賊穴,收其地土,以絕萬世邊患;三者聞彼地有幾個草寇,甚有勇力,臣欲擒之,使其棄邪歸正,以除民之害也。”真宗曰:“卿憂國憂民,真社稷臣也。”遂可其奏,下命王欽撥軍五千與楊郡馬領去,鎮守佳山。

王欽領旨,到府查點軍士,俱以老弱疲病、不堪征戰者撥隨郡馬。六郎一見軍士,怒曰:“佳山何等地方!此等無用軍人如何迎敵!”隨行有一軍人,姓嶽名勝,因王欽盡撥老弱疲病之軍跟隨郡馬,心中思忖:“京中此處難以立功,莫若跟隨楊郡馬往佳山寨建功立業。”故生計將薑黃水搽臉,待王樞密來查點時,隻說是個病軍,諒他必定撥己跟楊郡馬去。

嶽勝乃濟州人,生得麵若凝脂,神清氣朗,掄動大刀,萬夫莫敵,人號為“花刀嶽勝”。卻說王欽一見嶽勝臉黃,果然隻道是個病軍,乃撥之跟隨六郎。嶽勝見六郎說軍士無用,出軍前叫曰:“汝生將門,自謂無倫,我今願與汝比試一番,何如?”六郎曰:“可。”遂綽槍上馬。二人交戰數十餘合,六郎驚曰:“此人槍法精通,必用計擒之,以服其心。”遂佯敗而走。但行不遠,忽馬失前蹄,掀落於地。嶽勝慌忙下馬扶起六郎,言曰:“小人得罪,有眼不識本官,望乞恕饒。”六郎曰:“汝當竭力助我鎮守佳山,吾自保奏聖上授汝之職。”嶽勝謝而言曰:“小人來意本欲跟將軍以立功績,幸得提攜,當以犬馬相報。”

六郎得嶽勝為部下,無限欣喜,遂回無佞府中辭令婆。令婆曰:“汝為巡檢,豈不貽羞於汝父乎?”六郎曰:“佳山與遼相近,此處最好立功,他鎮則不如矣。凡職隻要立功績,何論其崇卑哉!”令婆然其言,遂備酒餞行。飲罷,六郎領軍望佳山寨進發。時值二月,路途好景。有詩為證:

遲遲麗日布韶光,春到人間景異常。

雨後江山增秀麗,風前花柳競芬芳。

尋香戲蝶輕翻拍,求友嬌鶯巧奏簧。

景物撩人無限好,不妨收拾入征囊。

六郎行不數日,到了佳山寨,原守軍士迎接入廳。拜畢,六郎言曰:“遼人屢為邊患,此地尤甚,故天子遣我鎮守,汝等各宜恪遵號令,不然軍法難容。”眾人諾諾而退。

次日,嶽勝出寨遊耍,遙見前麵高山樹木茂密,乃問舊日軍士曰:“那一座山叫什麼山?”軍士曰:“說起那山,驚破人膽。”嶽勝曰:“敢情有狼虎出沒乎?”軍士曰:“比狼虎還甚。”乃以手指道:“轉過那山,有一地名胡村澗。進一、二裏路去,傍著山麓,名為可樂洞。洞中有一草頭王,姓孟名良,鄧州人,力大如山,無人敢敵,聚集強徒數百,劫掠為生。官兵不敢捕捉。如今誰敢正視其山?”嶽勝聽罷,徑進寨來告知六郎。六郎曰:“我知其人久矣。若得他來歸順,實壯軍威。”嶽勝曰:“小人輕騎往探,看是何如。”六郎曰:“此人勇猛,須謹防之。”

嶽勝到了可樂洞,隻見孟良部下劉超、張蓋等與眾嘍羅俱在洞前鬥寶。嶽勝下馬,抽出利刀,一徑入洞,喝聲:“賊徒休走!”劉、張等隻道是官軍來捕捉,各自逃生。嶽勝趕上前去砍死幾個嘍羅,血流滿洞。嶽勝思忖:“不如寫字為記,使其來佳山寨廝殺,方好拿他。”便題血書四句於壁雲:

嘍羅劍下亡,寄語休悲傷。

若問人何是?佳山楊六郎。

嶽勝寫罷,上馬徑往佳山而來,不題。

第十三回可樂洞三擒孟良

芭蕉山喜獲焦讚

卻說孟良回洞,隻見嘍羅被殺死在地,乃大驚,問曰:“是誰到此殺死眾人?”嘍羅對曰:“適才有一壯士甚是勇猛。眾人隻道官兵來捕,俱各逃走,被他走入洞中殺死眾人,又以血書字於壁,請大王看之便知端的。”孟良抬頭看罷,言曰:“乃楊景那廝殺吾部下,好大膽!此仇不報,枉為人也!”

卻說嶽勝歸見六郎,道知殺死嘍羅一事。六郎曰:“孟良回來看見,必定來報此仇,汝等須準備廝殺。”道罷,忽聞寨外呐喊。六郎與嶽勝出寨視之,正是孟良。此人生得濃眉環眼,麵紅如亦,狀貌雄偉。六郎迎而謂曰:“觀汝之貌甚是奇異,奈何棄理滅義甘心為賊?依我言之,莫若歸順朝廷立功顯姓、垂芳後世,勝於落草為寇矣。”孟良曰:“依汝言之,汝以拜官受爵為榮。依我言之,我以居職享祿為辱矣!何言之!汝父子投降於宋,不得正命而死,手足異處,若禽獸然,有什麼好處?我居此山,斬殺自由,何等尊貴。以汝較我,不啻天壤之隔也。此等閑事且姑置之。我問汝來,素昔與汝無仇,殺我部下何為?”言罷,揮斧直取六郎。六郎挺槍迎敵,交戰十合,不分勝負。六郎佯敗而走,孟良拍馬追之。嶽勝從後喝聲:“休趕!”孟良即回馬來戰嶽勝。六郎拈弓搭箭,射中其馬,把孟良掀落於地。軍士上前,生擒孟良歸寨,綁縛於階下。

六郎曰:“汝自逞英雄無敵,今何被擒?汝服我否?”孟良笑曰:“暗箭射馬,詭計算我,非大丈夫所為,如何肯服!”六郎曰:“放你回去如何?”良曰:“汝肯放我回去,整兵再來與汝交戰。若不設暗計,明明白白有手段平空拿我,徐即拜降。”六郎曰:“汝要明明白白平空拿你,此有何難!”遂放孟良而去。

嶽勝曰:“孟良凶賊,為民之害。今既擒之,可用則收留之,不可用則砍之,何為放他?”六郎曰:“孟良,一豪傑也,吾心頗愛之。當今英雄有幾?欲收此人為部下,必服其心,是以放之。汝等試看明日再戰,吾又擒之。”嶽勝曰:“將軍用何計策擒之?”六郎曰:“孟良有勇無謀。離此山南五裏之地有一深穀,峭壁石崖,進去便無出路。汝引騎軍一千伏於穀口,吾與之交戰,引他從山左側而進,吾複從山右側而出。待我一出,汝即殺來,截住不放他出,吾自有計擒之。”嶽勝領軍去訖。六郎複喚健軍六七人吩咐曰:“汝等扮作砍柴樵夫,往那高山頂上對歌酬和。若孟良問路,汝等如此如此應之。”軍人領計去訖。

六郎分遣已完,下人來報孟良在寨外搦戰。六郎出馬言曰:“今番仔細交戰。若再被擒,卻難放縱。”孟良曰:“汝好大話!昨誤被擒,今定報之。”言罷,縱斧直取六郎。六郎與之交戰約數合,佯敗徑往山南而走。孟良趕上言曰:“汝又欲以暗箭來算計於我?”六郎不答,直走入穀,孟良亦趕入穀。六郎待其入穀,遂撥回馬從山右側而出,孟良亦從右側趕來。忽有嶽勝殺出,截住穀口。良驚曰:“又中奸賊之計矣!”遂回馬直進穀去。

