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整理衣服,淫僧所有的珠翠首飾、綢緞衣服,姑娘連看都不看,扶著藤床而下。姑娘上吊的繩子,離地三尺餘高,姑娘就著那條繩兒,挽了一個套,地窨子之中辨不出東西南北,扶著繩套,大拜了八拜,口中說道:“生身的父母,白生養孩兒一場,父母養育之恩,兒未嚐稍報,兒不能堂前盡其孝道。婆母慈祥,年供柴,月供米,三四年之久,為的是將不孝的兒婦娶過門去,在堂前侍奉你老人家。如今兒婦遭難已死,負了婆母一片好心。”轉身形又拜了四拜,站起來扶著套兒,杏眼之中流下血淚,灑於胸前,將套分開,粉頸一伸,就聽背後有人咳嗽一聲,說道:“姑娘休行拙誌,老朽在此。”小姐回頭一看,身背後站立一個大腦袋,頭如麥鬥,身高三尺有餘。姑娘說道:“打鬼!打鬼!”大腦袋說道:“哪有鬼怪?我是勝英的大師兄,前來搭救你們未過門的義夫節婦。賀照雄進地窨子,本是老朽將他引來的,賀照雄不能救出姑娘,老朽故此來救小姐。”姑娘聞聽,遂說道:“原來是大師伯。難女落難在廟裏四天四夜,難女不能出此寺院。您將難女救出,叫他人說長道短?老伯父,您快去救賀公子去吧,難女隻求一死。”老劍客說道:“小姐,我要救,救你們一雙義夫節婦。我將你夫妻完全救出去,那才是全始全終。我若獨救賀兆雄一人,豈不是半途而廢嗎?姑娘你是賢德之女,賀照雄他是孝義雙全之男,故此老朽才前來搭救你們。姑娘你休要遲誤了時候,賀照雄要與僧人動上手,他的武學可不成,必然被僧人所害,反而不美了。姑娘你賢德不賢德?節烈不節烈?你要賢德節烈,速與老朽出廟,老朽今年八十七歲了。”姑娘叫道:“師伯,賀公子救我,我都不出此廟,您雖然是師伯,素不沾親,我是一女子,怎與師伯逃走?”老劍客一聽此言,有情有理,遂叫道:“姑娘,我是八十七歲的老絕戶,無兒無女,我收姑娘你為義女,我若拿你不當親生的女兒,叫我夏侯商元不得善終。”姑娘一聽,趕緊飄身下拜,遂說道:“不肖的難女逼得義父起誓,倘日後難女得誌,若不以義父當作生身的父母看待,叫我必遭惡報。義父受小女兒一拜。”老劍客心中歡悅:“我八十多歲,沒有聽過叫父親的。”老劍客終朝尋茶討飯,酒色財氣拋了三樣半,就是還有點好氣。如今認了幹閨女啦,老劍客可愛了財啦,見姑娘應允出廟,遂走到藤床前,將首飾放在包裹內,包好了向腰間一圍,將綢緞衣服,一件一件的向背後披,披了七八件。向地下一蹲,叫道:“女兒這裏來,義父背你逃走。”姑娘這才伏在老劍客背後。老劍客又拿了一件大的衣服,將姑娘向自己身上一纏,遂說道:“姑娘閉眼吧。”大腦袋一晃,身形一搖,唔唔的帶風,穿過假竹林,夠奔地道,由打花廳出去,往正北奔廟的後群牆。前文表過,後群牆矮。老劍客施展八步趕著名的童子功,一縱過了牆頭,要是牆高,背著一個人,誰也過不去。老劍客背著姑娘縱過了廟的矮牆,夠奔廟後東麵的大葦塘子。九月間葦子已經落葉,者劍客先將葦子鋪倒一片,又掀過來一把葦子,叫道:“女兒!你扶著這把葦子站好。”姑娘掀著葦子,劍客將姑娘由身上放下來,姑娘站在一旁。老劍客將衣服鋪放在倒了的葦子上,叫道:“女兒你坐下吧,我去救賀照雄去。你可別行拙誌,若那麼一來,老夫就枉費一片苦心了。”姑娘說道:“義父,螻蟻尚且貪生,何況人呢?請義父速去救賀照雄去吧。”老劍客放下小姐,再進廟去救賀兆雄不提。
單提賀照雄,自假翠竹林灰棚中頓足走出,仍奔假磚門。出了假磚門,順著地道向南去,走至地窨子的北後門,一扇關著,一扇掩著。賀照雄探頭向裏觀看,一看裏麵是三間禪堂,坐北向南,北麵的窗戶,屋中燈燭輝煌,外麵地窨子有掛燈。賀照雄手背著鋼刀,叫道:“小和尚,你們出來一個,媽媽叫你們去呢。”小和尚問道:“哪位?”賀照雄說:“是我。”小和尚走出來一探頭,賀照雄一伸手,掀住小和尚的耳朵,照著小和尚脖子上就是一刀,將死屍拉著,靠到東麵地窨子牆,又叫道:“小和尚,你們倒是出來一個呀!”小和尚又出來一個,賀爺照樣又殺了一個,兩個死屍擲在一處。再叫小和尚,裏麵的小和尚說道:“怎麼去了兩個啦,還招呼呢?”這個小和尚遂留了神啦,剛一探頭,賀照雄一伸手,這個小和尚抽身向裏便跑,賀照雄在後便追,追到禪堂屋中,手起刀落,將第三個小和尚斜插柳一刀,小和尚倒在地板上。法慧僧一怔,賀照雄並不答言,將兩旁邊站著的五六個小和尚,用刀一路亂剁。法慧僧方才站起身形,賀照雄縱起身來,照著和尚便剁,和尚一抓桌子腿,向賀照雄翻去,桌上酒菜撒了一地。賀照雄這一刀正剁在桌子上,和尚一轉身形,由門後抄起三股烈焰叉,遂問道:“什麼人?”此時賀照雄由桌子上撤出刀來,遂用手一指:“大膽的凶僧!奚家屯的奚老先生之女,前來燒香還願,你敢隱匿不獻?大太爺是安樂村賀家堡的賽孟嚐賀照雄是也。”和尚一聽,心中一怔。和尚知道,賀照雄是有名的人物,倘若勾引官兵前來,這場官司不好打,並不是怕賀照雄的本事。和尚一想,一不作二不休,索性將賀照雄結果了性命,就算完啦。賀照雄此時舉刀便剁,和尚仰起叉來便搪,賀照雄不敢碰和尚的叉,順勢便劃和尚的雙手。二人在地窨子之中,戰了二十餘個回合,和尚的叉將賀照雄的刀叉住,向上一抖頭,說聲:“撒手!”賀照雄身不由己,單刀出手。和尚的叉奔賀照雄胸前便刺,賀照雄用了兩個野馬分鬃的招數,賀照雄可不敢前進,隻有後退之能。擠到西麵上這行柏木樁子上,和尚是急勁,恨不得一叉將賀照雄叉在樁子上,按足了膂力,照定賀照雄胸前刺去,賀照雄將身軀向南一閃,和尚的叉刺入柏木樁子上。和尚向外一撤叉,賀照雄由和尚的叉杆上縱過來,和尚一伸左腿,照定賀照雄便踢,賀照雄將身軀向東一閃,和尚的腳踢空,和尚的叉仍在柏木樁上。說時遲,那時快,和尚踢賀照雄落空,左腳落地,右腳一踹樁子,將叉由柏木樁子之上將叉撤出來,舉叉向賀照雄便砸,賀照雄向北一閃,未留神腳底下死的小和尚,竟將賀照雄絆倒,和尚見賀照雄栽倒,雙手抱叉便紮。賀照雄武學雖然不十分精,他可是雜學,在家練武之時,山南的海北的,到了賀宅,沒有不招待的,朋友臨走的時候,有過意不去的,便對賀爺道:“賀兄,在下有幾手笨藝,地躺的招數,我在你麵前獻獻醜吧。”在武學之中,這就是要傳授武藝,賀照雄是有教的便學,所以他是雜學。和尚抱著叉這一紮賀照雄,賀照雄遂施展地躺招的工夫,和尚使的力大,賀照雄閃開了叉,和尚便將叉紮入地板之內。和尚拔叉的工夫,賀照雄便向北翻,和尚在拔叉的時候,擋著北麵的門,不容賀照雄出去,拔下叉來再紮,賀照雄仍是就地十八滾,燕雲十八翻。和尚忽然靈機一動,心裏暗想:“我為何不用叉舉起來拍他?再不能叉入地板了。”於是換招,舉起叉來拍賀照雄。賀照雄此時頭東腳西,仰麵看著和尚舉起叉來,賀照雄心中暗想:“悔不聽吾妻之言。淫僧舉起叉來就叉,倘若亂叉,吾命休矣。”
正在此時,就見北麵地道中一人,一縱一丈多遠,兩縱進了地窨子。和尚一看就是一忙,原來是個大腦袋,頭如麥鬥,身量三尺多高,頭上的短頭發有三寸來長,壞棉袍多厚的油泥,頭上挽著一個疙疸髻,破布條與草繩擰的腰帶子。和尚問道:“什麼人?”老劍客用手一指和尚,說道:“淫僧!震三山撼五嶽鬼見愁大頭鬼王夏侯商元是了。你隱匿奚老者之女,已被某救出去了。”此時賀照雄已經站起身軀,聞聽是大師伯夏侯商元,心中這才放心。和尚聞聽說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麵,原來是討飯的。”說著話用野雞抖翎的招兒,將叉向外一擋。老劍客八步趕站童子功,草鞋一點地,成心要賣一手兒,向上一縱,大腦袋幾乎頂著地窨子的上板。和尚一想:“這個人還稱得起劍客呢?容你落下來,後腰上給你一叉,就是金鍾罩也將你砸折了。”他哪知道老劍客是夜行眼,童子功,黑天白天看的一般遠。說時遲,那時快,容老劍客由上麵落下來之時,和尚平著叉向老劍客打來,老劍客一彎腰,踏在叉杆之上,猶如棉條兒一般,和尚悠了兩悠,老劍客頭朝下一落,手一按地翻身站起。賀照雄在一旁看著,不住的驚訝,平生未見過這樣的武學,隻見法慧僧的叉吞吐撤放,撤花蓋頂;老劍客閃展騰挪,暗藏著貓躥狗閃,躥高縱矮,內隱著兔滾鷹翻,陡轉如環。賀照雄一看,這才知道自己藝業不高,和尚忙活了半天,連老劍客的破棉袍都沒有沾著。老劍客說道:“凶僧,我將奚家小姐已經救出去啦,這是與你開開玩笑。你不用著急,我站在地上不動,你打我兩叉看看。”老劍客遂伸出兩隻胳膊,站在那裏不動。伸胳膊為的是護頭。凶僧掄起三股烈焰叉,照著老劍客的軟肋梢打來,這一叉“吧噠”一聲,正正打上,老劍客向上一進步,讓過了叉盤子,將叉挾住,遂說道:“我可沒躲。你該挨打啦,一對一下的。”和尚心裏暗想:“我可受不了。”兵刃似自己的命一般,和尚焉能放鬆,擎著叉杆,與老劍客要較勁。你道老劍客在蕭金台舉過石香爐,那是多大的膂力呢?和尚與老劍客較勁,老劍客遂將凶僧舉起四五尺高,向地下一甩,凶僧將叉鬆手。老劍客平生沒害過性命,今天是急勁,拿過叉來,手執叉的尖子這頭,用叉鑽照著和尚的腦袋上,就是一下子,和尚急忙用縮頸藏頭之法,向下一縮頭,叉鑽正紮在腦袋左邊,將頭皮劃破了,鮮血當時流下,眯了和尚一隻左眼。和尚轉身就跑,奔南麵上的四扇垂花門,出了垂花門奔地道,和尚的用意,他想老劍客必追,將老劍客引到前麵的地道門那兒,老劍客必不知有消息,掉在網裏,將老劍客擒著,然後捉拿賀照雄易如反掌。哪知道老劍客是童子功,八十七歲正身的童子功,黑夜可作楷書。和尚在前頭跑,老劍客在後頭追,遂叫道:“照雄隨我來!”追到地道要出門的那兒,老劍客嚷道:“照雄啊!你的火折還有嗎?”賀照雄說:“有。”老劍客說道:“你將火折晃著,要出地道兒。堵著門是轉環板,板底下是網,掉在裏頭就得被擒。到那兒別直走,靠牆南有麵頭台石,向南縱到階頭台石上,登台階出地道的門,在我背後緊緊跟隨。”和尚在前麵一聽,心中暗想:“幹啦,他全都知道了。”和尚由地道之中出來,一拉銅環子,出了月洞轉環門。老劍客的腳程要追和尚可不費力,皆因為後邊有賀照雄,賀照雄在地道裏打著火折子走,哪跟得上老劍客呢?因為賀照雄沒跟上老劍客,老劍客在地道外等著賀照雄,比及賀照雄由地道出來,老劍客一叉杆將月洞轉環砸落。