孟良回到穀中,隻見四麵高山壁立,無有去路,遙見崖上有幾個樵夫歌唱。良乃叫曰:“吾被楊景誑入穀來,汝等救吾出去,多將金銀相謝。”樵夫遂將一條麻繩垂下,言曰:“我等救大王,大王莫失信,要把金銀與我。”孟良曰:“我生平是個講信用之人。但救得出去,決不食言。”眾樵夫曰:“大王可把此繩緊係腰間,待我眾人扯拽上來。”孟良曰:“你等須仔細用力扯上去。”言罷,將繩緊緊縛於腰間。眾人扯拽至半崖,忽然停止不扯。良急曰:“何故又不扯上去?”眾人曰:“大王身軀甚重,吾等力盡,待再叫幾個人來同扯才得上來。”片刻,六郎、嶽勝俱到崖上,六郎曰:“今番明明白白平空拿你,孟良,你肯服否?”孟良曰:“不是這等說,汝與我交戰,從地下平空拿我方見手段。”六郎曰:“要從地下平空拿你亦不難,今番又放汝去,敢再來戰否?”孟良曰:“今番亦非我戰之罪,但肯放還,再整兵出戰。如拿得我,真心投降。”六郎曰:“這個使得,但再放汝而去,若從地下平空拿住,卻毋得含羞又亂說話。”言罷,令軍士吊上釋之。

六郎回至寨中,言曰:“設計擒良二次,彼決不明出交戰,唯夜來劫吾之寨,定須以計擒之。”嶽勝曰:“孟良已遭二次之辱,今晚豈肯前來自投羅網?”六郎曰:“今晚準來。”乃令眾人於帳前掘一陷坑,將木板浮搭於上,用土鋪蓋;又令軍士遠遠埋伏,隻留數十健軍伏於帳前,待伺孟良落坑,即出縛之。眾人領計去訖。

是夕,六郎獨坐帳中,剔燭觀書。將近二更,孟良所遣探邏之卒回報:“佳山寨中軍士俱各安寢,寂然無備。”孟良喜曰:“這一次定將前二次之辱盡伸雪矣!”乃乘輕騎直至佳山寨。將至寨中,隻見六郎一人在帳前觀書,昂昂然旁若無人。孟良舉斧拍馬闖至帳前,喝聲:“匹夫休走……”聲猶未罷,連人帶馬跌落於陷坑之中。帳外埋伏之健軍一湧而出,用繩索繞良之身,捆縛扯將上來。孟良部下三千餘人亦被埋伏軍士四下革裹圍住。眾嘍羅見孟良落於陷坑,料難走脫,盡皆投降。

健軍押孟良於帳下,六郎謂之曰:“我今放汝,再整軍士來戰何如?”孟良曰:“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某雖為盜,良心豈盡喪乎?將軍真天神也。蒙放之至再,已不勝羞慚矣,尚敢複求去耶?願傾心以事將軍,將軍若肯容之,感恩不盡。”六郎大喜曰:“君肯投降,是吾之大幸也。”次日天明,孟良稟了六郎,回洞召集劉超、張蓋、陳雄、謝勇、姚鐵旗、董鐵鼓、郎千、郎萬、管伯、關均、王琪、孟得、林鐵槍、宋鐵棒、丘珍、丘謙,共一十六員頭目,俱引來拜見六郎。六郎大設筵宴。

飲酒將闌,六郎曰:“方今北遼屢次犯邊,我宋受害。此禍之所以不能除之,蓋由將佐不得其人故耳。今此地尤為吃緊之所,吾自恨兵微將寡,常恐不能鎮守,有負聖上顧托之意。若汝等耳聞目擊有好名士,吾不惜千金聘來同鎮此地。”孟良對曰:“此去六十裏外,有座山名芭蕉山,山勢險惡,內聚強人數百。為首者姓焦名讚,字克明,生得麵若丹朱、眼似銅環、兩顴突出,有萬夫不擋之勇。若要禦遼,此等之人不可不得。”六郎聽罷大悅,言曰:“我親齎禮物去招他來。”孟良曰:“此人極其凶惡,將軍即便領部眾同去,猶恐不能招之而來。”六郎曰:“吾推誠置腹,何愁他不賓服。”孟良曰:“雖是誠能動物,依小人說,將軍且休去。小人素與相善,待我去招來。”

次日,孟良辭卻六郎,徑往芭蕉山招焦讚而去。那焦讚正在寨外閑耍,一見孟良,乃曰:“孟哥哥何來?”孟良曰:“我今投降楊六郎處矣。吾觀六郎智勇兼全,盡堪為倚傍。且想落草終無成就,故願同他鎮守佳山。倘日後能立功,生享爵祿、死載簡書,大丈夫誌願酬矣。吾今特來邀哥哥同去助他。”焦讚不答,直進洞去披掛出寨,言曰:“我認得你,手中鐵錘卻不能認汝。”孟良見他來得凶狠,跳上馬便回佳山,入帳告六郎曰:“此人頑固,招之不來。明日將軍領兵與之交戰,眾嘍羅必定跟他出陣,巢穴空虛。再令嶽將軍領兵五百,悄悄地直到洞前埋伏,待他一出交戰,便偷襲其寨。小人領數十健軍,從芭蕉山後攀藤附岩而上,直入寨中放火,複從裏麵殺出。將軍從外麵殺進,兩下夾攻,定要拿他。”六郎依其言。

次日,六郎領軍直到芭蕉山寨前喊叫。焦讚引眾嘍羅出馬迎戰。戰數合,六郎佯敗而走,焦讚拍馬趕來,六郎複回馬交戰數合,又詐敗而走,直誘得焦讚離山十裏外。嶽勝見他去遠,徑到洞前呐喊。四周把守嘍羅恐被嶽勝攻破,俱赴寨前防禦,不期孟良引數十健軍從山後攀附而上,直入寨中放火。火焰騰騰,嚇得眾嘍羅俱各奔走逃生。

六郎遙見火焰衝天,又回馬與焦讚交戰數合,見焦讚隻顧奮力拚殺,六郎揮鞭指而笑曰:“克明全不知事,你的山寨已被孟良燒了,尚在此苦苦貪戰。”焦讚回頭一看,隻見煙霧迷空,乃大驚,撥馬回寨。六郎複從後追趕殺來,嶽勝、孟良從山寨殺出。焦讚料敵不過,棄了馬走上山坡。那半山是淙水石,又生苔蘚,六郎步軍見焦讚走上山坡,一齊趕上山去。焦讚趕得慌,爬到半坡,被苔蘚滑跌下來。眾軍捉住,捆縛回佳山寨中。

六郎升帳,眾推焦讚於階下。六郎親釋其縛,謂焦讚曰:“有驚英雄,慎勿見罪。目今大遼侵犯邊境,足下若肯同去征討,即奏聖上加封官職,尊意以為何如?”焦讚思忖:“天下有這般好人!若我拿得人來,隻一刀處置,哪肯釋放!”聽罷六郎之言,遂納頭便拜,言曰:“願居帳下,幸乞收錄。”六郎大喜,乃置酒設宴。有詩為證:

英雄濟濟萃三關,萬裏霜威不可攀。

心熟兵書知變合,折衝卻敵笑談間。

第十四回六郎三關宴諸將

孟良紅羊洞盜骸

卻說六郎既得諸將,即遣人齎表進奏聖上,請授諸將之職,同鎮三關,以防大遼。真宗覽罷奏書,與群臣商議。寇準曰:“楊景收伏群凶,甚有益於朝廷,陛下當從所請,以安其下,且張大威聲震恐遼人,使其不敢南侵。”帝允奏,遣使齎敕,加楊景為鎮撫三關都指揮使,嶽勝、孟良、焦讚三人為指揮副使,劉超等一十六人並授都總部頭。敕命既下,使臣便齎往佳山寨宣讀。六郎接旨,與眾人望闕謝恩,乃款待使臣。使臣既回,六郎又遣人往勝山寨招取陳林、柴敢。不日二人率眾來到,自是三關之上扯起楊家金字旗號,威震幽州,遼人畏懼,邊患少息。

時值八月中秋佳節,六郎與眾將飲酒賞月。六郎謂嶽勝等曰:“當此良宵,我欲吟詩消遣情懷,諸君請勿見笑。”嶽勝曰:“將軍賜教,銘刻肺腑,怎會取笑。”於是六郎口占一律:

月下敲砧響夜寒,征人不寐憶長安。

霧迷北塞遊魂泣,草沒中原戰骨酸。

直望明河臨象國,誰將零露捧金盤。

何年卸甲天河洗,酩酊征歌歲月寬。

嶽勝等問曰:“將軍二聯似有餘憾在焉?”六郎曰:“然。吾父子八人歸宋,遭逢遼賊謀逆。吾父為先鋒討之,被仁美陷於狼牙穀,撞死李陵碑下。後打聽得蕭後將先父屍首埋於胡原穀,每欲取回葬於先陵,怎奈無機智能幹之人代為取之,心懷悵悵,不知何時遂也,故今晚吟詠之間不覺真情暴露。”嶽勝曰:“將軍念念在親,乃大孝也。蒼天感動,畢竟保佑,日後必定取回,不必憂慮,但當徐徐為之。”六郎曰:“誠然,非目前可以取之也。”是夕酒散。

卻說孟良因六郎言無人代取父骸,尋思道:“我不如今夜乘著月色悄悄偷出營寨,密往胡原穀取得令公骸骨,以報三次不殺之恩。”於是收拾停當,徑往胡原穀而去。

次日天明,寨中軍士來報六郎:“不見了孟良!”六郎大驚曰:“昨宵席上歡飲,因何今早不見?”嶽勝曰:“彼乃草寇,在此受製,難以自由,遂逃去了。”六郎曰:“此人性氣剛烈,決不逃走,效鼠輩所為也。”眾人亦持疑不定。

那孟良徑到胡原穀尋訪令公骸骨,全無人知。一日,路逢一遞送公文者。孟良思忖:“這等樣人或知消息。”遂以番話問曰:“楊令公骸骨原埋此處,今何不見了?”那人曰:“不知太後因什麼事,令人掘起令公之骨,埋於紅羊洞中去了。”孟良聽罷思忖道:“我特為此事而來,若不得骸骨回去,枉自徒勞,不如入幽州見機圖謀。”遂往幽州之路行進。

將近城隅,逢一漁父,孟良問曰:“汝今日入城去否?”漁父曰:“明早要去獻魚,如何不入城去?”孟良曰:“獻魚何為?”漁父曰:“明日是娘娘聖壽,遞年要進貢鮮魚慶賀,不敢違誤。”孟良暗喜道:“遂我之謀矣!”乃曰:“我養馬者,亦要進城,正好與公一同趕進城去。”於是漁父在前,孟良在後。轉過城南幽僻之處,孟良忽抽出短刀,將漁父殺死,剝了衣服穿著起來,戴著牙牌提魚入城。守門者盤詰,孟良曰:“我乃黃河漁父,進魚給娘娘祝壽,現有牙牌在此。”守門者見有牙牌,遂放孟良進城。

次早,太後設朝,文武賀壽畢,侍臣奏曰:“黃河漁父進魚上壽,現在午門之外,不敢擅入。”太後召入。孟良獻上其魚,太後曰:“明日來受賞賜。”孟良拜謝而退。蕭後令有司大排筵宴,文武盡歡而飲,有詩為證:

輝煌宮禁壽筵開,竹葉香浮琥珀杯。

深感主人情意渥,醉餘不覺玉山頹。

文武飲至二更乃散。次日,文武入朝謝宴畢,忽近臣奏曰:“西羊國進貢大宋一匹驌驦良驥,路經幽州,被守關軍人奪來。”蕭後命牽入來看,隻見此馬碧眼青鬃,紅毛卷紋,高六七尺。太後看後大喜,命有司好生看養。

孟良聞知此事,密往視之,果見是匹良馬,遂尋思道:“先取令公骸骨,然後計較此馬。”主意已定,抽身徑往紅羊洞去。到得洞中,隻見有一石匣盛著令公骸骨。孟良取下隨身包袱,將骸骨裹了。才走到洞口,冷不防被番人捉住,喝曰:“汝何人也!想必是個奸細。”孟良曰:“小人是黃河漁夫之子,日前獻魚上娘娘之壽,蒙賞我父子酒食。不想吾父被酒醉死。本欲帶血屍回去,怎奈路途遙遠,隻得將屍首來此焚化,包取骸骨歸葬。”言罷大哭。番人見其哀慟情切,遂深信之,放之出洞。

孟良既脫,急跑往住處,將骸骨藏了。次日,往藥鋪買了兩個天南星回去,杵搗成末,帶著前往馬廄。到得廄邊,隻見番人正在煮豆,孟良悄然走近槽邊,撒下藥末,又回去了。那馬去吮槽,被藥麻倒。及待喂馬之軍人將豆來喂時,那馬不食。軍人慌忙報與司官,司官急奏太後,太後曰:“馬之不食,莫非汝等失調理也。”司官奏曰:“非臣等失調理,那異鄉之馬,來此不服水土,乞娘娘下榜文招取能醫馬者來看何如?”太後允奏,即出榜文張掛於市。

孟良見掛出榜文,徑往揭之。守軍引見太後,太後認出是漁父,乃問曰:“汝又能治馬?”孟良曰:“臣祖專門治馬,故小人亦略知一二。”太後曰:“此馬我甚愛之,汝能治好如初,即封汝職。”孟良拜謝下殿,同司官至廄中假意看馬。良久之間,乃曰:“馬初到此,不服水土,食豆太多,肚腹膨脹,故不食也。”因令軍人將馬捆倒,拿冷水洗其口,複把甘草末調水灌了幾碗,遂放起來將草料與之,那馬果然複食如故。

次日,司官進奏太後,太後聞奏大喜,即宣孟良上殿,言曰:“卿醫好此馬,今授汝燕州總管之職,以彰醫馬之功。”孟良叩頭謝恩,自思道:“我為此馬而設此計,非為官職。”遂複奏曰:“今蒙娘娘授職,感恩無地。但此馬雖愈,病根還未盡除,若不調理,恐後再發,難以醫治。臣願帶至任所馳騁幾日,治療斷其病根,方保無虞。”太後曰:“卿言有理。”遂令孟良帶往燕州去。

孟良得旨,叩頭謝恩。退到下處,取了令公骸骨,辭別店主,跳上驌驦良驥,不往燕州,徑奔佳山寨而去。有詩為證:

隻身取卻令公骸,慨想誰如彼壯哉。

槁木遼人機術巧,又將良驥帶將來。

第十五回孟良帶馬回三關

六郎兵困雙龍穀

卻說孟良跑馬不去燕州,徑望三關而走。邏卒飛報幽州總督,總督急奏蕭後。後大驚,隨遣蕭天右率輕騎五千追之。天右領旨,引軍徑追孟良。孟良跑到半途,急回頭一顧,隻見後麵塵頭滾起,自想必是太後發兵追趕,便拍馬奔走。至三關地界,早有哨軍遙望孟良跑馬而來,忙報六郎。六郎急令嶽勝等出營寨,看是什麼緣故。

嶽勝等得令,披掛出馬了望,隻見孟良高聲叫曰:“遼人追趕甚緊,快來接戰!”嶽勝曰:“汝上關歇息,我等迎戰遼兵。”孟良入寨去了。

嶽勝剛擺開隊伍,霎時,蕭天右橫刀驟馬而到,厲聲罵曰:“賊徒盜我驌驦良驥!若好好獻還,饒汝等殘喘,不然踏平三關,方始回軍。”嶽勝怒曰:“好賊奴,敢出如此大言!”遂舞刀躍馬,直取天右。交戰十數餘合,焦讚從旁殺出,六郎又驅軍從後掩殺。蕭天右望見,撥馬走回。嶽勝等乘勢追殺,北兵大敗。直趕至澶州界上,乃收軍而回。蕭天右隻剩下十餘騎回去。

孟良回到寨中,六郎問曰:“何為一人獨往幽州而去?”孟良備道其情由。六郎曰:“有勞汝矣!”遂遣人送骸骨歸葬先陵。又差人將驌驦良驥獻上皇上。

使人到了汴京,近臣引奏真宗。真宗見馬大悅,謂群臣曰:“此馬本來獻朕,被遼攘奪而去。今又奪得回來,可見中原有人。卿等言將何以待楊郡馬也?”八王曰:“當遣酒帛之類,犒賞其眾,可也。”帝允奏。正欲遣人齎緞匹羊酒賞犒佳山寨三軍,忽近臣奏:“澶州守臣表奏,遼兵進寇甚急,乞聖上發兵禦之。”真宗看罷表章,問群臣曰:“遼兵侵犯澶州,當今誰人領兵討之?”八王曰:“佳山寨與遼相去不遠,可敕令楊郡馬領兵伐之。”帝允奏,遂遣使臣領旨,並齎賞犒之物,往三關而去。