就在這個工夫,法慧順著花園子向南跑,跑到東禪堂的北院,一邊跑著一邊喊:“大師兄,了不得啦!現在劍客震三山在地窨子裏,由地窨子裏追出我來啦。快出來吧!”此時就見東院各禪堂中,縱出三十來個和尚,俱都是短衣襟小打扮,手擎合手的家夥。老劍客叫道:“照雄你在北麵等候我,待老夫獨鬥眾淫僧!”你道這三十多和尚為何這樣齊整呢?皆因為昨日勝三爺等在廟外與法慧鏖戰,廟裏的和尚故此有預備。這三十多和尚之中有一個老道,正是七星真人趙昆福。老劍客手擎著叉,引頭在前,賀照雄在後,法藍僧懷抱著亮銀梅花奪,大聲說道:“來者是夏侯商元麼?你也是道門之徒,為何攪鬧佛門善地,殺害廟中僧眾?”老劍客大怒,罵道:“猴兒崽子!你還裝好人呢?染汙了佛門淨地。現在我將奚老先生的女兒救出廟去。還有多少案都是你們所為?大膽的凶僧,竟敢將降香的婦女隱匿廟內。錢塘縣現在出了七案,如其不將少婦長女都與我獻出來,我把你們這一群猴兒崽子都打壞了!你們這群猴兒崽子,莫倚人多勢眾。”和尚亮銀梅花奪一分,上前一近身,老劍客手執三股烈焰叉,叉頭向裏,叉杆向外,按棍使用,亮銀奪向前一遞,被叉杆磕出去,和尚就覺著虎口發酸。和尚自知氣力不敵,不敢砸老劍客的家夥,但是亮銀奪吞吐撒放招數神妙,老劍客的叉當棍使,和尚的亮銀奪拿不著叉。和尚雖然氣力不敵,他的藝業高強,這二位,一個是道門長門的,一個是僧門長門的,兩個長門的弟子戰了五六十個回合。正殺得難解難分,惡道七星真人在旁念了一聲:“無量佛。大師兄為何不用絕藝呢?”法藍僧恍然大悟:“我有香砂迷魂袋,為何不用呢?何必費此氣力?”亮銀奪虛點一招,縱出圈子外,將奪交於左手,伸手由兜囊之中,撤出香砂迷魂袋。香砂迷魂袋頭上有皮口袋,口袋上有梅花孔,先向自己鼻子用手指一彈,聞了解藥。老劍客借著燈光一看,心中暗想:“此袋沒有破法,有心要走,大腦袋一晃就走啦,群僧決追不上我,無奈有賀照雄在後邊。”老劍客一著急,一頓足將就地的方磚踩裂,一掉叉杆,將翅子朝外,遂說道:“你要打香砂袋,我就用叉叉你。”和尚香砂迷魂袋,離著遠了夠不著,遂向前欺身,老劍客的叉就要出手。正在此時,東禪堂上咳嗽一聲,說道:“掌院當家的休要使暗器,俺勝英來也!”又聽一人說道:“大師兄休要擔驚,貧道諸葛山真來也!”又一人喊道:“弼昆在此!”來了一僧一道一俗家,勝三爺手中托著明晃晃的金鏢。這段書殺得天翻地覆,名為勝三爺兩隻金鏢破寺院。為何兩隻金鏢呢?指鏢救友,給了黃昆一隻。老兄弟四位,黃三太小弟兄六位,由莫家店來的,歐陽爺與小弟兄們未敢進廟,手中也沒有家夥。歐陽爺說道:“你們老哥兒三位進廟,我得便與他們找家夥去。”故此歐陽爺也未進廟。法藍一見勝爺金鏢在手,勝爺的鏢有名,人所共知,和尚明知自己要用香砂袋,勝英他必打鏢,鏢能打得遠,香砂袋不能及遠。自己一想,難討公道,遂將香砂袋還於兜囊之中。勝爺說道:“現在廟中隱匿奚家女子,還有別的案子,當然也是你等所為。你去請老當家的去,勝某與老當家的有話講。”
正在此時,就聽廟內鍾響,皆因老劍客由地窨子之中追出法慧僧的時候,早有和尚報於老方丈,老方丈本打算不出頭,後來又聽說是劍客到了,又聽說勝英也到啦,老方丈打了一個唉聲說道:“前日推算一卦,十日之內有血染衣襟之禍,此乃天數也。”遂吩咐小和尚擊鍾,齊集了一百多和尚,都手執兵刃,奔東院而來。群僧進了東院的月洞門,俱都雁排翅排開,勝爺一看,老和尚背後,有兩對小和尚,這四個和尚俱都是精神百倍,氣宇不凡。這正是老和尚五徒弟法吉、六徒弟法祥、七徒弟法如、八徒弟法意。再往後有兩個和尚,身軀魁梧,搭著龍頭鳳尾的如意架子,架子上放著亮銀方便鏟,鏟杆有胳膊粗細,鏟頭三麵是刃,鏟尾有大月牙兒。這條鏟,在少林寺由宋太祖所封,自有少林寺就有這條鏟,為鎮少林寺之物,永久未出過世,此次老和尚出來遊方,忽然將它帶出來了。也是天數,按說這宗東西不是打仗用的,是和尚埋白骨所用之物,如今老方丈,拿方便鏟當作兵刃。此鏟重有一百來斤,除非璧和僧,誰也用不了。勝爺看罷,整整鴨尾巾,攏銀髯,拱背躬身,叫道:“老師傅,弟子勝英拜見。”璧和僧叫道:“勝俠士!你乃替天行道之士,為何殺害我廟中的和尚?”勝三爺叫道:“老師傅!可惜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弟子焉敢攪鬧佛門淨地?老師傅,你有失查之過,這寺院之中,不知有多少婦女。有弟子之徒弟賀照雄之未婚妻,奚家屯奚老先生之女,前來廟中降香,被你寺內的僧人隱匿不獻,奚老先生在縣衙告狀,派官人前來搜查幾次,未見奚家之女,現在被我大師兄救出了寺院。既然有這一案,其餘那些案不問可知,也必是老師傅廟中的僧人所為。老師傅大慈大悲,將這些婦女俱都獻將出來,叫這些婦女們全都骨肉團圓,散而複聚,豈不美哉?”老和尚一聽,慈眉倒豎,遂說道:“如有此事,就是貧僧獲罪於天,貧僧我必清查白蓮寺,將肇事之人,必照戒規處治;再不然,我將這些不法的僧人交與府縣衙門。賀施主是大善士,施舍四輩子了,他來到白蓮寺,殺了些小和尚,是替我除害群之馬,那算作為罷論。”說至此處,用手一指老劍客,問勝爺道:“此人就是夏侯商元嗎?”勝爺答道:“然也。”又指著諸葛道爺說道:“此人就是你的二師兄諸葛山真嗎?”勝爺答道:“不錯。”和尚又指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問道:“他是你的師弟弼昆麼?”勝爺說道:“正是我的師弟。”老和尚問畢,複又說道:“我平生不開殺戒,如今被汝師破了我的金鍾罩。沒有別的,我將你們羈留幾天,你師傅必來,等你師傅來了,我們兩個人有交代。我也不與你們動手,你們也不是貧僧的敵手。”勝爺低頭不語,一旁怒惱了老劍客震三山,夏侯商元說道:“老猴崽子,你別不知自愛啦,你要羈留老太爺,老太爺將你掰壞了。勝英後退,看我的。”和尚說道:“夏侯義士,你失言了。”老劍客說道:“你這兒不是杭州官府,我們沒犯王法,你敢言羈留老爺子們,你是胡說。”說著話,一抖三股烈焰叉,縱起來便打,老方丈回手抄起方便鏟,向上相迎,就聽“當啷啷”一響,老劍客倒退了兩步。老劍客將叉按棍使,上下翻飛,老方丈橫攔豎架,蔽住了招數,這條鏟使活啦,分上中下三百六十鏟,就聽鏟使得嗖嗖帶風。勝爺擔驚害怕,金鍾罩要叫鏟打上,也得骨斷筋折。勝爺心中暗想:“這都是為我們爺們,要不然吾大師兄豈能到這裏呢?”勝爺想到這裏,遂叫道:“大師兄與老師傅合上招啦,不能分出勝敗。且請下退,小弟陪著老師傅走幾趟。”老劍客心中暗想:“老方丈這條鏟使活啦,我是不能戰勝他,我師弟有鏢,倒可以贏他。”老劍客思想至此,遂虛晃一叉,縱出圈子外。勝爺提刀,夠奔近前,老方丈的鏟向勝爺一晃,勝爺一閃身,魚鱗紫金刀接架相還。二位各使平生學業,魚鱗紫金刀不敢碰鏟,方便鏟也碰不上勝爺的刀,老方丈修行眼亂轉,要看刀法步眼,還得讓勝爺。二人正在酣戰之間,南麵上的僧人之中,一聲無量佛說道:“為何不施展絕藝,將勝英等一鼓而擒?”老方丈自己的奇方,配的香砂迷魂袋,隻傳與大徒弟法藍、二徒弟法慧,自己沒有用過,這回被老道提醒,由兜囊中取出香砂迷魂袋,自己聞了解藥。勝爺一看,心中暗想不好,將刀交於左手,伸手登鏢。和尚一看,心中暗笑:“我專接暗器。”思想至此,向上進步。諸葛道爺打稽首,念無量佛,一籌莫展;大腦袋直晃,也是沒有法子。
正在此時,就聽月洞門外,佛殿廟脊上,一聲:“無量佛,善哉,善哉。貧道來也!”一道立閃。此人在廟脊上獸頭藏著看呢,由脊上一道立閃相似,三四縱來到月洞門,在勝英與老方丈當中一站,念了聲:“無量佛。勝英為何與汝師伯交起手來?還不後退!”勝爺喏喏連聲而退。你道艾道爺怎麼來的呢?自擂台散後,老劍客艾道爺遂在鄉村閑遊,聽說本地出了失去婦女之事,艾道爺訪了多少庵觀寺院,並無有下落,有心要訪察白蓮寺,又恐僧人施展香砂袋。累次研究破此物之法,還請了一位女劍客,為的是抵製香砂袋,如今劍客研究成了破香砂袋之法,這才前來竊探白蓮寺,正趕上勝爺等與老方丈動手。比及老方丈取出了香砂袋,鏢行大眾都在計無所出之時,艾道爺這才露麵。老劍客麵向南,這才向老方丈打稽首:“師兄別來無恙?大師兄乃是參修之士,何必與勝英他們一般見識?看在小弟之麵,饒過他們吧。師兄你來看,我的四個徒弟都在你的麵前呢,他們倘有不法行為,或做了傷天害理之事,貧道決不輕饒。大師兄,你現在有失查之過,你知道嗎?你的二徒弟法慧竊盜少婦長女,現被吾之弟子、震三山夏侯商元,將奚家屯奚老先生之女救出白蓮寺。既然隱藏奚家之女,別家所丟的婦女不問可知,也是令徒所為。請師兄將那些婦女們俱都釋放,叫他們夫妻母女骨肉團圓,豈不美哉?咱們僧道淨講慈悲為懷,將她們這些婦女們若永久藏在廟中,豈不有失大師兄半生慈善之旨?現在這個地方有七家丟失婦女之案,連奚老先生這一案,共是八案了。師兄若放出這些婦女,吾師徒與大師兄賠禮。”老方丈聞聽,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遂說道:“阿彌陀佛,道友,果有此事,貧僧真是獲罪於天了,我必當清查白蓮寺,將同作此事之人,按戒規治罪。但此是一事,惟有貧僧八九十年的苦功夫,前被爾破了十三太保橫練功夫,道友就是不到白蓮寺,我養了一百日氣功,我必找道友分個上下。你今日既來了,咱們二人須要分一個輸贏,這又是一事。你我分輸贏已畢,再將犯戒規之門徒,按規處治。”艾道爺說道:“無量佛,貧道素不練功,已成無用之人。恕過了小弟吧。”和尚說道:“道友,你縱有蘇秦之舌,貧僧也不能聽。貧僧非與道友一同開殺戒不可。”艾道爺說道:“無量佛,師兄非此不可,貧道隻好奉陪。大數來臨,貧道豈能脫過?請師兄上招吧。”
老方丈方便鏟換於右手,剛要動手,前麵站著四個徒弟,五徒弟法吉說道:“師傅你戰了勝俠士,又與夏劍客戰了一回,你已乏了,待弟子會一會艾道長。”語畢,亮銀如意一分,就要進招。艾道爺一看是一個小孩子,念了一聲:“無量佛,師傅法名怎麼稱呼?”法吉說道:“貧僧名叫法吉,排行在五。自幼出家,拜璧和僧長老為老師。”艾道爺說道:“自古僧道是一家,動手之時是點到而已,千萬莫下絕招。”艾道爺向勝英說道:“你過來,與這少師傅接接招。”勝爺聞聽答應:“謹遵師命。”拉刀來戰法吉。法吉雙如意一晃,夠奔勝爺鴨尾巾,勝爺一閃身,如意走空;第二招推如意奔麵門,勝爺又一閃身躲開;雙如意又向左右二肩頭,勝爺一閃身軀。法吉說道:“勝俠士因何不還招?”勝爺說道:“師傅你是八大名僧之中的高明人,故此讓你三招。”法吉說道:“勝俠士不用相讓。”雙如意掛兩肋而來,勝爺這才還招。勝爺這一與法吉還招,可比不了平常的動手,此時兩方麵俱都是老少三輩觀看,故此勝爺施展勝家獨門八卦絕命刀,法吉的如意,摘戮撕捋,以力降勝爺。戰的工夫稍然一大,勝爺步眼一散,由北一撤步,法吉年輕,以為勝爺是真敗,雙如意直奔勝爺二肩頭,勝爺一翻身,如意落空,勝爺就勢裏手一刀,法吉頭上的月牙蓮子箍被魚鱗紫金刀削去,震得僧人頭痛,抹頭向正南而敗。勝三爺說道:“承讓,承讓”法祥見師兄法吉落敗,縱身過來,叫道:“勝俠士!法祥奉陪幾招。”勝爺又讓了三刀,第四刀魚鱗紫金刀接架相還。雙如意對單刀,戰二十來個回合,勝爺徉輸乍敗,法祥向北便進,口中說道:“不見勝敗不能罷休。”夠上了步位,一隻如意奔右肩頭下,一隻如意奔左臀部,勝爺燕子翻身,雙如意走空,勝爺的刀向和尚右耳平掃而去,法祥見刀臨切近,縮項藏頭式。和尚向下一低頭的力量甚大,將七八寸頭發就飄起來啦,正被魚鱗紫金刀掃上,頭發紛紛落地,眾人俱都愕然,法祥也敗歸本隊去了。法如見六師兄落敗,縱身夠奔當中,叫道:“勝俠士!我五師兄、六師兄俱都落敗,小僧法如願奉陪勝英俠士走幾趟。”法如一出來更顯著鮮明,亮銀月牙蓮子箍,亮銀雙如意,黑真真發髻飄灑兩肩頭。勝爺仍然讓了三招,第四招接架相還。法如掌中的雙如意,神出鬼沒,上下翻飛,摘戮撕捋,拘掛稠拿,雙如意帶風聲。勝爺一看,法如雖然年青,藝業高強。此時勝爺臉麵微見汗跡,遂使了一招仙人解帶攔腰斬,夠奔僧人肚臍上,雙如意一擋魚鱗紫金刀,勝爺抽刀,抹頭敗式,遂說道:“七師傅,勝英氣力不敵了。”語畢,向北而跑。法如在後一語不發,在後便追,夠上部位,雙如意一隻奔後腦海,一隻奔後心窩。勝爺此時早將魚鱗紫金刀交於左手,刀柄頂在心口窩上,尖朝外刃朝上,右手登出一隻金鏢來,容小和尚的雙如意看看到了勝爺腦後,勝爺一翻身,口中說了一聲:“打!”勝爺的鏢奔的是法如上身,法如見勝爺鏢奔上身,急忙一閃身,哪知道勝爺的鏢奔上身是虛的,法如一閃身的時候,鏢奔法如的腿腋打去,法如欲待躲閃,焉得能夠?正正打在腿腋之上,法如被勝爺打了一鏢。勝爺見法如帶鏢而走,遂叫道:“七師傅,你向哪裏走!”法如不語,遂向本隊而走。勝爺心中甚著急,三隻金鏢被黃昆帶走了一隻,剩了兩隻啦,若如法再帶去一隻,就剩了一隻啦。一看法如跑在本隊內,將鏢起出,擲在一旁,勝爺這才過來,俯腰伸右手將鏢拾起。