使臣不日到寨,六郎等叩頭領旨畢,乃將聖上所賞緞匹分發諸將。六郎言曰:“今遼兵進寇澶州,皇上令我禦之。汝等誰肯領兵先行?”孟良曰:“禍是小將惹出來的,願先往迎敵。”六郎曰:“天右乃遼之名將。汝引兵先行,須用計迎敵。”孟良曰:“馬到擒來。”六郎曰:“汝亦緊防之,不可造次亂動。吾即引眾從後殺來。”孟良領兵五千去了。六郎又喚嶽勝曰:“汝引兵三千,埋伏於澶州之後,待敵人戰到半酣,可出擊之。”嶽勝領計去訖。六郎自統步軍三千,隨後接應。

遼卒飛報天右,天右與耶律第曰:“拐我娘娘良驥者,今訪得是三關劇盜孟良也。聞彼引軍來與我接戰,汝等助我削平三關,取得馬回,定奏娘娘重加旌賞。”耶律第曰:“諒此盜馬小賊,有何難敵?我等定要擒之,以慰主帥之心。”言罷,天右下令擺開陣勢。

宋兵如風驟到,孟良全身披掛,綽斧出馬,立於陣前曰:“賊奴不退,來送死耶?”天右大怒,罵曰:“偷馬之賊亦來出戰,誠可羞也!”舉槍直取孟良。孟良迎戰數十合,不分勝負。番將耶律第縱騎助戰。忽嶽勝一軍從山後殺出,與耶律第交馬。遼宋兩軍鏖戰良久。天右勒馬佯走,孟良驟馬趕上,輪斧劈麵砍去,隻見金光燦爛,不能傷之。孟良見砍不入,大驚,撥馬回走。遼兵趕來,宋兵四下奔走。天右趕了一程,見前麵殺氣衝天,恐有埋伏,收軍回營。

孟良回寨見六郎,道知砍蕭天右之事。六郎曰:“世間有此奇怪之人?待吾明日出陣,看是何如!”次日,六郎令陳林、柴敢守寨,令嶽勝引劉超、張蓋先戰。又令孟良、焦讚引王琪、孟得、丘珍、郎千分左右而出。眾將得令而去。

卻說蕭天右與部下言曰:“孟良、嶽勝,英勇難敵,且部下皆是強徒,俱能廝殺。若但死戰,徒勞無功,不如設計勝之。”耶律第曰:“元帥有何計策?”天右曰:“南去有一穀,名曰雙龍穀,穀中隻有一條小路可通雁嶺。但先得一人引騎軍三千,埋伏穀口,待我引宋人入穀,即出兵截住穀口。倘宋人衝突而出,多用弓弩射之。將宋人困於穀中,不消半月,宋人皆餓死於穀中矣。”耶律第應聲曰:“小將願往。”天右曰:“得汝去尤為妙也。”耶律第領計引軍去訖。天右又喚黃威顯,謂之曰:“汝引步軍三千,屯於雁嶺之上。待我引軍一出,汝即滾石下來,塞斷其軍之退路。又要多張旗幟,使敵人不敢登山越嶺。”黃威顯領軍去訖。

天右分撥已畢,忽報宋將在寨外搦戰。天右披掛上馬,擺開陣腳。嶽勝舞刀先出,大罵:“砍不死的囚奴,尚敢出戰!”天右大怒,挺槍直取嶽勝。嶽勝與戰數合,孟良、焦讚左右衝出,天右敗走,三人追之不舍。六郎恐三人有失,亦隨後追之,被天右誑入穀去。六郎見山勢險峭,樹木茂盛,急令鳴金收軍。忽穀中金鼓齊鳴,喊聲大振。孟良等拚死衝突欲出,隻見萬弩齊發,宋兵被射傷者甚眾,孟良等遂退入穀中。六郎曰:“汝等恃血氣之勇,隻管趕殺,不思被他誑入穀來,無計可施,將奈之何?”孟良曰:“那頭有條小路可通雁嶺。彼今走入此來,必定亦從那裏出去。彼欺我等不知路徑,我等亦趁此趕殺,從那裏出去。”六郎曰:“既有小路,快殺出去。”

及至雁嶺,隻見遼兵紛紛,俱在嶺頭擂木滾石,塞斷其路。又見漫山遍嶺豎立旗幟。焦讚曰:“此處難出,莫若還從穀口衝殺出去。”六郎曰:“不可,徒傷生也。遼賊銳氣正盛,與其衝突,不如少停此中。俟其疲倦,方可殺出。”嶽勝曰:“假若久居其中,內絕糧草,外無救援,遼兵乘虛殺進,那時人困馬乏,何以抵敵,豈不是坐以待斃!還依焦讚之言,奮力殺出是也。”六郎曰:“救兵倒有,隻是無人去取。”孟良曰:“何處有之?小將願去取來。”六郎曰:“此去五台山三十裏之遙,吾兄楊五郎在彼寺為僧。若請他來,此圍立解。”孟良曰:“將軍等在此忍耐,待小將偷出穀去,徑到五台山請得他來。”六郎曰:“汝既肯去,甚好。若見吾兄,請他火速相救。”孟良應諾,遂打扮與番人無異,辭別六郎。

孟良星夜偷出雁嶺,突遇番兵夜巡。孟良砍之,取了軍人之鈴,繞營搖之,高聲叫曰:“牢牢把把,莫叫走了楊郡馬;牢牢守守,莫叫走了宋蠻狗。”時遼營並無人知之,孟良過嶺而去。

孟良星夜到了五台山,將進寺門,見一行者。孟良問之曰:“楊五郎師父在寺中否?”行者曰:“君是何人?問楊師父有什麼事?”孟良曰:“某非他人,乃楊六郎將軍差遣來的,煩為通報。”行者聞是五郎家中之人,即引入方丈室,稟知五郎。

五郎出來相見畢,問曰:“汝是誰?來此何事?”孟良曰:“小將孟良是也。近日楊將軍招歸帳下,同鎮三關。今遼兵侵犯澶州,朝廷命楊將軍討之,不意被遼人引入雙龍穀中,伏兵截住穀口,不能得出。今糧餉已絕,救兵又無,故楊將軍特遣小將,來請師父解此一厄。”五郎曰:“何不表奏聖上發兵相救?”孟良曰:“救兵如救火。待奏聖上,知他幾時發兵?其時楊將軍等皆餓死於穀中矣!特因師父這裏相去甚近,故來拜請。乞師父念手足之情,暫屈一往,救出眾軍士,九泉不忘。”五郎又曰:“我出家之人,誓戒殺生,豈可複臨陣乎?且戎伍未臨,槍騎頓忘,去亦無益。”孟良哭訴曰:“乞師父以慈悲為本。此行救活眾軍,功德無量,勝念千聲佛也,幸勿推辭。”五郎曰:“出家多年,已無戰馬,教我怎麼迎敵?”孟良曰:“隻要師父肯去,要馬不難,小將即回佳山寨取馬來。”五郎曰:“微軀頗重,尋常之馬難以乘載。惟八大王所乘的千裏風、萬裏雲兩騎,若得其一,則可下山去救汝等之危。”孟良曰:“師父苦苦要此二馬,沒奈何,小將隻得星夜往八大王府中借之。”五郎曰:“若有此馬,我即下山,決不推辭。”孟良別了五郎,徑望汴京而行。

第十六回孟良計賺萬裏雲

九妹孤身闖幽州

孟良離了五台山,快馬加鞭來到京中,直進八大王府中拜見八王,以借馬解圍之事一一告之。八王曰:“楊郡馬有書信來否?”孟良曰:“郡馬圍困雙龍穀中。小將今從五台山來,未有書信。”八大王曰:“既無郡馬之書,馬卻難以借汝。”孟良哀告曰:“小將非為私也,乃為朝廷有患,舍死忘生,竭力接戰,故有此難。乞千歲垂念聖上分上,借我去罷。”八王曰:“汝既要馬,速去討得郡馬書信,方可與汝!”孟良曰:“再去討書,往回卻要許多日子,豈不餓死楊將軍乎?”八王曰:“這賊,叫汝去討書又不肯去,卻思量憑空來拐騙我之馬也!”孟良曰:“安敢這等膽大來騙千歲之馬?”八王曰:“我素不識汝,今日據汝口詞就把馬借去,決無道理。快走!快走!勿再多言!汝再賴著不去,我將汝當賊拿送法司,定行問罪。”

孟良見八王怒發,隻得退往無佞府去見令婆。既見令婆,孟良告曰:“楊郡馬被困雙龍穀中,遣小將往五台山請五郎師父相救。師父要八大王之馬方肯下山。小將隻得來京,與八王借之。哪曉八王見無郡馬之書,堅執不與。今小將無奈,隻得來見令婆,商議個辦法。”令婆聽罷哭曰:“吾夫與諸子降宋,皆沒疆場,惟存此子,今又被困。倘有不測,使老身依靠於誰?”九妹言曰:“母親勿憂,哥哥遭困,待我與孟良同去救之。”令婆曰:“汝念手足之情,去救極好。但到彼地,須宜斟酌行事,不得有誤。”九妹領諾。孟良曰:“既肯同去,請先出城,於四十裏外驛館等待。小將今夜往八王府中偷了馬來,趕上同行。”九妹歸房收拾,辭母,徑往驛館等候去訖。

卻說孟良悄悄地跳入八王後花園中。將近黃昏,抽身徑向敕書閣邊放火。一霎時,火焰衝天,軍校急報八王。八王大驚,急令人救之,守廄之人俱往救火去了。孟良乘其混亂之際,走進馬廄,偷取千裏風,牽向後花園,開了角門,徑跑出城。及八王府內救滅了火,看馬之人來拴吊千裏風,卻不見了。看馬者急報八王,八王怒曰:“被此賊徒算計,盜去了馬!”當即喚人快牽萬裏雲過來,跳上馬去,揮鞭追趕。

時已二更,孟良得馬走出了城,心下甚喜。正行之際,忽聽得後麵馬蹄聲響,如風驟一般。片刻間,聽得八王罵道:“賊徒,快將馬留下,饒汝之罪!”孟良大驚曰:“何來恁快!”遂生一計,推千裏風於淤泥陷中,躲避林間了望。八王趕到,見馬陷於泥澤,乃笑曰:“此賊計較千般,不得馬去,又推落澤中,以阻攔我趕殺他也!”且待軍校來,心下又怕陷壞了馬,乃跳下萬裏雲,徑向前視之。孟良看見八王下馬,忙跑出林來,跳上萬裏雲,叫聲:“殿下休怪!借此馬去退了遼兵,即送還。”言罷,揚鞭勒馬而去。

片刻,軍校到來,抬起了馬。八王告知眾人被孟良如此如此騙去了萬裏雲,問怎生是好?軍校曰:“爺爺勿憂。想他必定是真去救楊郡馬也,不然為何如此拚命來盜此馬?他若救出郡馬,敢不送還?”八王聽眾軍勸解,乃乘著千裏風回府去訖。

次日天明,孟良會見九妹,說知盜馬前後事情。九妹喜曰:“汝好機變,果是匹好馬!當速往五台山付與五哥,請他快來救應。我往澶州寨中等候。”孟良單馬往五台山見五郎,道知借馬本末以及與九妹同來救應之事。五郎曰:“看汝之心,可謂忠勤報主矣!”遂點起頭陀五六百人,扯起楊家旗號,徑往澶州而去。

不日到了寨中,五郎與九妹相見。九妹曰:“六哥受困穀中,想他坐若針氈。以我之見,今夜即殺入遼營以解其困,好否?”五郎曰:“遼軍聲勢浩大,不可輕犯其鋒,待探得信息方可出兵。”

卻說大遼遊騎知五郎救兵至,急報蕭天右。天右與諸將言曰:“楊五郎驍勇莫敵,吾有一計令彼自退,定要困死六郎等於穀中矣。”耶律第曰:“請元帥陳其妙計。”天右曰:“今捉得大宋之民,揀選麵目似六郎者,梟其首級懸於高竿,令軍士等聲言:‘六郎等皆餓於穀中不能動彈,昨夜吾軍殺入,盡行誅戮。’彼若見了首級,必自退去。”耶律第曰:“此計妙甚!”天右喚過所捉之民,揀一貌似六郎者,梟了其首,令軍人懸之於竿。軍中傳說六郎被擒、梟首號令。

邊關哨軍聽得,慌報五郎。五郎大驚曰:“吾弟久困,遼人乘虛殺入擒之,理可信也。”乃令九妹往觀首級。九妹披掛出馬,著人通報遼帥將首級來看,若果是六郎,即便退兵。天右聽知這話,即令人將首級挑出寨外,與宋人看之。九妹見麵貌甚似,揮淚罵曰:“瘟奴!不報殺兄之仇,誓不回軍。”遂回營告知五郎。五郎曰:“楊門為何如此不幸!吾弟又被梟首,吾今下山亦徒然爾!”惟孟良不信,乃曰:“此是假事。楊將軍困於穀中,部下嶽勝、焦讚俱是虎將,怎不竭力救護?單單著他砍了本官一顆首級?且殺得這等幹淨,便無一卒逃回?”五郎亦然其言。

是夜,天氣清明,星鬥燦爛。五郎步出帳外,思忖良久,乃曰:“六郎不曾遇害。”次日,謂九妹曰:“孟良之言甚是,六郎定還在,但通不得一點信息。若能叫他從裏殺出方好。”孟良曰:“小將願往。”五郎曰:“必須汝去,吾始放心。”孟良辭別而去。九妹曰:“兵者,詭道也。彼今誑我,我欲往探,以破其謀。”五郎曰:“汝不可去。倘有疏危,豈非自罹於禍阱!”九妹曰:“不必掛心,我自有辦法。”言罷,辭別五郎而去。

九妹出寨扮作獵夫遊至天馬山,深入其中,不識去路。沿山麓而走,恰遇遼兵數十人來到。九妹抽身向山後而走,忽見一小庵。九妹即入其庵。庵主問曰:“汝是何人?來此山中何幹?”九妹曰:“吾乃楊令公之女九妹是也。因吾兄被遼人困於雙龍穀,吾今來探消息,不知路徑。忽遇遼兵追趕,無處躲避,特投貴庵。望師父救我一命,至死相報。”庵主曰:“汝好膽大,何為孤身深入此來?吾今不救,性命怎逃?”言罷,令卸下弓箭,取出道衣與九妹穿起。

片刻,番兵趕到,捉住九妹。庵主曰:“汝等有何緣故捉吾弟子?”番兵曰:“既是汝之弟子,緣何身帶軍器?”庵主笑曰:“此山狼虎極多,出則必帶弓箭,防其所傷。適我往雁嶺庵回,著令他往山後施主家去,約會明日同往雁嶺庵赴佛會,故叫他帶弓箭防身。”番兵聽得這話,遂放了九妹,言曰:“汝弟子能射,必知拳棒,我要與他比試。若不肯比試,定要拿見娘娘。”庵主曰:“吾弟子與汝昔日無仇,今日無怨,何必苦苦相逼?”番兵曰:“近因遼宋交兵,娘娘傳下令旨:各處關隘俱要嚴加巡視,防備宋人打探消息。我等疑此人是個奸細,故要比試。”九妹曰:“師父不必擔心,憑他比試便了。”言罷,即出庵前,與番兵相鬥拳棒。數十番兵無一抵得過,遂回去訖。九妹亦辭庵主而行。庵主曰:“汝來此艱難之甚,必探訪得實情回去,亦不枉受這番危險。姑待數日,我與汝訪之何如?”九妹領諾,遂留止於庵中。

第十七回張華遣人召九妹

五郎一降蕭天右

卻說那數十番兵乃丞相張華之家丁,與九妹比試不過,沿途嗟歎不已。及回到府中,見張華丞相稟曰:“小的偶往天馬山打獵,逢一修行之人,武藝嫻熟。我等數十人,無一能敵之者。”丞相曰:“既有此等勇士,我即遣人召來見娘娘,封他官職,協同伐宋,豈不妙哉!”遂遣人齎敕,徑往天馬庵來。