此時八師傅法意見自己三個師兄,俱都敗歸了本隊,明知道自己出去也白費,但在此時也不能不出來了,遂暗將雙如意舉起。當時北邊的人看得明白,都知道法意是要暗害勝爺,賀照雄叫道:“師伯,看那一個小和尚要暗害吾恩師。”諸葛道爺說道:“臨大敵,不要多言,隻許看著。”賀照雄心中甚為不悅,自己暗想:“眼看敵人要暗算我的恩師,諸葛師伯何以不叫多言呢?”正在此時,就見法意一縱身軀,直奔勝爺背後而來,舉起雙如意,照定勝爺腦後便砸,隻見勝爺向後縮身,雙如意落空,緊跟著勝爺一翻身,就是一鏢,這一鏢正打在法意肩窩之上。兩方麵觀者沒不咋舌的,賀照雄才知道諸葛道爺是久經大敵之人,見過陣勢,暗中佩服諸葛道爺有先見之明。法意當時趕緊起下了金鏢,擲於地上,滿麵羞慚敗回了本隊。勝爺拾起金鏢,還於囊中。
此時老和尚四個愛徒俱被勝爺所敗,慈眉倒豎,善目圓睜,一合方便鏟,走至當中,就要與勝爺較量雌雄。艾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縱在當中,叫道:“勝英!須知尊卑長幼,不許無禮,那是你師伯。”此時勝爺正熱汗直流,聞聽老師之言,喏喏連聲而退。和尚念了一聲“彌陀佛”,方便鏟的大月牙子直奔艾道爺哽嗓咽喉來,艾道爺急忙縮身軀,將身軀縮下二尺,方便鏟由艾道爺頭上過去。艾道爺叫道:“師兄!你是慈悲之人,何必如此?你先將被難的少婦長女放將出去,叫她們骨肉團圓,豈不比你我私爭勝強多了?”和尚並不答言,仍然遞鏟直取艾道爺,艾道爺讓過了三招,這才撤背後的寶劍,與和尚接架相還。和尚三十六鏟,猶如蛟龍出水一般,隻見方便鏟上下翻飛,艾道爺的寶刃,金光爍爍,恰似銀蛇亂竄。兩旁邊之人,俱各目瞪口呆,此時和尚叢中,萬惡的老道念了聲:“無量佛,大師傅為何不使絕藝,將勝英等一鼓而擒?”和尚聞聽老道之言,心中暗想:“我真是當事者迷。”將鏟向左手一交,右手取出香砂迷魂袋。艾道爺見和尚取出香砂迷魂袋,微然一笑,將寶刃背於背後,由兜囊中取出兩個竹筒,這兩隻竹筒,七寸餘長,都有雞卵粗細,這兩竹筒底下都有底,一個裏麵套著鋼筒,一個裏麵套石筒,每筒之中裝著硫磺焰硝丸七粒,如同檳榔大小,此物專能破香砂迷魂袋。和尚一晃香砂袋,艾道爺將口一磨,筒口火星亂冒,將筒兒向香砂袋上一打,硫磺焰硝丸打出,直打在和尚的香砂迷魂袋上。香砂袋就怕水火,見火就著,硫磺焰硝丸打在香砂袋上,猶如油與火過一般,當時火光轟然而起,將和尚的胡須眉毛,俱都燎著。和尚拋了香砂袋,舉鏟與艾道爺一死相拚。艾道爺說道:“師兄太執迷不悟了,我能容師兄,恐怕還有不能容師兄的呢。”語畢向正麵禪堂上一擺手,說道:“道友何在?”就見由正禪堂上,一道立閃相似,縱下一位道者,先落在平台上麵,然後再縱到艾道爺切近。眾人一看,俱都一怔,原來是一位帶發修行的女道姑,看年紀似三十許。其實乃是六十三歲的一位黃花女。落在地上,手執寶劍,向璧和僧說道:“道友,你空修行一世,不分善惡,不懂好歹。你的徒弟搶女奸淫,你不但不自思己過,按戒規懲治,你反護短,以勢相殺。誰無父母兄弟妻子,無故使人骨肉離散,於心何忍?”方丈聞聽,低頭不語。
此時萬惡的淫僧法慧早聽的明白,心中暗想:“這個事情已經鬧大啦,將來無論勝負,我也不能免於死罪。莫若我來一個先下手為強,我將這個道姑引到廟外葦塘之中,先將他奸淫完了,然後帶著一走,我們兩個四海為家,他比我還年少得多呢。”萬惡的淫僧法慧思想至此,由身旁的和尚手中奪取一把大戒刀,縱到道姑切近,說道:“你是一個道姑,無故的加入作甚?不要走,且吃我一刀。”艾道爺在旁邊說道:“道友,這就是為惡之魁。錢塘、仁和兩縣所出的案子,都是此人所為,知道的已經有了八案,不知道的還不知有多少呢。”艾道爺這一句話,生死簿上勾了淫僧的名姓,若論他的罪名,應當零剮都不為過。淫僧的戒刀奔道姑肋肩帶背剁過,道姑一閃身形,寶刃向戒刀一壓,就聽嗆的一聲,將戒刀一分兩斷,然後寶刃如風掃敗葉,由和尚脖頸而過,頭屍兩分。此時南麵的和尚一陣大亂,老方丈又羞又愧。
艾道爺回頭叫道:“勝英!你看看七十多歲的人,作事總是疏忽。你看惡道眼珠亂轉,他又要三十六著走為上策,他多少次都是這樣趁亂逃走,他這回又要走了。他要是從此海走天涯,多少長女少婦被他所害的,俱都冤沉海底,你的仇從此永不能報了。你附耳過來。”勝爺低頭,艾道爺在勝英耳畔如此如此。勝爺點頭,伸手一拉諸葛道爺與弼昆長老,哥兒三個由白蓮寺北後牆過去,要暗中捉拿趙昆福。哥三個這一出去,猶如撒下天羅地網,惡道想要逃走,勢比登天還難!哥兒三位在廟之四外暗候老道,這且不提。單說惡道七星真人,見法慧被女俠所殺,自己暗想:“我與勝英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他若得手,豈能饒我?我趁此一亂,何不逃走?”七星真人趙昆福主意拿定,遂暗暗奔東禪堂,由東禪堂南院,縱身躥上禪堂,滾脊爬坡向東而逃。當日晚間,陰雲密布,星鬥無光。惡道來到東群牆,見高聳聳大牆,直插霄漢,方要上牆,就見一道黑影在牆上一晃。惡道不敢上牆,順著東群牆又向北逃,心中思想:“廟後邊必清靜。”惡道走到廟後花園子,又見有人影兒,惡道以為是有人要捉他,由背後撤出寶劍一晃,走向前去,原來是風吹花影。惡道轉至北牆根,留神向四外觀看,見牆根下有婦人迎麵而立,黃素素臉麵。惡道心中一動,三月間曾取過一個婦人的紫河車,又取了婦人的眼睛,此婦人好似五月間所殺的一樣,又看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圓方臉兒,惡道又想起春天時曾開一少婦之膛,小孩都要生產啦,將孩子及大人的眼睛,俱都取出;去年八月間開膛一個少婦,黑微微的臉麵,四五個月的小孩,也好似在麵前站立一般。原來這都是惡道疑心生暗鬼,哪有鬼來呢?自己長著膽子走到牆下,並無所有,這才擰身上牆,下了大牆向北去。走著道兒,腿直打旋,土地發軟,惡道以為是鬼揪他呢,低頭一看,原來是昨日要埋黃三太他們的坑,土尚未實呢。惡道順著東邊的葦塘向北去,就聽東邊葦塘之中“噗啦”一聲響,惡道心中一驚,止步觀看,就見葦子向兩旁一分,縱出一人,手中明晃晃寶劍一晃,口中念道:“無量佛,你認識貧道諸葛山真嗎?”聾啞仙師合著寶刃。惡道心說:“我戰不過他的寶刃。”回頭要走,又聽一聲:“阿彌陀佛,弼昆在此。”手中擎著寶劍,惡道心中暗想:“我直奔西湖岸吧。”抹頭要走,北麵樹林中一聲:“雜毛王八羔子,昨天晚上,你出主意要活埋我,今天我可要宰你個王八羔子。”惡道一聲長歎,心中暗說:“仍回白蓮寺吧,這三個把守三麵,我焉能逃走?”轉身再回白蓮寺的後群牆,離群牆有兩丈遠,就見牆上一人,銀髯亂飄,手中明晃晃的單刀,說道:“趙昆福,你認識勝三爺嗎?”趙昆福不由的打了一個寒戰,心中暗想:“這四個人四麵將我圍住,我如何能走?”此時就聽有人喊道:“小子!黃三哥把住東北,楊香五把住西北,蕭銀龍把住東南,我把住西南,張茂龍、李煜在四外放哨。”惡道向當中一退,說道:“姓勝的,是單打獨鬥,還是群毆?”勝爺說道:“闖蕩江湖一世,沒有兩個打過一個。”語畢,勝爺由大牆上飄身而下。惡道舉劍照定勝爺就劈,勝爺施展進手絕命刀,惡道抖擻精神,雙劍越殺越勇,勝爺使到四十餘招,用絕命三刀,紮胸前,掛兩肋,老道雙劍向下一壓,勝爺反手左肋一刀,魚鱗紫金刀紮進去有半尺餘。勝爺手托著刀把,惡道吼了一聲,雙劍撒手,兩條胳膊俱直。金頭虎喊道:“刀紮雜毛左肋梢啦!”勝爺抽刀向外一縱,惡道用手按住刀口,黃三太等向前要剁,惡道說道:“且慢,我有兩句話說。”勝爺說道:“三太別動手,有話叫他說。”惡道七星真人趙昆福,對勝爺等說道:“貧道死之晚矣。眾位施主以後收徒弟,先要教以戒淫二宇。貧道自十六七歲,專好美色,後來收了八個徒弟,我又發薰香蒙汗藥,後來我每年必得一場熱病,因此隻取紫河車,不能采花了。貧道傷天害理之事,作得太多啦,死之已晚。”語畢,一鬆手,血向外一濺,躺在就地亂滾。勝爺遂說道:“你們小弟兄剁他吧。”黃三太小弟兄六位,這才亮家夥向前一圍趙昆福,楊香五的匕首刀,黃三太的樸刀,金頭虎是把翹尖式鋼刀,張茂龍的鏈子錘,李煜的鏈子槍,蕭銀龍的判官雙筆,劈嚓叭嚓,骨肉翻飛。惟有腰間剁之不動,黃三太的刀下去,隻聽說了一聲:“剁不動了。”金頭虎喊道:“老雜毛的腰怎麼剁不動呢?”蕭銀龍將老道的衣服向下一扯,露出藍汪汪的魚鱗,原來是腰間纏著雙龍頭杆棒,寶刃寶劍都剁不動。蕭銀龍一見雙龍頭杆棒,喜出望外,叫道:“勝三伯父!天賜之喜,杆棒有了。”老道動手之時,將小包袱擲在地上,蕭銀龍用老道的小包袱擦了擦杆棒,雙手托著杆棒遞與勝三爺,勝三爺接過杆棒,遞與諸葛道爺,說道:“道兄,物歸原主。”道爺接過龍頭杆棒,非常歡喜,念了一聲無量佛。勝爺一攏銀髯說道:“眾位,咱們殺奔寺院吧。”蠻子說道:“我不去。”勝爺說道:“賢弟不要膽怯,現有我之恩師與女劍客,俱都在寺內。”蠻子這才點頭,勝爺率眾由北群牆越過,四老六小殺奔東禪堂東院而來。
一筆難說兩下的話,勝爺等出廟之時,女劍客與璧和僧,講清規戒規,老方丈袒護弟子,二人所以殺在一處。老方丈方便鏟上中下三百六十招,女劍客的寶刃上下翻飛,霞光閃閃,二人殺成一個團,老少俠劍客觀看,隻見鏟光劍光,看不出招數來了。老方丈與女劍客的武學,可稱蓋世無雙,勝爺與大夥看得目不轉睛。艾道爺叫:“勝英!你順著我的手來看。”勝爺順著艾道爺的手一看,見西月洞門外有一個和尚,手使五股托天叉,勝爺一看那宗意思,這個和尚是用叉要暗算女劍客的。你道這個和尚是誰呢?原來是八大名僧之中的第三名和尚法緣。這個和尚專好打獵,殺害生靈,他每逢出去打獵去,也許晚問去白天回來,也許半夜三更回來,今天因為星鬥無光,天昏地暗,三更多天,他就由山上回來啦。先到自己住的禪堂內,見有兩個小和尚在那交頭接耳,法緣僧問道:“什麼事?”兩個小和尚遂告訴他說道:“現有勝英帶領許多的俠劍客,前來攻打白蓮寺,師祖父跟他們在東禪堂東院動手呢。”法緣僧聞聽,遂放下打的飛禽走獸,夠奔東禪堂東院而來。走到西月亮門外一看,有個紅乎乎的人與他的師傅動手,二人殺在一處,猶如一個團兒相似。法緣僧心中暗想:“我何不在暗地中助我師傅一叉之力?”舉起叉來,前把靠著叉盤,為的是沒有聲音,方要向外發叉,又停了不發,皆因為方丈與女劍客動手,二人行高就低,忽左就右,躥高縱矮,猶如團兒一般,法緣僧有叉不敢出手,恐怕傷了他的師傅,方要照女劍俠發叉,又趕上他師傅繞過來,故此又停止。眾人都願看老方丈與女劍客動手,誰也未見西月亮門外有人,艾道爺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叫道:“勝英!你順著我的手兒看。”勝爺早已看明,問道:“恩師,此人可留不可留?”艾道爺說道:“此人一臉的殺氣,也是殺生害命之輩,留不留在兩可之間。”勝爺遂點了點頭,登出一隻金鏢,說了一聲:“著!”法緣僧向東仰麵躲看,這隻金鏢直奔法緣的哽嗓咽喉打去,就聽得“當啷啷”一聲響,五股托天叉落地,和尚翻身栽倒。勝爺叫金頭虎與賀照雄起鏢,賀照雄一起金鏢,冒出一股鮮血,容血冒盡,賀照雄將和尚的首級用刀割下,金頭虎將和尚的首級,拴在五股托天叉上,挑著喊道:“眾位看看!這個和尚被我勝三大爺用金鏢打死了!”廟裏的和尚一看,正是三和尚法緣,群僧一陣大亂。老和尚心中慘切,二徒弟方被女道姑所殺,三徒弟又被勝英一鏢打死,老和尚心中一亂,方便鏟帶起了金鳳。女劍客劍法更門改路,驚動了心慈麵軟的艾道爺,遂叫道:“道友!劍下留情,慈悲為是,老方丈無有死罪。”此時女劍客改的是一支八仙顛倒劍,使了六十餘劍,怎見得?有讚為證:果老乘驢削鳳毛,先師拐李劍術高。仙姑擺下絕命陣,湘子飛花神鬼逃。且說女劍客方使到“仙姑擺下絕命陣”的招數,平著寶刃奔璧和僧腰上掃來,璧和僧見劍臨切近,立著鏟用月牙一拿女劍客的寶刃,女劍客未容璧和僧用鏟的月牙子將劍拿住,早將寶刃抽回,璧和僧的鏟已經落空。說時遲,那時快,女劍客趁著璧和僧的方便鏟落空,遂縱起身軀,使了一招湘子飛花劍法,奔璧和僧肋肩帶背砍去。艾道爺在一旁看的明白,念了一聲:“無量佛,道友劍下留情,可惜那大年紀。”女劍客的寶刃看看落在璧和僧的頭與肩上之際,聞聽艾道爺在旁說情,遂將寶刃向回一撤,欲待不傷老方丈,已經收招不住,竟將老方丈斷去左臂。可憐老方丈鐵鏢金剛璧和僧九十餘歲的童身,正當悟性參禪,不開殺戒,隻因識人不明,收下不肖的徒弟,一時又感於護短溺愛,為徒弟開了殺戒,竟被女劍客斬去一臂。眾僧人見老方丈斷去左臂,立時右手的鏟拋於塵埃,翻身栽倒地上,一個個俱都亮出兵刃,要在東禪堂院內廝殺,一決雌雄。此時勝三爺等見群僧亮出兵刃,要以多為勝,勝三爺大夥遂也亮出兵刃,要混戰一場。艾道爺說道:“勝英且慢,不用汝等動手,不論有多少僧人,我與道友俱能當之。”又叫道:“賈明何在?速將老方丈抬在一旁,以免眾人腳踏。”賈明與香五二人急忙過去,將老方丈抬在西北角上,放於地下。金頭虎手提老方丈半節胳膊,叫道:“香五小子!我給他接上吧?”楊香五說:“賈明你別挨罵啦,你看看群僧與女劍客在那殺上了。”單說眾僧容賈明、香五將老方丈抬走,遂一擁齊上,團團將女劍客圍住。此時女劍客一柄寶刃,猶如削瓜切菜一般,隻見殺得人頭滾滾,鮮血淋漓。艾道爺掌劍護住東西兩麵,不叫僧人越過界線與勝爺等交手,艾道爺猶旋風一般,時而東麵,時而西麵,僧人有向前進者,輒被艾道爺的寶刃削折兵刃,於是眾僧不敢前進。戰了工夫不久,帶傷者不知有多少,身首兩分及腰斷兩節者三十餘人。法藍見如此光景,情知不能報複,艾蓮遲尚未動手,女劍客一人尚不能敵,遂對法吉等使了一個暗令子,在混殺之時已經潛逃無蹤了。其餘那些僧人的武技都不如法藍與法吉等人,女劍客如同虎入羊群一般,艾道爺見此光景,不忍多事殺人,遂大聲喝道:“勝英!你還不收場?再待一會,這群惡僧將盡矣。”勝爺這才抱著魚鱗紫金刀大聲喝道:“眾僧人聽真,有拋家夥不戰者,站在南麵,不論奸歹,決不能殺害。勝英等此來,為的是救被難的少婦長女,汝等如不作戰,可拋了兵刃,任憑逃生,決不追殺。如其不然,勝英的魚鱗紫金刀,混殺亂剁,一個也不留!”
此時眾僧人一聽此言,正苦無暇逃走,不啻半空中下了一道赦旨一般,個個拋了家夥,跪在塵埃,女劍客這才收了招數。地下的死屍橫躺豎臥,受傷不能動轉的哀求求饒者觸目皆是,死於非命者三十餘人,受輕傷能自爬起跪於勝爺麵前者五七十人。勝爺說道:“汝等乃一時之愚,既往不究。我且問汝等,白蓮寺廟中所藏的婦女,俱都在何處?”其中有老實的僧人說道:“這些事連我等也不知道,廟內有兩個老人,是夥居道,伺候我們二當家的,派人將他們找來,便知底細了。”勝爺問道:“此二人現在何處?”那和尚說道:“這一陣交戰,可不知他二人哪裏去了。”歐陽大義士說道:“我知道他二人現在哪裏。因為我在二更來天的時候,給黃三太他們盜家夥與大衣服零碎東西之時,我看見這兩個王八羔子。”小英雄們在廟外之時,是空著手呢,亂刃剁老道,哪裏來的家夥呢?皆因為廟中的老方丈與艾道爺交談之時,群僧都齊集在東禪堂東院,歐陽大義士乘那時進了白蓮寺,在地窨子之中,將三太等的兵刃衣服俱都盜出,交與小弟兄們了。歐陽大義士在盜物之時,早在各處留心婦女們都在哪裏,尋找多時,並不見少婦長女們的下落。在眾僧跪求饒命的時候,歐陽爺早告知勝三爺,叫勝三爺問群僧們少婦長女的下落,故此勝爺質問群僧女子的收藏所在。哪知道法慧僧所作所為,群僧是毫不聞問,法藍僧雖然有些知曉,皆因為法慧偷盜竊取,每逢偷著古董玩物,輒送給法藍僧,法藍僧知道,徉作不知,任法慧所為。先前廟中有四個老夥居道,掌管廟中的地畝,伺候掌院僧法藍、法慧、法緣、法寶等,後來法慧由外麵用竹皮箱子向廟中運婦人女子,事被老夥居道知曉,那兩個夥居道勸止法慧,說:“此廟乃正悟參修,清靜所在,老方丈璧和僧費盡心血,募化十方,才招集這些修道僧人,不許汙染此廟。”法慧不聽,那兩個夥居道要稟報老方丈璧和僧,法慧聞聽大怒,遂用香砂迷魂袋將那兩個夥居道迷了過去,用繩子捆好,提出廟北山上,將兩個夥居道俱都殺死,擲在山洞之內,然後告訴群僧,如有從中作梗或走漏風聲者,與此兩個夥居道一律處治。由此四個老夥居道剩了兩個,這兩個隻有忍耐而已。從此廟中的僧人,對於法慧所作之事,無敢過問者,任法慧所為,法慧奸淫完了婦女,再叫他的徒弟們奸淫。如今勝爺問婦女們的下落,有僧人告訴尋找這兩名夥居道。歐陽爺說道:“我知道這兩夥居道,我盜東西的時候,見有兩個夥居道藏在花園叢中,誰知道此二人挪了地方沒有?”勝爺遂打發金頭虎賈明將那兩名夥居道找來。
這兩名夥居道見了勝爺,跪在勝爺麵前。勝爺一見這兩個夥居道,俱都是慈眉善目,趕緊用手扶起,勝爺說道:“如今白蓮寺的僧人,惡貫滿盈,已經伏誅。找你們二人,並不是別的事,所為問汝等在此廟中窩藏的婦女現在何處?”夥居道說道:“勝老爺子,此廟之事,無有我們二人不知的,這個窩藏婦女所在,就在觀音堂西北隅地道之內。”遂叫兩個夥居道在頭前引路,艾道爺與女劍客在前,勝爺大夥在後麵跟隨,來到觀音殿。女劍客先參拜了觀音神像,然後艾道爺與勝三爺等,大夥一同參拜觀音,拜畢觀音神像,這才由二老夥居道帶路,奔殿之西北角,有一個五尺粗的大磨盤相似,上頭按著一朵蓮花,蓮花梗有個像粗飯碗似的東西。二老夥居道指著這塊磨盤說道:“每逢婦女們由此處下去,裏麵什麼樣,我等沒進去過。還有一件事,裏麵有兩個大案賊,是法慧僧半路收的師弟,皆因為法慧僧黑夜提著箱子,裏麵裝的是婦人,這兩個大案賊要見麵分一半,被法慧用香砂袋將他二人迷昏過去,捆好了弄到廟中,用解藥解過來,法慧問他倆怕死不怕?你道大案賊更怕死,不住的求饒。法慧說:既然怕死,我將你二人解了綁繩,放開你們,收你們作個師弟,你們可得聽我調遣,不許二心。兩個大案賊應允,落了發作了法慧師弟。聽說法慧叫這兩個大案賊,專管看守此地道,法慧收他們兩個人,皆因為愛他們兩個人的武技高強。不論哪位要是下去,可得小心留神,以免受此賊子的暗算。”勝爺聞聽點了點頭,遂說道:“多勞二位的指教,勝英感激非淺。”勝爺這才叫金頭虎掀磨盤。金頭虎說:“咱們有力量,這個磨盤,一提就開。”語畢,遂上了磨盤,提著蓮花梗,挪了半天,磨盤紋絲兒都不動。賈明累的黑紫臉變成了青白色,遂叫道:“三大爺!這兩個夥居道不是好人,他冤咱們,快將他們宰了吧。”歐陽大義士叫道:“賈明你是渾蟲!你站在磨盤上提蓮花梗,磨盤焉能動轉呢?你快滾下來吧,看著我的吧。”賈明由磨盤上跳下來,歐陽大義士由腰間兜囊之中,掏出一條絨繩,拴在蓮花梗上,用力一拉絨繩,隻見磨盤向左一轉,閃開半麵。歐陽大義士解下絨繩,將絨繩帶在囊中。一看這個地窨子口有一層銅鐵網罩著,女劍客用寶刃將銅鐵網削斷,眾人圍著向裏一看,黑乎乎深不見底,地窨子口有三層倒下的台階。晃著火折子一看,有一棵大立柱子,約有一圍來粗,上下必須爬此柱子,將柱子磨的異常光滑,再向底下看黑乎乎看不真切。此地道有三丈餘深,上下之人非有本領不可,不然不能下去。眾人看完了,俱都麵麵相覷,誰也不趕下去。勝爺是俠客身份,不能下去,歐陽大爺平生不近婦女,艾道爺也是不近婦女。楊香五說道:“賈爺能下去。”賈明說道:“宰了半天和尚啦,我要下去,好叫和尚宰我?咱們的人不死一個,你就不樂意。”艾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遂叫道:“道友,方才在東禪堂東院,道友大開殺戒,傷三十餘命。如今道友若能下地窨子,救出這一群無辜的婦女們,庶乎可以功過相抵。”倆個夥居道說道:“請你多留神,裏麵可有我們法慧僧兩個師弟。”