使人到庵,見了庵主,道知張丞相來召之事。庵主問九妹曰:“張丞相遣人召汝,怎麼是好?”九妹曰:“既丞相來召,當往應命。”庵主愕然,乃點首召九妹於庵後,言曰:“汝是宋人,倘被人認得,一命休矣!緣何就許赴召?”九妹曰:“蒙君相待,至於如此,足感盛情。但此一行,自有斟酌。且這個機會,亦足以探吾兄消息。”庵主曰:“此等機會實危險可懼。日後遭難,毋怨我也。”言罷,九妹遂辭庵主,同使人徑往幽州而去。

到了幽州,番卒引進張華府中。參見畢,張華問曰:“汝姓甚名誰,生於何處?”九妹曰:“小人姓胡名元,祖籍太原。幼年習文,屢試不第。後又習武,亦不能就,遂棄家庭,修行雲遊。昨承命召,不敢違迕,特來拜見。”張華見九妹聲音清亮、言語激烈、豐韻俊秀,喜不自勝,乃命九妹居於書房,九妹稱謝。張華入後堂見夫人言曰:“月英長成,亦當婚配,未得其人。昨在天馬山招一壯士,文武全才。吾愛之、重之,欲將月英配他。夫人意下何如?”夫人曰:“相公既允,妾複何辭。”張華大喜。

次日,命人將招贅之事告知胡元。胡元曰:“此事我深願也,但俟殺退宋兵回來成親。”其人將胡元言回答張華。張華曰:“若能如此,老夫門楣愈有光矣。”即以胡元退宋之言入奏蕭後。後大喜,下命封胡元為破宋驃騎大將軍,領兵三千,前往蕭天右軍營助戰。

胡元得旨,謝恩退出,辭別張華,領兵徑到澶州,向西紮一營。正欲參見蕭天右,忽報楊五郎索戰。胡元單騎直跑出陣,大叫:“宋將速退,免受其殃。”五郎認出是九妹,大驚曰:“賢妹如何領遼之兵出戰?”九妹曰:“閑話不敘,但乞五哥佯敗。”五郎與戰數合,佯敗走回本陣。九妹亦不追趕,收軍回營。番卒報知天右,天右大悅,遣人請入帳中,商議退敵之計。

番營有人認之者,密告天右曰:“日前來看楊六郎首級者就是此人,元帥須提防之。”天右大驚,遂喝眾軍擒下胡元。胡元曰:“元帥拿我,我有什麼罪?”天右曰:“日前汝來看六郎首級,今日敢來詐降,以欺我耶?”言罷,喝令左右將其囚於營中。次日,遣軍校解回幽州見蕭後。後聞奏,即宣張華問曰:“卿日前所薦之人,乃楊家之將。苟非軍士認得,幾敗於事。卿何用人如此不實?”張華曰:“臣實不知,乞娘娘恕罪!”蕭後遂將九妹發下天牢,候再擒宋人,牽出一起梟首示眾。有詩為證:

為兄失策困雙龍,喬扮修行密訪蹤。

本欲破圍全骨肉,誰知先自受牢籠。

卻說五郎探知九妹消息,即與陳林等商議曰:“六郎天幸無恙,但聞九妹被擒,囚於幽州獄中。吾當先往救之。”陳林曰:“將軍何策可以破之?”五郎曰:“西番陀羅,遼之鄰國。吾今詐作陀羅國舉兵相助,蕭後必信。那時軍入幽州,攻破牢獄以救之也。”五郎遂引軍悄地繞澶州界外入幽州,扯起西番陀羅國旗幟,遣人報蕭後。

後得報,命侍臣宣陀羅統軍王帥入見。楊五郎承命進於關下,稱呼畢,蕭後曰:“路途風霜勞頓,元帥殊甚。”五郎曰:“吾主聞娘娘與宋兵交戰,未決雌雄,特遣臣領兵助戰。此君命所在,敢雲勞苦?”蕭後大喜,設宴相待,親自舉杯奉酒,賜賞甚厚。五郎酒至半酣,起身告曰:“蒙娘娘厚賜,明日即出兵以擒宋人。”蕭後曰:“軍士遠涉疲勞,姑且休息數日而行。”五郎稱謝。酒筵既罷,五郎遂辭太後而出,屯兵於城南。暗傳令軍士俱要準備,乘番人不知,今夜殺入牢獄以救九妹。

卻說獄官章奴知九妹是楊家府之後,隆禮相待。每欲放九妹,未得其便。一日,章奴對九妹曰:“我欲釋君久矣,但恐君去,我受其殃。”九妹曰:“君隨我走過南朝,即奏聖上,高封君職以相報也。”章奴曰:“君肯帶我同去,今夜即越獄而出,不宜再遲。”九妹整頓齊備。將近黃昏,外麵炮火連天,五郎引五百陀羅從城南殺入獄邊而來。近臣急奏蕭後:“陀羅國軍民反了!”蕭後聞奏大驚,急令緊閉午門。五郎獨自一馬當先,殺入獄中,正遇九妹與章奴從獄中殺出,番人不敢抵敵。五郎、九妹在城中左衝右突,殺死番人不計其數。複各處放火,嚷鬧一晚,然後引軍殺奔澶州而來。

天右見兵從幽州殺來,不曉是什麼緣故,卻未準備。部下大亂,被五郎、九妹殺進營中亂砍。耶律第出馬迎敵,五郎與之交戰兩合,被五郎一刀砍於馬下。陳林、柴敢聽知呐喊,想是五郎兵到,引軍殺出。蕭天右見宋兵聲勢浩大,拍馬逃走,五郎驟馬追之。天右回戰數十餘合,五郎揮刀劈麵砍去,隻見金光燦爛。五郎忖道:“吾師父曾說,遼有兩將乃逆龍精降生,刀斧莫傷,不想就是此人。當時師父曾授我《降龍咒》一篇,若交戰遇之,誦起此咒,無有不勝。”五郎即誦之,隻見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半空中忽一金甲神人飛下,手執降魔杵一條,大叫:“孽畜!好好回去,饒汝之罪。”隻見天右滾落馬下。五郎提起大斧,用盡平生力氣砍之,忽一道火光衝天而去。五郎遂揮兵殺進雙龍穀中。

六郎聽得穀口喊聲不絕,知是救兵到了,驅軍殺出。孟良一馬當先,恰遇黃威顯,交馬一合,被孟良砍於馬下。六郎與五郎合軍一處,殺得番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奪得無數馬匹軍器。

六郎收軍還佳山寨,與五郎相見,乃曰:“倘若無哥哥相救,小弟等必餓死於穀中矣!”五郎曰:“九妹為訪賢弟消息,被蕭後囚於獄中,我昨詐為西番陀羅國舉兵相助,彼不知覺,被我殺入獄中,救出九妹。不然九妹亦休矣。後複乘機殺到澶州,天右不知其由,吾兵驟至,彼無準備,部下大亂,吾軍殺入,遂獲全勝,救出賢弟等也。”九妹曰:“小妹在獄,有一獄官名章奴者,蒙彼相待甚厚。昨夜放小妹出獄,同持戟殺退番兵,不意被番兵所傷。此人之恩,痛惜無由報答。”六郎乃問被囚情由,九妹將庵主相待及往幽州張華招贅之事俱道一遍。五郎曰:“此亦是個賢人,當備些禮物謝之。”六郎依言,遣人送金銀各五十兩往謝之。六郎於是設筵犒賞諸將。

飲酒已闌,五郎曰:“賢弟與列位當竭力防禦遼人,藩衛王室。老母在堂,九妹宜回奉甘脂。愚兄告別,乃往五台山去也。”言罷,兄妹辭別而行,六郎送出寨外作別。有詩為證:

同枝深幸脫災歸,聚首須臾又別離。

風急雁行輕拆散,孤飛形影各東西。

卻說六郎回寨,寫了退遼表章,遣人申奏朝廷,並將萬裏雲送還八王。使人既去,複令軍士嚴整戎伍,招募英雄,以防大遼侵犯。時蕭後被楊家之兵大鬧了幽州,又蕭天右等戰沒於陣,心甚不樂,乃敕耶律休哥等緊守關隘,不得妄動,以防宋師侵害。三關之威震動幽州,自是邊禍少息。