女劍客說聲:“曉得。”遂由地道下了三層階腳石,一隻手抱著柱子,順著柱子而下,三丈餘深站了實地,底下是平坦之地,南北一丈二寬的夾道,東西有二三十丈長。女劍客向西走了不遠,有四扇垂花門,開著兩扇,關著兩扇。上門限吊著一口鍘刀,下門限吊著一口鍘刀,上門限是刃朝下,下門限是刃朝上。女劍客側耳細聽,裏麵嗡嗡直響,正是這兩個大案賊在夾道內比試武藝呢。這兩個賊,一個叫法朗,一個叫法光,法朗使三尖兩刃大砍刀,法光使鴉角流金槍。女劍客用寶劍尖一點鍘刀,刀由上門限而下,再斬斷鎖鏈,鍘刀墜地,消息已破,下門的鍘刀就不能向上起了,皆因為鎖是連著的。女劍客向夾道內一縱,燕子抄水勢,寶劍在前麵橫著來斬法朗,法朗見女道姑的寶劍來到切近,將三尖兩刃刀向地下一戮,三尖兩刃刀被女劍客用寶劍將刀斬斷,法郎尚不知何事呢,方要逃走,被女劍客一劍斬得頭屍兩分。女劍客遂說道:“可惜你生為男子,下賤的品格,給和尚看婦女。”法光聞聽,是女子的聲音,這法光與女子在地窨子之中,守了三四個月,見了女子就想汙染呢,遂說道:“你是姑娘,還是婦人?”女劍客並不答言,手起劍落,挾肩帶背將法光斬為兩段。這兩個淫賊,隻在地窨子之中快樂了三四個月,就被女劍客所殺。女劍客斬完了這兩個淫賊,遂進了北禪堂。此禪堂明三暗五,女劍客掀繡花簾,進了東暗間。一看有七個婦女,有起來的,有沒起來的,有一個媽媽,年約四十來歲,滿麵上搽著胭脂粉。又一看那些婦女,也是脂粉滿麵,他們一看女劍客一身血跡,手擎著明晃晃的寶刃,嚇的婦女們哭哭啼啼。女劍客說道:“你們不要啼哭,貧道前來搭救你們重見天日。”女劍客又向那婦人道:“你是幹什麼的?”這個婦人說道:“師傅,我是在杭州府賣胭脂粉的,皆因我身量矮小,都管我叫小李媽。我做買賣回家天晚啦,和尚用迷魂藥將我迷惑過去了,用箱子裝好,弄到廟中。我到廟裏頭,我淨做些好事,和尚盜來的婦女們,有固執不從的,和尚要殺,我必勸解勸解。”女劍客聞聽,修行眼一轉,見北牆上釘著有一條大紅綢子被,靠牆有一張藤椅,藤椅上坐著一人,紅綢子汗巾勒著,此人臉色難看。女劍客問道:“這是何人?”李媽說道:“這位也姓李,大李村的小姐,文學的姑娘,被和尚盜來,寧死也不順從。我勸她,我說:‘姑娘,你明著不從,暗中將你迷過去,何愁你驢兒不拉磨呢?’姑娘痛哭了一場,誰知她身上忽然起了一身的黃水瘡,流濃流水。這些婦女都不及此女美貌,此女可稱天姿國色,和尚愛她容貌俊美,未忍殺害,治好了這身黃水瘡,打算再成好事。哪知這個女子,她得便就要尋死,故此將她勒在藤椅之上。”女劍客問道:“被凶僧盜來多少日子了?李媽說道:“有六十餘日了。”女劍客左手提燈,上前一看,果然臉麵上黃水淋漓,皮裏肉外都是,這真是上天保全烈女。女劍客本是六十三歲的黃花女,她看得出來此女是真正童身。女劍客打了一個稽首說道:“無量佛,觀世音菩薩的保佑。”後來此女被女劍客救出去,勝爺叫人給搭回家去,此女痊愈之後,姿容勝於昔日。六七餘日,未失貞操,這也是德門善報。女劍客說道:“李媽,你將姑娘解了,你攙著她,我救你們出地窨子。”李媽說道:“師傅你慈悲吧,你救出我們去,你必修的長生不老,成佛作祖。”女劍客說道:“不要多言。”李媽將姑娘解下來,女劍客在前帶路,七個婦女,一個個跟隨在後,李媽攙扶著李小姐,看見了兩個死屍,嚇的眾人直哆嗦,來到垂花門,女劍客將下門坎的鍘刀用劍斬斷,眾人順夾道向東去,到了明柱這兒,向上一看,上邊已然有太陽之光。女劍客說道:“我先上去,放下長繩來,先將李家姑娘提上去,然後再一個一個向上提你們。”大夥說:“師傅,我們有一年的,半年的,三五個月的,全都沒見天日,你將我們救上去,我們不能忘你大恩大德。”女劍客將寶刃還匣,兩手一攏明柱,兩腿一蹬,上了去,用胳膊肘一跨,上了三層階腳石。女劍客一看,東麵是紅油漆板,於是由油漆板旁縱上地道,一看艾道爺英雄等俱都在地道上等候呢。艾道爺問道:“道友,裏麵有多少婦女?”女劍客說道:“道友隨我來。”二人遂奔觀音殿內,女劍客對艾道爺說道:“裏麵有兩個凶僧,已被我殺死。有七個少婦長女,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婆子。這七個婦女,都是擦胭脂抹粉的形色,俱都失了貞節。惟有李家一位千金,在藤床上勒著,至死不從凶僧,生了一身的黃水瘡,六十餘日,血水淋漓,俊美之容變成醜態,所以貞節未失。連李家小姐帶婆子,共是九人。我先順下長繩去,用繩將李家小姐的腰捆好,再將她提上來。我看那老婦人與那七個女子,俱都不是什麼好人,將他們都活埋在內,道友你看如何?”艾道爺說道:“不可不可。都是野女村姑,被和尚所盜,不從則殺,威逼力迫,誰不惜命?將他們都救將上來,叫他們骨肉團圓。至於她們將來有什麼事,咱們就不管了。道友慈悲吧。”艾道爺再再相勸,女道姑這才點頭。二人出了觀音殿,有幾個和尚與夥居道找來長繩,女劍客登階腳石,順下繩子去,離地四尺,繩子不夠長。楊香五說道:“將我的飛抓接上吧。”女劍客將楊香五的飛抓接在繩頭上麵,飛抓套在手腕上,底下的婆子將姑娘的腰係上,將李家姑娘提上來。黃三太等看此女滿麵黃水瘡,不像人樣,勝爺叫廟內的僧人搭了一張藤床來,女劍客攙扶著李家小姐上了藤床,搭到觀音殿內。女劍客再回來順下長繩去,叫他們再係上一個,底下係好了一個,女劍客向上一提,這個婦人與眾不同。原來這個婦人本是鄉村之女,到了地窨子之中,每日吃的是雞鴨魚肉,半年有餘,養了一身胖肉,分量甚重,女劍客殺了幾乎一夜,獨鬥群僧,雖然不乏為,也有點精神困倦,拉這個婦人的時候,覺著分量一重,遂向西麵的紅油漆板一倚,這一倚紅油漆板不要緊,女劍客身遭大難,就聽裏麵一響,毒藥弩由板內一齊發出,女劍客鬆了繩子向上縱時,左肋早中了一毒藥弩。窩弓勁弩,比人打的力量都大,女劍客方向上縱時,這一弩打上。艾道爺問道:“道友怎樣?”女劍客說道:“貧道休矣,再不能同道友奉經誦卷,同參正果了。這也是貧道殺伐過重,觀音菩薩立時報應。”艾道爺說道:“道友不要心慌,不要緊,貧道自有辦法。”金頭虎接續著要向上提人,勝爺應允。將眾婦人一個一個的提上來之後,勝爺叫廟裏的和尚尋找了一架轆轤,架在地窨子口上,黃三太與金頭虎賈明等下了地窨子幾個人,將地窨子之中的金銀綢緞首飾,裝在大筐之內,上麵的人用轆轤向上搖,將地窨子中的金銀物件全都拉上來之後,用包裹包好。勝爺叫過這七個婦女說道:“你們各自歸家,如不識道路可以打聽行路之人,就說走路迷惑了。回家之後,就提有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請的高人,破了白蓮寺,救出汝等,汝等俱都各提小包裹各自回家去罷。”眾婦女叩頭謝了勝爺救命之恩,各攜包裹而去,不必細表。勝爺又打發人雇了一隻船,去武昌府江夏縣鬆竹觀萬笏山,來回的船腳,叫李媽待奉女劍客。夥居道將女劍客搭在船上,艾道爺取出百草轉陽丹,叫婆子與道姑起下毒藥弩,調和百草轉陽丹,連服帶敷,這百草轉陽丹有起死回生之力,服後即已止住疼痛。艾道爺也上了此船,同女道姑同赴萬笏山去了,暫且不必細表。
單說勝爺將未曾逃走的和尚叫到麵前說道:“此事不能經官,倘若經官,事情可就大了,也沒有你們的便宜。汝等速將那些和尚俱填塞在地窨子之內,用土屯了,往後再不可發生曖昧之事了。所有的銀錢,我們是分文未動,決不愛財,仍歸你們。”勝爺吩咐完畢,鏢行眾人來到禪堂,和尚與勝爺打淨麵水沏茶,要款待勝爺齋飯。勝爺等說道:“不便騷擾你們。”金頭虎喊道:“我這還餓著呢!幾乎叫人家活埋了,難道說還餓著走嗎?”勝爺不理,點查人數,小弟兄七個、諸葛道爺、弼昆長老、歐陽爺全在,單獨不見劍客夏侯商元。勝爺愕然,遂問道爺:“怎麼大師兄不見了?”諸葛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說道:“勝施主不要驚慌,大師兄他送幹閨女去了。”勝爺聞聽,這才恍然大悟。列位,老劍客果然是送幹閨女去啦。將幹閨女送到奚家屯,並將那些金銀首飾衣服,俱都送與了奚家姑娘,姑娘見了父母,悲喜交集,骨肉團圓。老劍客送完了幹姑娘,急忙再奔白蓮寺,進了白蓮寺,勝爺等大夥已離了白蓮寺,奔江蘇十三省總鏢局去了。老劍客問明了夥居道,才知道自己的恩師已回鬆竹觀,勝爺等已回鏢局子,老劍客急忙順水路追趕艾道爺。追了不到一個時辰,將艾道爺的船追上,縱上船去,叫道:“恩師!您將破香砂袋的物件與弟子留下了嗎?”艾道爺說:“我臨行倉卒,未曾與你留下。”夏侯商元說道:“您要那物無用,將來我們要再遇上香砂袋,就不能抵抗,請恩師將此物授與弟子吧。”艾道爺笑道:“我要此物何用?”說著話由腰間百寶囊中取出,遞與夏侯商元。老劍客接到手中,問道:“恩師,此物怎樣用法?”艾道爺將製造此物的來曆說明,並將用法告訴夏侯商元。老劍客聽明,遂說道:“恩師,此物叫何名稱?”艾道爺說道:“此物尚未起名,但是你既問它的名稱,就叫日月飛煌筒吧。”老劍客說道:“恩師,弟子就此跟您告辭,奔江蘇追我師弟他們去了。”艾道爺點頭。老劍客拜罷了恩師艾道爺,遂縱下船隻,返身再追趕勝爺大夥。老劍客的腳程日行千裏,不到半日的工夫,在路途之上就追上勝爺了,一共老少是二十位,這才共同回歸鏢局子。
在路途之上,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這一日老少十二位來到十三省總鏢局,黃昆與趙得勝師徒見了勝三爺,先謝過了救命之恩,然後將原鏢交還。勝爺到鏢局子後院去看蔣伯芳與張旺,囑咐二位賢弟好好養傷。大夥吃完了飯,勝爺說道:“眾位,現在杭州府、錢塘、仁和兩縣,一體嚴拿蔣伯芳與賀照雄。”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你打算怎麼辦善後呢?”勝爺說道:“我打算上控杭州府。”聾啞仙師說道:“要那麼一辦,事情可就大了。白蓮寺三四十條人命,拆擂台砸死人,黃昆又刀殺九命,事實俱在,恐怕有些不便。”勝爺說道:“死生在所不惜,咱們大家酌量寫呈子,我去上控。請道兄與丁紳董商量寫這張呈子。”於是丁紳董請聾啞仙師出主意,寫了呈子,上麵略謂:“具呈人民子勝英,皆因門下黃三太、楊香五、張茂龍、李煜、蕭銀龍、賈明,在杭州錢塘門外八月廟酒樓上飲酒,忽聽樓下有婦人哭得可憐,皆因六人年輕,問明情由,知係焦振芳搶奪民婦,遂打抱不平,救秀才之妻。焦之家人,報告了焦振芳,將六人圍住不放,恰遇蔣伯芳解勸,焦振芳家人暗算蔣伯芳,繞至蔣伯芳背後,剁蔣伯芳一刀,蔣伯芳用棍將刀磕飛,刀落於焦振芳家人長毛狗王三太陽穴上,當時殞命。焦振芳以官勢壓人,誣賴小民之師弟蔣伯芳等搶綢緞店、估衣鋪,得財傷主。眾家人包圍了蔣伯芳,與蔣伯芳動手,蔣伯芳見惡奴人多勢強,遂乘焦振芳之馬逃走。焦振芳素與賀照雄有隙,暗聘陀頭和尚,要殺賀照雄滿門盡絕,巧遇俠劍客勸凶僧,凶僧不聽,遂殺了凶僧,將人頭擲於焦振芳宅院。焦振芳仗賴兩縣一府勢力,設立擂台,因此打死摔傷黎民無數。焦振芳又霸占黃昆之妻,謀害黃昆,誣盜栽贓,將黃昆下獄,屈打成招,問成死罪。民子實有不白之冤。”等情,將杭州府前後之事,俱都說明。寫完了呈子,大夥休息,勝爺、賀照雄、黃三太、蕭銀龍、張茂龍夠奔江寧府。
進西門先到守備衙門,見了守備李廷仁。勝爺與黃三太等行禮已畢,李廷仁將勝爺接進衙署,守備李廷仁說道:“前次老達官與聖上盜回萬壽燈,拿住閔德潤,勝老達官帶病還家。欽差大人常與下官提及,欲保老達官與國出力,可惜老達官看仕路太輕,回家去了。”勝爺說了幾句謙詞話,李守備又問:“勝爺來此何幹?”勝爺說道:“我要告錢塘、仁和兩縣及杭州府,民子有不白之冤。”守備李廷仁聞聽此言一怔。李廷仁知道勝爺乃行俠作義之人,決不能妄告不實。李守備遂同著勝爺爺兒五位到了院衙門。李廷仁報告了回事處差官房,差官房出來五七位,迎接勝爺。皆因為欽差大人暗中常談勝爺,說勝爺可惜年邁了,要不然可稱國家棟梁之才,因此差官房之人,出來五七位,非常恭敬,請勝爺屋中坐。到了差官房內,讓勝爺落座。勝爺說道:“眾位老爺們,我是打官司來啦。”眾差官說道:“您打官司等到過堂再說,您先落座。”勝爺謙讓再三,這才落座。正在談話之際,進來一人,年有四十餘歲,眾差官說道:“勝老義士,您認識嗎?這是管家李二老爺。“勝爺聞聽,過去請安,黃三太等均過來行禮。眾差官說道:“李二老爺,您替我們給回一聲吧,勝老達官要上告杭州府與錢塘、仁和兩縣。”管家李二老爺說道:“好好,我與勝老義士回稟。”
管家李二老爺去不多時,回來說道:“欽差大人有話,不過堂,要與老達官在書房中相見。”管家李二老爺引路,眾差官陪著勝爺來到書房以外,勝爺止住腳步,管家李二老爺掀簾櫳進書房。李二老爺向欽差大人回道:“現有十三省總鏢頭勝英到了。”就聽欽差大人說道:“有請勝老義士。”管家老爺遂掀著簾櫳說道:“勝老義士,欽差大人有請。”勝爺急忙摘下鴨尾巾,撤去絹帕,頭發向後一散。勝爺又對黃三太等也用手一指頭上,小弟兄們會意,也各撤去頭巾絹帕。勝爺邁步進書房,匍匐而前,說:“民子勝英拜見大人。”黃三太等都跪在勝爺之後。欽差大人說道:“老義士請起。前者老義士盜燈有功,本督院欲提拔老義士,老義士告病還家。非是本院不奏聖上,表白老義士之功,皆因老義士不欲居官。可是老義士這點俠肝義膽,本院已奏於當今矣。老義士今者要上控何人?請老義士當麵言來。”勝爺以頭觸地說道:“民子罪該萬死,民子要上告錢塘、仁和兩縣與杭州的知府。小民有呈狀。”語畢,由袖內抽出呈狀,頂在頭上。管家二爺將呈子取過,放在桌案之上,王大人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看畢遂說道:“堂堂知府,縱子行凶。勝老義士,你背後跪著的是何人?”勝爺說道:“都是與此案有關之人,並皆是小民的門徒。”黃三太等不敢仰視,都跪在地上不語。大人向下一看,叫道:“你們都抬起頭來。”頭一個黃三太抬起頭來,欽差大人一看,儀表非俗,滿臉正氣。大人問道:“你叫何名?”黃三太說道:“小民家住浙江紹興府山陰縣結義村,姓黃名三太。”大人問道:“汝上輩以何為業?”三太說道:“小民之父黃梧,乃大明守備。”一背三代,都是作官之家。賀照雄又背了三代,欽差一看,賀照雄五官端正,麵如冠玉,一臉正氣,賀照雄並將焦振芳要用陀頭和尚殺一家老少,幸遇俠客之事說了一遍,欽差大人點了點頭。又叫張茂龍抬起頭來,欽差一看,長的人品不俗,問他姓名。又叫蕭銀龍抬起頭來,欽差一看,元寶耳朵,瓜子臉,帶著喜容,男長女像。欽差大人心中暗說:“這焉能是殺人明夥之輩?”來的這幾位,俱是讓人見喜之人,醜陋之人俱沒叫來。欽差大人說道:“勝老義士,呈狀上人還多呢。”勝爺說:“回稟大人,有因兩縣一府嚴拿,逃之在外,還有沒有回來的。”欽差大人說道:“作官的要不與民作主,枉食國家俸祿,那叫什麼官呢?無奈一節,此事關係重大,我必需明查暗訪,訪明白了再行辦理。可不是本院官官相護,必需慎重從事,將實情訪明白了,果如呈上所言,我必將在拿之人一同撤銷。勝老義士請下去吧,在外聽傳就是了。”勝爺叩頭碰地,退將出來。還未出書房,回事處報告:“回稟大人得知,杭州府黎民公憤的呈狀到了。”這張呈子應當勝爺退下去再遞,勝爺還沒有退下來,差官房便遞這張公憤的呈子,這都是勝爺上和下睦的好處。忠良爺接過公憤的呈子觀看,第一位杭州府的紳耆趙元成,其餘都是杭州府的紳耆舉監生員與黎民鋪戶,不下一千餘家,都是告杭州府的公子焦振芳。有告賒賬不還的,有告霸占婦女的,有告仗勢欺人的,有告無故擺擂傷人的。忠良爺看完了呈狀,說道:“勝老義士,你所告之事,如今已經證實啦。但是本院仍然得訪查明白,再為定案。勝老義士聽傳吧。”勝爺複又倒地磕頭,小弟兄在後麵也是跪著磕頭,然後這才退出。走到書房外,眾小弟兄竊看忠良爺,那派正氣,令人可畏。差官房的老爺叫道:“勝老義士,在這吃飯吧!”勝爺說道:“多蒙諸位關照,足感盛情了。這是眾位老爺們格外抬愛,民子感激不盡,民子要告辭了。”眾差官送出院衙。黃三太這是初次見欽差大人。後文書上黃三三太打虎驚聖駕,當時拿在聖駕前,要以驚駕之罪發落三太,那時左有王羲,右有石朗,羲奏道:“黃三太打虎,那乃是保聖駕。”聖上遂赦他無罪。黃三太跪在底下不謝恩,王大人說:“民人不宜見聖駕,要討一個差使。”聖上說:“寡人封你四路飛虎廳的禦馬快。”黃三太仍不謝恩。王大人又說:“作官必有文憑路引。”正趕上聖上換衣服,脫馬褂子,聖上遂說道:“以此馬褂為憑。”黃三太這才謝恩。回家賀龍衣,惹惱了楊香五,盜聖上的九龍玉杯,幾乎剮了黃三太,這才引出一部彭公案來。
閑文少敘,單言勝爺回到鏢局子,再派人四外找尋由火燒紅棚時所出去的二十七撥人,有未回來的,俱都派人去尋找。勝爺在鏢局子之中,對道爺說道:“這場官司要打贏了,也不枉我行俠作義這一輩子。”道爺安慰勝爺:“不要急躁,且候王大人訪查明白了,定有辦法。”勝爺於是專候傳案。這日忽然鏢局子門外一陣大亂,門房之人進來稟報:“勝老達官爺,大事不好了!江寧府的守備李大老爺、院衙門王千總老爺、江寧府的三班都頭、江寧縣的三班都頭,現在鏢局外,言說有要緊的公事,要見您老人家。”勝爺飄銀髯,心中暗想:“這必是杭州府走了人情啦,我的官司輸了。”遂說道:“我這就迎請眾位老爺。”勝爺遂同著黃三太等出來迎接,走到鏢局子大門外,觀看兩位武職官顏色更變,守備千總每人拉著勝爺一隻手,叫道:“老義士!現在江蘇省的七十多員官一概全都擔了處分。”勝爺說道:“莫非我之官司輸了嗎?”二位武官說:“你的官司還莫有一定呢。”勝爺說:“請二位大老爺客廳談話吧,此處不是講話之所。”二位武官遂同著勝爺進鏢局子客廳,彼此落座。勝爺說道:“請二位大老爺明言賜教。”王千總、李守備二人說道:“這場事太新鮮啦,昨夜晚三更將過,院衙門內刀殺二命,管家二老爺被殺,護印的童子被殺,盜去九頭獅子烈火印。在印所的牆上題了八句詩。”說著取出公事,打開了給勝爺觀看。勝爺一看,卻是一張黃表紙,寫的不甚好,但看上麵寫的是:“民子鬥膽拜天顏,叩稟大人虎駕前。皆因勝英實萬惡,苦害黎民真可憐。憤氣來到院署內,攜印先歸九龍山。勝英若到十海島,大半三俠不歸還。”勝三爺看罷,飄銀髯說道:“勝英,勝英,你命休矣。二位大老爺同府縣官人前來,想是鎖拿民子勝英了?”守備、千總齊聲說道:“此事黑白可辨,豈有捉拿老義士之理?現在通城七十餘員官俱都不安,惟有欽差大人談笑自若,對闔城文武官員說:‘你們眾位不要驚恐,我衙門內出了殺命盜印的事,不與你們眾人相幹,本院吃萬歲爺的俸祿,不叫百性避屈含冤。你們可知道這座九龍山在哪裏?十海島在何處?’文武官員麵麵相覷,俱各不知。大人這才派下官前來,先與老義士一個信,明天大人堂諭下,派老義士為原辦。這座九龍山必然賊人眾多,鏢行之人力有不及,大人必派官兵,幫助老義士抄山尋印。勝老達官,這檔子事,你得盡力而為,我們要回去交代公事去啦。”千總、守備與眾都頭告辭。
勝爺送眾官人走後,回到客廳,大夥問:“院衙門來人何事?”勝爺遂將詩遞與三太,說道:“你將此詩對大夥高聲朗誦,念到老夫的名字,不要吞吞吐吐。”黃三太接過詩來對大夥念了一遍,念到“大半三俠不歸還”之處,孟二俠與蕭三俠俱都站起說道:“這是告我們三人。”勝爺說道:“沒有你們哥倆。”蕭、孟二位俠都說道:“怎麼不寫別人呀?”勝爺又問道:“九龍山、十海島在何處?眾位可有知曉的嗎?”眾人俱都不知。勝爺說道:“道兄募化十方,必然知道吧?”道爺說道:“九龍山、十海島都俱在江蘇。這座山可不比八大名山,此山寨主乃是大明朝末科的武狀元,此人姓白名玉祥,上山擒猛虎,下海捉蛟龍,堪比戰國時的起、翦、頗、牧,六略三韜無不通曉。我與你提一個人,蓮花湖的總轄寨主韓秀由七歲與此人學藝,韓秀的水性及文韜武略,俱跟白玉祥所學。”勝爺說道:“若是去九龍山探山,可先到何處呢?”道爺說道:“有一個人,姓王名九齡,此人家住菊花村,乃是菊花村之首戶。因在莫州廟上被秦義龍大杆子所傷,回到鏢局子治好了傷痕,回歸故裏,憤不出世,他現在家中居住。若我們去九龍山,可先到他那兒,作為站腳之處。”勝爺問道:“這菊花村距九龍山多遠呢?”道爺說道:“九龍山在菊花村西五裏之遙。”勝爺又說道:“探山可去多少人呢?”道爺答道:“去少了不成,因為上九龍山必先乘船,有二十裏水路,還得路過銅鐵閘十二道,方能上山。咱們可去之人,年長的大師兄可去,震九江屠粲屠大爺也可去,這二位都嫻習水性。貧道我也當去,弼昆長老、孟鎧孟二俠、蕭傑蕭三俠、賈七爺、李四爺、踏雪於豐恒、丁紳董丁桂芳、黃昆、歐陽天佐、歐陽天佑、邱三爺邱璉,俱都可去。年青的三太、香五、茂龍、李煜、濮德勇、張凱、李智、高恒、侯華璧、邱成、歐陽德、賈明、胡景春可去。諸葛道爺共分派了去探山的老少四十八位,九龍山在鏢局東南百裏之遙。道爺說道:“咱們眾人吃完了晚飯起身,連夜行走。”四十餘位俱都帶各人應手的家夥,震九江屠大爺帶路。屠大爺叫道:“勝三弟!王九齡家中是深宅大院,他家裏除去他小夫妻之外,就是男女下人,並無有外人。咱們吃完了晚飯,定更來天,會水的帶好了水衣水靠。”蠻子說:“我不會水。”道爺說道:“大義士放心,這回去的人會水的甚多,你放心吧。”