卻說真宗看罷六郎破敵之表,乃與八王議曰:“楊郡馬殺退遼人之功,當升其職耶?當賞其眾耶?”八王曰:“陛下姑賜其金帛,以犒賞軍。伺後再立功績,則升其職。”帝允奏,遂遣人齎金一千兩、緞匹十車,前往三關犒軍。使臣領旨,齎物去訖。

一日朝散,王欽歸府自忖道:“楊家如此英勇,吾即老死於汴,亦不能遂吾之誌。吾想朝廷之上,惟謝金吾聲勢正旺,不如請他來商議設個計策,謀死楊六郎,方好行事。”片刻間,差人請得謝金吾到。王欽出府接入坐定。茶罷,謝副使問曰:“下官今日蒙王大人召見,不知為著什麼事?”王欽曰:“聖上寵厚下官,雖生死難報,大人所知之也。怎奈八王嫉妒,深入骨髓。日前公出,到天波滴水樓前經過,未曾下馬,被楊府家奴辱罵一番,惶恐難當。待奏聖上,又恐八王來做對頭。思想起來,無奈何,隻得辭官去采樵於山、釣魚於水,杜門不出,免人欺淩而絕恥辱也。”謝金吾曰:“大人何自損銳氣?今聖上所親厚者,隻你我二人而已。八王雖尊權勢,朝政不屬於彼。此亦何懼之有?若論楊府,惟存六郎一人,其餘皆死於非命。且先帝特立無佞府天波樓,不過使其舍死以禦敵人。當今聖上何嚐將此掛心?下官明日試往過之。沒什麼話說則亦已矣,若有一毫稍及於我,即令手下拆之!”王欽暗喜,乃曰:“謝大人休要惹禍。若拆其樓,令婆肯與汝甘休?必來進奏。倘若聖上重念其功,為之作主,豈非反受其殃矣!”金吾曰:“王大人放心。吾自生枝節以奏聖上,定要拆之。”王欽假意勸之再三,複留飲酒。至晚,謝金吾辭謝,王欽送出府門外而別。

第十八回真宗拆毀天波樓

六郎私下三關寨

卻說謝金吾次日擺隊往無佞府前而去。將近天波樓,門外家兵稟曰:“凡大小官員在此經過,俱要下馬,請老爺下馬過之。”謝金吾曰:“此非禁門,此有下馬之理?”喝令敲金鳴鼓而過。

楊令婆正與柴太郡在廳前閑敘,忽聞府外金鼓喧騰,遂令人出府細看。回報曰:“謝金吾端坐馬上,喝令左右大張響器而過。”令婆怒曰:“極品公侯在此經過尚且下馬恭敬,不敢輕慢。謝金吾職非極品,何敢如此欺淩!”言罷,遂喚丫頭拿出朝服,穿戴齊整,手執龍頭拐杖入朝進奏。

侍臣引見真宗,真宗賜坐於側,乃問曰:“夫人今日親自於朝,為著哪件事情?”令婆跪下奏曰:“先帝垂念夫君、諸子死於王事,特建無佞府天波樓,以旌獎焉。又著令官員人等經過俱要下馬。今日,謝金吾喝令左右響張金鼓、端坐馬上而過。觀其耀武揚威之態,非欺老妾,乃欺皇上也。”真宗聽罷,再三慰之。令婆退回府去。

真宗即宣謝金吾升殿,責之曰:“先帝遺旨,汝何敢違?令婆適劾汝經過天波樓前不下馬。此係忤逆聖旨,擬罪當斬。”金吾奏曰:“小臣何敢逆旨。但因日前敕令使臣齎金帛犒賞楊郡馬,使臣領旨在身,從天波樓前經過,要下馬來。小臣見之,說道不便。然天波樓前之路,實南北往來要道,凡朝賀聖節者特為陛下而來,又從此處下馬,此樓豈非更尊於陛下矣?且此是前朝使愚使貪之計,有何所重?臣正欲會同朝臣進奏此事,想令婆知臣有此舉,故先以欺皇上進奏,以堵臣之口也。但臣受陛下重恩,凡有不便皇上之事,雖刀斧加身亦必行之。乞陛下先將臣誅戮,然後降旨毀拆天波樓,以便南北往來而尊皇上也。”真宗聞奏不語。王欽乘機奏曰:“謝金吾之奏甚切時議,乞陛下準之。”真宗曰:“卿言固是,亦須再詳,然後來說。”謝金吾既出,王欽暗地於帝前語之,真宗遂下令著謝金吾毀拆天波樓。

敕令既下,楊府家兵聞知消息,急報令婆。令婆與柴夫人言曰:“今聖上輕信謝金吾、王欽之言,毀拆天波樓。倘被拆之,貽羞於夫君多矣!”柴郡主曰:“此事必哀懇八王轉達天廷,才能止之。”令婆曰:“須速往告之可也。”柴郡主即往八王府中。與八王相見畢,柴郡主曰:“謝金吾妄生事端,無故進奏聖上毀拆天波樓。不期聖上準之。妾今特來哀告殿下轉奏聖上止息不拆,則楊門不獨生者銜恩,死者亦感德矣!”八王曰:“郡主不來說,我亦欲去奏之。但聞王欽參與其事。今聖上所信者此二賊子,彼謂此樓不便天下往來,故聖上深以為然。我今度之,雖去進奏亦難挽回。謝金吾,小人也。郡主急歸,與令婆商議,將金寶賂之,買其寬恕數時。等我遇便奏帝,或者可保其不拆。”

郡主領命,歸告令婆。令婆曰:“若保全此樓,無限榮耀,即需頃盡家藏亦甘心焉耳,隻恐謝金吾不肯受。”乃囑郡主曰:“聞得金吾與劉憲最為心腹,遣人送禮托他遞進,彼必然接受。”令婆即密遣人托付劉憲,送謝金吾玉帶一條、黃金百兩。劉憲領物送入謝府。金吾見楊府送禮,自矜曰:“楊府恃功自傲,滿朝文武無敢與抗衡者。非我今日設此計策,豈識我謝某耶?”劉憲曰:“楊府今既貼服,大人可與之方便,且此事亦無甚緊要,慢慢拖延,皇上畢竟不究,若留之不拆,亦落得楊府相敬受矣。”金吾聽劉憲之言,遂受了禮物,令來人以不拆回複令婆。令婆大喜,遣人告知八王。

不想金吾受賄賂之事,王欽早已知之。王欽複密奏真宗,亟行毀拆。真宗聞奏,敕金吾火速毀拆。金吾不得已,引軍校往拆之。八王聽知,遣人報令婆:“聖意難回,可著人星夜往三關召回六郎商議計策。”令婆聞知,悶悶不樂,寢食俱廢。八娘曰:“此事必須令人請回六哥才可止得。不然日後又生計策來拆無佞府也。”令婆曰:“未有詔命,六郎怎敢擅離三關?”八娘曰:“六哥可將兵印權付部下代掌幾日,悄悄地回來,事完即去,有何不可?”令婆曰:“此事全要機密之人行之。叫我遣誰去?”九妹曰:“小妹曾到三關,願往去來。”令婆曰:“汝去極好,但要快回。”

九妹遂辭母,望三關而行。不日即到了,入寨見六郎曰:“謝金吾冒奏聖上,毀拆天波樓。母親遣小妹來請兄長星夜回汴商議。”六郎曰:“滿朝眾臣不救,八王亦忍心而不救耶?”九妹曰:“八王言諫不得,他著人來說,要請哥哥快回商議。”六郎不勝憤激,屏退左右,低聲與九妹言曰:“聖上今無詔命,我敢擅離此地?”九妹曰:“母親亦曾慮及於此,八姊說道無妨,請哥哥把印與部下掌著,事定就回。”六郎聽罷,即喚嶽勝吩咐曰:“母親有緊急事,著舍妹來召我回,一看即來。汝與孟良等謹防北遼,仔細遵依吾之號令。待焦讚回來問我,隻說打獵去了,不可令他知之。”遂將印付嶽勝。嶽勝領受而退。六郎同九妹悄悄離了佳山寨,望汴京而回。有詩為證:

權臣平地起奸謀,奏毀天波滴水樓。

郡馬帶星歸去急,怕來慈母不禁愁。

六郎與九妹星夜趕路,走至半途,忽焦讚從林中跳出,叫曰:“將軍何為吩咐莫與焦讚知之?小將在此等候多時矣!”六郎驚曰:“冤家到了!”乃責之曰:“汝何私逃至此,該當何罪?”焦讚笑曰:“將軍亦私離至此,又該什麼罪?小將聞京中最是繁華去所,平生未見。今日要跟將軍同去看之,始慰吾之心願。”六郎曰:“真好惱也。我此來怕人知覺,且汝之性甚急。若到京師必定生禍。汝聽吾言,可歸三關,我回當獨加重賞。”焦讚曰:“小將不要賞,隻要去看景致。若不許去,小將先往京中傳揚將軍私離三關。”六郎怒曰:“這畜牲如此無禮,你去有何勾當?”九妹曰:“隻他一人,哥哥帶去有何妨礙?但叮嚀囑咐,勿使生事便罷。”六郎遂依其言,帶焦讚同來汴京。

兄妹回到無佞府,見了令婆,拜畢,令婆眼淚汪汪言曰:“汝父子八人骨肉凋零,隻有汝在。老母今日一見,忽覺疼上心來,擱不住老淚縱橫。叫汝回來,別無話說,隻為當日先帝因汝父子有保駕之功,敕建天波樓,以旌獎焉。今謝金吾恃寵欺我楊門,冒奏此樓不便天下往來,聖上聽信讒言,下令毀拆。若不能止之,日後無佞府亦難保也。”六郎跪下言曰:“母親休憂傷神,待兒與八王言之。我父子為國死難,料聖上必定垂念而不毀拆。”柴太郡曰:“若得八王竭力維持,何愁金吾小輩。”六郎既與家眷相見畢,乃安置焦讚至後麵書房歇息,著軍校服侍防守,勿令出府生事。

時焦讚路途辛苦,到府兩日亦不覺得。連住了幾日,拘禁得慌,與軍校言曰:“我跟本官來京,隻望遍城遊玩景致。早曉這等監守,何似當初不來!汝等若肯引我入城觀看一番,必多買酒食相謝。”軍校曰:“放汝出去,隻恐你生事。那時連累我等,怎生了得。”焦讚曰:“好哥哥,帶我出去,三生不忘,且我不生事便罷。”於是軍校暗開後門,瞞著六郎,引焦讚入城遊玩。果見一座好城,有詩為證:

虎踞龍蟠地有靈,汴京堪稱帝王城。

紅雲日擁黃金闕,紫氣春融白玉京。

孔雀徐開金扇迥,麒麟高噴禦香清。

皇圖鞏固齊天地,四海黎元樂太平。

又後人歎息汴梁,作詩一首:

三百餘年宋祚遐,平原千裏挹嵩華。

黃袍昔照陳橋柳,翠袖今埋故苑花。

南渡一龍能立國,北行雙馬不還家。

傷心漫寫興亡恨,汴水東流日夜斜。

第十九回焦讚夜殺謝金吾

六郎發配汝州城

焦讚與軍校進了仁和門,隻見人如蟻聚、貨似山積。焦讚言曰:“若非老哥放出,怎麼見得這般熱鬧去所?”軍校驚曰:“汝好大膽!倘人聽見盤詰,究出是三關逃軍,拿去問罪,且不連累本官?”讚笑曰:“道這一聲,便有何害?”急行到酒館麵前,聞得作樂歌唱、佳肴飄香,讚曰:“可進裏麵沽飲三杯而去。”軍校曰:“這裏鬧紛紛的,我等難以從容飲酒,當往城東高樓偏僻去處飲之可也。”焦讚聞他這話,遂邀軍校徑往望高樓飲酒。飲至日色將晚,軍校催讚回府,讚曰:“此地難得,望老哥多飲兩杯。今晚隻在此店歇宿,明日回去也罷。”軍校曰:“明日本官見責,我等怎麼回話?”讚曰:“無妨,我自解釋,不致罪加汝等。”軍校見其性急,恐嚷鬧起來被人知覺,隻得依隨,直飲酒至更盡方罷。

飲罷焦讚不肯歇息,邀軍校乘著月色東蕩西遊。遊到謝副使門首,聽得裏麵大吹細擂,作樂飲酒。焦讚曰:“這個人戶好快活也。”軍校笑曰:“你不消說他,此乃謝金吾之家,是你本官對頭,乃當朝第一寵臣,最有權勢。如今領著聖旨來拆滴水天波樓,汝本官回來正為著這些事情。”

焦讚先未知謝金吾之家,也自罷了。此時一知,殺心頓生,謂軍校曰:“汝二人在此等著,待我進去結果了這賊。”軍校嚇得戰戰兢兢,渾身麻了,言曰:“汝生出事來連累我等,不如從速轉回店中安歇。明日回去,本官還不知覺。不然我先回去報知本官,定行重責。”焦讚怒曰:“汝二人要去隻管去,我今定要這般行也。”二人拖焦讚轉至後麵牆角邊,焦讚說聲:“撒手!”縱身一躍,跳過其牆,裏麵乃後花園也。

焦讚悄悄進到廚房,家人俱在堂上服侍飲酒,隻有一個丫頭在廚房整備酒肴。焦讚抽出短刀,向前將丫頭殺了,提頭走出堂中。隻見金吾居中坐著,樂工歌童列於兩旁,焦讚將那顆頭照金吾臉上擲去。金吾大驚,濺得滿麵是血,大叫:“有賊!眾人快拿!”焦讚走向前罵曰:“奸佞賊!你認得焦爺麼?”言罷,一刀砍落其頭。眾人見了,各自逃生。焦讚餘怒不息,將其一門不分老幼盡皆殺之。有詩為證:

靜中察天道,天道好循環。

妄意將人害,全家一劍餐。

時夜三更,焦讚將筵中美酒佳肴飽恣一餐。臨行思忖:“謝金吾一家被我殺了,他乃聖上寵臣,豈肯善罷甘休,必貽累街坊受禍。不如留下數句,與人猜詳,庶不貽害他人也。”即以血大書四句於壁,詩曰:

四水星連家下流,二仙並立背峰頭。

明明寫出真名姓,仔細參詳莫浪求。

題罷,複從後園跳出去,尋軍校不見,乃躲於城坳過了一夜。次日清晨,逃回楊府去了。

卻說巡更軍卒夜聞謝副使府中被盜,亟報王樞密知之。王欽徑往謝府視之,隻見老幼一十三口俱被殺死。壁上大書血字四句,乃是凶手名姓。王欽命人抄寫,進奏真宗。真宗大驚,下命王樞密體訪此事。王欽奏曰:“臣緝訪得殺死謝金吾者,乃楊六郎新招賊徒焦讚是也。”真宗曰:“楊郡馬鎮守三關之地,哪裏有部將來此殺人。”王欽曰:“日前楊六郎私下三關,帶得焦讚同來。乞陛下遣兵圍住楊府搜捉,便知端的。”真宗允奏,敕令禁軍捕捉楊景與凶手焦讚。旨命既下,禁軍百十餘人領旨而行。

時六郎正與令婆計議天波樓之事,忽左右報:“夜來焦讚入城,越牆入了謝金吾府中,殺死老幼一十三口。今皇上差禁軍圍府捕捉。”六郎曰:“這個狂徒,敗吾家門!”道罷,禁軍已一齊衝入捉拿六郎。焦讚聽得這個消息,手執利刃,一直殺入。禁軍見其凶惡,放了六郎,不敢近前捕捉。六郎喝住焦讚曰:“汝生出這等大禍,尚敢拒朝廷之捕耶?好好自縛,去見皇上請死!”焦讚曰:“這一生也不知殺了多少奸徒,希罕砍這一十三口!我今把這些狗奴殺了,待與將軍回轉佳山寨,看有什麼人來奈我何!”六郎怒曰:“汝犯下逆天大罪,又說這等不法之話。今若不聽吾言,先斬汝頭去獻!”焦讚乃放下利刀,唯諾而退。禁軍複欲來捉,六郎曰:“不必汝等動手,吾自縛去見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