眾人由鏢局子起身,至五更天,老少四十餘位到了菊花村。此村有五百餘戶人家,東西的街道,坐北有所瓦房,門前栽有數棵門槐,都有一圍多粗,根深葉茂。屠爺叫道:“三太!上前叫門。”三太遂進前,慢慢敲打門環。裏麵有人問:“什麼人叫門?”三太說道:“是十三省總鏢局子的。”老家人提著燈籠將門開放,用燈籠一照,老家人一看黃三太是壯士打扮,遂問道:“你找誰?”三太說道:“現有震九江屠粲屠大爺、神鏢將勝三爺、孟鎧孟二俠、蕭傑蕭三俠,他們幾位前來拜訪。”老家人一看光戴鴨尾巾的有十幾位,老家人說道:“你且稍候,容我回稟我家主人。”三太點頭稱是。老家人遂回歸內院,喚起王九齡。王九齡不敢怠慢,忽忙出來迎接。見了勝三爺等,俱各寒暄已畢,王九齡遂向院中相讓,勝三爺說道:“賢侄有閑房嗎?”王九齡說道:“你來了多少位?小侄男有閑房四十餘間呢。”勝三爺說道:“我們來了四十餘位。”王九齡說道:“東跨院現有五間北房,五間南房,三間東房,三間西房。這一所房屋,足可容幾十位。”大家進了北上房,從人獻上茶來,王九齡又叫家人將東西廂房趕緊打掃潔靜。大家喝著茶,王九齡叫老家人套上四套的大車,奔六合縣去買雞鴨魚肉,叫長月工在本村找一兩個廚師傅,要手藝好的。真是人多好辦事,天將到晌午,酒席已經做得,遂調擺桌案,入座飲酒。王九齡這才問道:“勝三叔來此何幹?”勝爺命王九齡叫從人暫且退出,勝爺就將欽差衙門丟失黃金印、殺人的事說了一遍,並把賊人所留的詩句也念了一遍,遂又將約請大眾要探九龍山,尋找盜印之人。王九齡說道:“勝三叔,你就來了四十八位,你就是來四百八十位,用上六年的工夫,也不能進九龍山。因由東河坡上船,二十餘裏到了銅閘,提閘的時候人能出入,不提閘人不能出入。這十二道閘,就是山溝,水麵上有攔江鎖、混江鎖、滾江鎖、轉輪刀,有銅錢網,有弩刀。常聽老人提念,有二位虎狼似的老寨主,掌管水八寨、旱八寨、中平八寨,另外有小六寨,都是有能為的英雄,共有四五百位寨主,嘍卒過萬,飛龍舟、飛虎舟、飛豹舟,大小戰船有幾百隻,水旱相連三百餘裏,四周有水圍著,每年種稻田三百餘頃,葦塘、竹林等有三二百頃,山坡之地有果木樹,不計其數;過了麥秋,農田無事之時又以捕魚為業,旱潦得收。他父子乃是仁人君子,大明朝末科的武狀元,因避李闖王之亂,攜帶家眷來在此山,可稱得起是無窮的富貴,占此山有四十餘年,招聚天下的英雄,山內是士農工商無所不備。此人實有奇才,並不欺壓良善,如若是旱田不收,派人在大集場收買糧食,比如玉米六吊錢一石,他能給六吊五百錢一石,先兌錢後收貨。是九龍山的嘍卒寨主,買賣公平交易,他焉能殺官人,偷盜印信,暗告勝三叔你呢?所以我說你打九龍山,六年也進不去山。”勝爺一聽,叫道:“九齡啊!要按你所說,九龍山我不能進去,焉能拿盜印殺人之人呢?”王九齡說道:“三叔你若有妙法,小侄男的眼光可看不到了。”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你聽,王施主他所談一點也不虛。”勝爺說道:“如此說來,我不能進山了?”道爺說:“非也,凡事都在人辦。”勝三爺叫道:“道兄!六略三韜,哪位也不及道兄你,就請道兄為弟劃一策吧。”聾啞仙師說道:“勝三弟,大夥都在這裏呢,酒席筵前大家商議,山峰險固,處處有人把守,實難進山。明天一早晨,派一位足智多謀之人,見機而作。如得此人,可拿著你們三俠的名帖,你們三位的名聲,我料白玉祥大概也有耳聞,他必然接見,明著拜訪,暗中看其山勢。到在那裏,若見此人,全憑三寸之舌,請問白寨主盜印的究係何人?落在九龍山沒有?見了本人,就知道印在此山中與否。勝施主當麵問問大夥誰能前去下名帖。”勝爺一抱拳,對大夥問道:“哪一位明天去到九龍山、十海島下名帖去?”勝爺問了一回,四十八位默默無言,此時王九齡也在一旁。勝爺又叫道:“眾位!這回如能下名帖,探山後倘得回黃金印,由欽差大人奏明聖上,功名可立。哪位替我出力?”勝爺說著話,麵有難色。說話之間,閃出了血心熱膽的美英雄黃三太,說道:“恩師不要為難,弟子三太願往。”道爺說道:“不是我攔你,你有剛無柔,有勇無謀,你去必然壞事。”三太剛要還言,勝爺向三太一擺手,三太麵帶慚愧而退。聾啞仙師說道:“勝施主,你再問問吧。”勝爺又問了一次,閃出來雪亮眼透明心的小俠客蕭銀龍說道:“勝三伯父,小侄男可能前往嗎?”勝爺聞聽,觀看蕭三俠,蕭三俠未及答言。銀龍說道:“我去有三可,黃三哥去不得。我並不是比我黃三哥的武藝強,我能見機而作,不致暴烈,又不致示弱於人。老寨主既是大明朝末科武狀元,聽王師兄說已七十餘歲之人,必不能見人就殺,我全憑三寸之舌,決不能有危險。設遇不幸,一則為救欽差,得回官印;二則為我勝三大爺,與孟二伯父,及我天倫的官司,雖被害,亦值得了;我若無事,平安而歸,也可名揚天下。我意已決,前三年我十四歲,探蓮花湖受險,未遭其害,蕭金台大鬧群英會也沒有死,大概我不是短命鬼。像二伯父與我天倫,你們三位能成為三俠,若前怕狼後畏虎,焉能有俠客之名?”銀龍語畢,大夥議定,就叫銀龍前去。天至晚晌,銀龍叫道:“三大爺,請你預備好了名帖吧,明天小侄男起身。”勝爺點頭應允,銀龍遂出北上房,回歸東廂房而去。
一夜無書,第二日清晨,小英雄起得身來,換了新衣服,喝茶吃點心完畢,轉身形來到北上房。勝爺此時漱口喝茶,銀龍叫道:“勝三伯父!你將名帖與小侄男吧。”勝爺將三張名帖遞與小英雄,小英雄接過名帖,夾在靴掖之中,笑嘻嘻的說道:“小侄男走了。”勝三爺低頭無語,蕭、孟二位俠客不忍卒視,各以袍袖拂麵。小英雄邁步出離上房,來到大門過道,有黃三太、賀照雄、張茂龍、楊香五等在後麵跟著相送,出離了菊花村西。走出有二裏餘,有一片大鬆林,再向西二裏餘,就是九龍山的東河坡。蕭銀龍在鬆林前止步說道:“眾位兄長,豈不聞送君千裏,必有一別?快請回吧。”黃三太叫道:“蕭賢弟多多保重。”語時麵帶戚容。蕭銀龍叫道:“三哥!膽小不得將軍做。我若遭不幸於九龍山,美名留於千載,雖死猶生。大丈夫若生不成名,與死何異?明天後天小弟若不能回來,必然是被他們所害,小弟死後若有魂靈,必然與眾位弟兄托夢以告九龍山之事。小弟若平安無事回來,依然共在一處。眾位兄長請回吧,小弟下帖去了。”美英雄語畢,轉身形向西北而去,黃三太等以目相送,小英雄頭也不回走下去了,三太等悻悻而歸。
小英雄走出三裏之遙,來到九龍山的河坡,眼睛亂轉。一看山的形勢,是山連水水連天,大江一道,波浪花打起來多高;向西一看,黑壓壓峻嶺高峰。小英雄看了看山形,複順大江的東岸向北去,走出約有二裏之遙,有擺渡船隻不計其數,小俠客站在碼頭之上,水手問道:“少爺雇船嗎?”銀龍說道:“正是。”水手說道:“你上哪兒去?”小英雄說道:“我去九龍山。”船家搖頭說道:“不去,不去。”小英雄再向前走,連問了五六個船家,俱都不去。蕭銀龍將杏核眼一轉,在河沿上踟躕,看見距河坡兩三丈遠,有兩隻漁船,兩個人搖櫓,兩個人撒網打魚;再看三五丈遠,也是兩隻漁船,每船上站立四個人,再向西一看,一排排淨是打漁船。船上的人都是藍油布的褲褂,挽著袖口,露著胳膊,底衣到磕膝蓋下,俱都是青筋暴露,船都是一般大小,船油得焦黃雪亮的。小俠客一看,向漁船上一抱拳說道:“辛苦眾位,你們的打魚船,可是九龍山的嗎?”打魚的人說:“不錯。”小俠客說道:“借問你一聲,有報事的頭目麼?”打魚人說道:“有報事的頭目。”銀龍說道:“勞你駕,我這裏有三張名帖,請你轉達報事的頭目一聲,我要拜見九龍山總轄寨主。”打魚人由腰間掏出呼嘯,向西鳴了三聲,西邊的漁船也接著鳴了三聲呼嘯,再向下也是如此。工夫不大,由西麵來了一隻小船,船上站定一位老者,其行甚快。原來這是九龍山八十四隻漁船,所打的魚,一來是本山中自用,二來是發賣生利,每船四個人,兼管傳達事務,若淨管報事,豈不是白吃閑飯嗎?故此兼打魚獲利。這位老者的船來到東麵這隻漁船切近,遂問道:“有何事故?”打魚人說道:“現在有人下名帖,要拜見老寨主。”老者的漁船攏了岸,也未搭跳板,老者縱下船來。看那老者年過花甲,身穿藍布大褂,白襪青鞋,頷下胡須已然白了,麵對銀龍問道:“少壯士可有名帖嗎?”銀龍躬身問道:“老人家你貴姓?”老者說道:“我姓路,排行在四。”銀龍叫道:“路頭!煩你多受累,我這裏有三張名帖,請遞到裏麵。在下我姓蕭,由十三省總鏢局子來的,南七北六十三省總鏢頭,那是我勝三伯父。這三封名帖是拜見總轄白老寨主的,我有要言麵陳,請路頭領替我回一聲。”老嘍卒路四上下一打量,蕭銀龍的長相恰如少女一般,老嘍卒說道:“您是蕭少爺,人稱塞北觀音的嗎?”銀龍說道:“正是。”說著話,由腰間取出靴掖子,拿出名帖遞給老嘍卒。老嘍卒一看,這幾個字很好認:勝英、孟鎧、蕭傑。老頭目笑道:“原來是三位老俠客。”蕭銀龍說:“豈敢。”遂又指名帖說:“這是吾天倫,這是我勝三伯父,這是我孟二伯父。”老嘍卒說:“久仰,久仰。”遂又說道:“少俠客,河坡有酒飯鋪,您暫先在那候等一時,我就用快船到閘口,先用箭將名帖射到山上。一撥一撥的傳遞,毫不耽誤,也得過午刻才來回信,吃完了午飯你再來眺望。”蕭銀龍說了一句:“多謝老人家。”老嘍卒上了船,如箭般向西而去。蕭銀龍遂在河坡小飯鋪喝茶吃飯,吃完了飯,開發了錢,又到河坡溜達,等得無精打采。
等到過午太陽西下之時,小俠客向西一看,大江之中亞賽兩條龍一般的船向南排著,破浪而來。離河坡近了才看的真切,原來兩路船是二龍出水勢,每路十隻,銀龍數的數,為何那麼清楚呢?皆因為數的是船桅,要不然迎頭而來,可數不清楚。船桅上有青龍旗,上邊橫著寫九龍山三字,下麵鬥大的一個白字,被風吹的飄擺不定。船上的嘍卒,削刀手、撓勾手、七股長叉手、青銅刺、分水槍、長箭手,排滿了十隻戰船。北麵這十隻船,頭隻船上有一張金交椅,金交椅上坐著一位豪傑,年在二十五六歲,頭戴寶藍色的六楞抽口壯帽,在頂門上襯著一朵藍芙蓉花,是短衣襟小打扮,背後一對家夥,黃澄澄的如意柄,細腰窄背,麵如美玉,儀表非俗。南麵一排船,頭隻船上也有一張金交椅,上麵坐定著一位英雄,頭戴銀灰色六楞抽口壯帽,正當中有一朵白芙蓉花,麵如冠玉,腰圍子下,明晃晃十二支月牙鏢,背後背著一對家夥是亮銀柄。蕭銀龍一看是二位少年,俱都是英姿爽爽。來到河坡,南北兩排俱都是次第攏岸下錨,搭跳板、按扶手。二人站起身軀,報事的老頭目引路,登上岸來。老頭目路四用手指著說道:“這就是十三省總鏢局的蕭少鏢頭。”又一指上首這位,對銀龍說道:“這就是我們大少寨主爺白義,別號銀獬豺。這是我們二少寨主爺白俊,別號玉麒麟。”三位各見禮已畢,銀龍說道:“小可不避刀斧,受十三省總鏢頭,我勝三伯父所差遣,鬥膽前來拜訪老寨主。”二位少寨主秉性不同,大少寨主是忠厚樸誠,二少寨主是智勇雙全。大少寨主說道:“豈敢。”銀龍又說道:“我初次來此,貴山的規矩,多有不知,求二位指教。”二少寨主答道:“少俠客遠來,身臨賤地,我奉家嚴之命,接待來遲,多要原諒。”銀龍說道:“二位少寨主過獎了。”語畢,互相抱拳,二少寨主引路上船。銀龍一看,船上的旌旗行舒就卷,一層層,一排排,密布刀槍,令人望而生畏。有心不上船,暗想:“我是幹什麼來啦?”於是隨著二位少寨主上船,嘍卒抬到船上一張方桌,彼此謙讓,分賓主落座。二少寨主玉麒麟由囊中取出令字旗,藍綢子地白七星,這杆旗合山的寨主與嘍卒俱都遵旗而行,真是展旗山搖動,傳令神鬼驚。二少寨主一展令旗,鳴金、撤跳、起錨,掉過船頭,向正西寨內而去,仍是十隻船在南,十隻船在北。三位坐在船頭,嘍卒垂手侍立,二少寨主白俊與銀龍談古論今,大少寨主樸實,隨聲附和。他們二位彼問此答,談了些江湖的英雄,四海的豪傑,以及各種武術,彼此對答如流。不大的工夫,船到山坡切近,蕭銀龍觀看山上,黑壓壓,碧森森,閘口的水,恰似牛吼一般向外直流。此處安設有銅鐵柵欄,欄柵的柱子是四方的,有一尺來寬,一尺來厚,每柵欄相隔半尺有餘,此閘要用人力,千八百人提也不起來,非用兩邊的千斤不能開閘。隻見二少寨主將令子旗一展,遂說道:“我家老寨主令迎請下帖之人,開閘!”船上的人將船桅放倒,山上的嘍卒們絞起千斤閘,將閘提起,二十隻戰船排為一行,魚貫向閘門行去。三十隻船進了頭道閘,離二道閘切近,二道閘的分量就輕了。蕭銀龍留神細看,暗吃一驚,在頭道閘口未曾看明,此閘是鐵柱子,用風磨銅包的,寶刀寶劍不能斷。船到切近,嘍卒絞起二道閘門。如此進了十一道閘,到了十二道閘,閘的分量又重,閘口尤其堅固。外麵第一道閘重有兩千餘斤,裏麵第一道閘重有兩千餘斤,當中的十道閘重各一千餘斤。老寨主白玉祥製造這十二道閘,約有三年的工夫,花費了無數的金錢。此閘並非混鐵所造,乃是四方的柏木柱子,外麵鑄以生鐵,生鐵之外包以風磨銅。此銅出在台灣,銀龍故此認識,要是別位來,必以為是鐵的。進了十二道閘口,十隻船在西,十隻船在東,頭南舵北,水手立桅拉棚,二少寨主一展令字旗,落閘開船。這十二道閘口,有五百人把守,裏閘是一百人把守,外閘是一百人把守,當中每閘是三十人把守。銀龍聞聽一聲令下,唏啦嘩啦,落了十二道閘。銀龍心中暗想:“這就叫撒手不由人。要想出去,除非肋生雙翅。”船向南去一裏之遙,看見水內竹城一道,俱都是半尺餘粗的竹子,用鐵絲擰的銅鐵網掛在竹城之上,年久風吹雨灑,生了鏽如同長在竹子上一般,簡直就是銅城鐵壁。二少寨主令旗一晃,說道:“下帖之人已到,開竹城!”此竹城是十二隻大船所做,一麵六隻,嘍卒們聞聽令下,竹城六隻向東,六隻向西。船底下有鐵掃帚,連魚都過不去。二十隻戰船過了竹城,來到寨前,下了戰船登岸,是三合土砸地,兩旁栽種的樹木,半由天力,半由人工,每樹相隔,俱都一丈來遠。來到頭道山口外,二百名削刀手都是年青力壯的人,比平常人都高一頭,太陽平西的時候,削刀被日光一照,耀眼錚光。蕭銀龍心中暗想:“為我一個下帖之人,何必如此誇張?”蕭銀龍又一轉想:“也許是為三位老前輩的聲名,才這樣舉動。”不表蕭銀龍心中思想,二少寨主叫道:“蕭少俠客!敝山每遇高朋下顧,必然擺隊迎接,少俠客前行一步吧。”蕭銀龍說道:“二位少寨主,在下造次了,貴山有這樣山威,在下要先行了。”語畢,向前走去。削刀手相隔一丈來遠,雙手帶搭著架子,刃兒朝下,人的身量,五尺來高,刀刃離地四尺多高,非叫人的腦袋擦著刀刃不可。蕭銀龍哈著腰,向削刀手隊內行去,刀刃俱都微擦粉嫩色壯帽。蕭銀龍向前走著,心中思想:“明朝吳三桂在關東盛京鑽過刀山,喝過血酒;我勝三大爺在蓮花湖也鑽過刀山。我雖不敢比古人吳三桂與今人我勝三大爺,我蕭銀龍也可稱鑽刀山的第三個了。”不表蕭銀龍心中思想的事,再表二位少寨主在旁觀看,蕭銀龍從刀下鑽過,猶如無事人兒一般,小英雄真可比三國時的常山趙子龍,混身都是膽。少寨主看罷,一聲令下:“削刀手撤隊!”這一聲令下,削刀手俱都轉身形,背向而立,兩排人各向上走一步,當中讓出一丈來寬的檔子。過了頭道山口,來到二道山口外,蕭銀龍舉目觀看,二百名長箭手,每人都張弓執矢,紉扣搭弦,身穿虎皮色的衣服,一個個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小俠客心中明白:“這是賣弄威風,決不能亂箭攢人。何況還有二位少寨主陪著我呢。”銀龍是視有如無,向前大搖大擺而行,二位少寨主暗中佩服銀龍,不愧是俠客的後人。走到相隔長箭手兩三丈遠,二少寨主一聲令下:“長箭手撤隊!”長箭手撤下箭去,將弓向背後一背,一排排,一行行,垂手而立。過了二道山口,來到三道山口,柵欄門兒之外,二百名撓勾手,所使的家夥以本山出產的藤子作杆,有六尺來長,安著六寸長鋼尖子帶倒須勾,一百名在東麵,一百名在西麵,具都伸著槍杆子,相隔一尺來寬的檔子,尖兒對著尖兒。人要是打當中走,必被槍尖紮上,倒須勾掛著。蕭銀龍走到距撓勾三二尺遠,仍然是徐步而前,自自在在,獨如無物一般。二少寨主令旗一展,撓勾手將撓勾抱在懷內,向兩旁站立,大氣兒不聞。蕭銀龍進了紅油漆柵欄門,有兩個大漢,身體魁梧,一個麵似熟蟹蓋,疙哩疙疸;一個麵似藍靛,凶若瘟神,俱各懷抱撲刀。見了銀龍,一聲喊嚷:“什麼人敢進寨門?”二少寨主說道:“這是下帖人,少俠客蕭銀龍。我弟兄奉老寨主之命前去迎請。”這兩名大漢微聲說道:“少俠客,見了我家老寨主,你要小心哪。”銀龍帶笑答道:“多承指教。”走了不遠,又見兩個大漢,也是如此。一連走過了三對大漢,迎麵有一座高台,三丈餘高,四角見方,南北長百餘丈,東西寬百餘丈。白玉祥占山四十餘年,煞費苦心,工程浩大,建設非隻一日,九龍山內有七座磚瓦窯,九座石灰場窯,石匠工人三千餘名,九龍山的寨子牆,大半是石頭所作,又有稻田,竹葦藤等出產,山坡良田共有千頃,嘍卒都以耕耘為業,大麥二秋之後,捕魚獲利,嘍卒寨主都有家眷,女子學養蠶織布,俱都是按治理國家之法。
二位少寨主陪著銀龍奔西麵漢白玉台階,蕭銀龍一上台階,就見有兩個挎綠鯊魚皮鞘腰刀的攔阻,二少寨主說明情由,這才放過去,如此經過三撥盤詰,這才到了台上。銀龍心中思想:“不是二位少寨主迎接於我,插翅難進九龍山。”到了台上向南走,見有四扇灑金花綠垂花門,二少寨主說道:“蕭少俠客,且停貴步,容在下與少俠客通稟。”大少寨主陪著銀龍,二少寨主進垂花門,到了大廳之內,向正座上躬身,口中說道:“天倫老寨主,曹二叔,我弟兄已將下書人請到,現在垂花門外。”銀龍在外麵,就聽裏麵一聲大笑說道:“這必是效蘇秦、張儀故智,前來下說辭來了。你就將下帖之人請進。”二少寨主白俊出了垂花門,叫道:“蕭鏢頭,我家老寨主有請。”蕭銀龍正一正壯帽,撣一撣身上的塵土,大搖大擺進了中平大寨聚義廳。銀龍留神一看,但見正當中麵南背北,兩張金交椅上並肩端坐二人,東邊這位,頭上帶銀灰色虎殼腦的老虎帽,頂門顫巍巍的素芙蓉花,麵皮皺紋堆累,白雲緞的大氅,銀灰色短靠,腰係十字絆,一巴掌寬的英雄帶,頷下銀髯飄灑胸前,精神百倍,七十餘歲的年紀腰板不塌。銀龍看罷,便知上座必是大明朝末科的武狀元。西麵坐著的這位老者黑臉鋼髯,銀龍認識,這位正是台灣省的三千歲曹士彪,此人在台灣,除去張奇善、石朗,就屬著他了。他為何落在此處呢?皆因他不遵台灣的法律,不論何人,他要一不順氣,就用擂鼓點金錘碰死,石朗出主意,叫張奇善多給他金銀,叫他離開台灣。張奇善說道:“有何法可使他離開此地呢?”石朗說道:“我自有良謀。”這一日曹士彪與石朗閑談,談到凡人莫不思想故土,曹士彪遂亦露出思回祖國之意。石朗說道:“賢弟如有歸意,我與王駕千歲商議,多與三千歲金銀珠寶,三千歲可以回歸祖國,骨肉團圓。”曹士彪有三個侄子,俱都在九龍山,曹寶江、曹寶海、曹寶河。石朗這樣一說,將曹士彪心說活了,遂稟明千歲,他願回祖國與侄子相聚,於是張奇善贈了他幾隻船,船上滿載金銀細軟之物,另外是一船風磨銅,贈送白玉祥的。曹士彪來到九龍山,見了白玉祥,遂將離開台灣之意,告訴了白玉祥,交了風磨銅。白玉祥心中明白,人家這是暗著取消他的三千歲了,白玉祥遂說道:“賢弟既願與愚兄相聚,你就為九龍山的二老寨主。”因此曹士彪落於此處。閑言敘過,書歸正傳。蕭銀龍扭項回頭向東一看,東敞廳下有八個大紅油漆柵欄,上麵有黑地金字匾,每柵欄上的鏢上有三個小字,上書前八寨第一寨,向下看第二塊匾,上書前八寨第二寨,直至第八寨;西麵八個紅字油漆柵欄,匾上三個小字,後八寨第一寨,直至第八寨。兩麵共合十六塊匾。北麵的東邊有三小寨,就是曹家哥兒三個;北麵的西邊也有三小寨,就是白家哥兒三個的小寨。前八寨南邊有四個紅油漆柵欄,上頭掛著黑麵金字匾,中平第一寨,中平第二寨,中平第三寨,中平第四寨;後八寨南邊有四個紅油漆柵欄,也掛著中平第一寨,第二寨,第三寨,第四寨。每寨之中都端坐一位正寨主,寨主後麵站立十餘家寨主的,有站立二十來家寨主的,真是穿紅的紅似血,穿白的白似雪,一個個精神百倍,器宇軒昂,胖胖,瘦瘦,高高,矮矮,醜醜,俊俊,等等不一。
蕭銀龍看罷,向北麵抱拳說道:“老寨主,下帖人拜見。”聚義廳兩旁站百餘名削刀手,俱都手擎樸刀,叫道:“下書人跪下!這是老寨主。”銀龍佯作未聞。削刀手說道:“你怎麼不言語?嚇傻啦?快跪下呀,一句話將汝剁成肉泥。”老寨主文韜武略之士,心中明白,站起身軀,手撚銀髯說道:“你們不要一齊喊叫,俱都壓言。”又對銀龍說道:“少鏢頭來到敝山十海島,有何言下教?”蕭銀龍說道:“老寨主,十三省總鏢頭我勝伯父遣我前來,在下不避刀斧,拜見高明,怕誤了老寨主的呼喚,鬥膽進了大廳。現因綠林道有不法之人,目無國法,在江蘇省院衙門盜去欽差大人的寶印,刀殺二命。老寨主請想,我們是保鏢的,以作生意為本,不能管這些閑事。皆因盜印之後在牆上留下詩句,寫的是:‘民子鬥膽拜天顏,叩稟大人虎駕前。皆因勝英實萬惡,苦害黎民真可憐。憤氣來到院署內,攜印暫歸九龍山。三俠若到十海島,大半子川不歸還。’皆因為王大人是一國的忠良,恐怕屈枉了民人,未便鎖拿我勝三大爺,這才委派我勝三大爺為原辦,追拿盜印之人。我勝三伯父,久聞老寨主占據九龍山,開墾為業,並不作非禮之事,命我前來,請問老寨主一言,黃金印若落在九龍山,我回鏢局子回複我勝三伯父;如其未落在貴山,我勝三伯父好到別處找盜印之人。如果官兵一到,老寨主縱有驚天動地之能,老寨主也不能與官兵抗衡,作違背國法之事。老寨主,自古皆有死,民無情不立,想老寨主決不能妄言,有則言有,無則言無。並且欽差大人他又是個一國的忠良,清似水明如鏡,老寨主必不致暗害忠良,恐怕老寨主被他人朦誤,故此我勝三伯父才命我前來下帖,請示一切。”老寨主聞聽蕭銀龍所說之話,聲音洪亮,字句清楚,談笑自若,老寨主手撚銀髯微笑無言。二寨主曹士彪站起身軀說道:“蕭銀龍,前三年你在蕭金台說服天下的英雄,如今你又來到九龍山動說詞,你膽量真不小。”遂站起身形,趕奔進前,劈胸一掌,抓住蕭銀龍的英雄帶,一仰手蕭銀龍離地三四尺。蕭銀龍在山口鑽刀時麵無懼色,此時銀龍桃花臉兒一紅,沉了沉氣說道:“老寨主,吾以情理而來,請問老寨主這是怎的?”曹士彪哈哈一笑說道:“我是愛你英雄蓋世,你敢進九龍山,我敬你三杯美酒。”語畢,遂將銀龍放下,叫道:“左右,酒上來呀!”敞廳的西暗間有盛酒的器具,預備山外來人使用,兵卒答應,急忙將酒送到,曹士彪接過酒來說道:“我敬你三鬥。”您道這杯是錫的,約有小茶杯大小,這一鬥沒有十二兩也有半斤。滿斟一杯遞與銀龍,銀龍說道:“謝過老寨主的美意。”雙手捧酒鬥叫道:“老寨主!辱承錯愛,我蕭銀龍量淺,請老寨主恕過。”白老寨主在座上說道:“二寨主,且敬一杯吧,銀龍年幼。”曹士彪說:“一杯吧。”銀龍看此酒杯外麵是錫的,比銀子還白,裏麵可是景泰藍的,此物乃北京所造,但是酒在裏麵看不出清濁。銀龍心中暗想:“景泰藍的酒杯裏,倘酒內若有毒物,殺人不用刀。”銀龍又看白、曹二公不像暗昧之人,自己一咬銀牙,心中暗想:“既來之,則安之。”一仰脖,一杯酒入腹,叫道:“二位老寨主!酒杯幹了。”曹士彪在座上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子英雄兒好漢。看菜來!”左右端過來一盤,大塊豆腐一般的一塊燒羊肉,這是曹士彪打台灣省帶來的廚子做的,他專好吃此物,伺候他的人,將此物端在曹士彪麵前,盤中放著明亮亮的刀子。曹士彪拿起刀子,切了一塊四方塊兒,用刀子挑起,對銀龍說道:“你來這塊。”銀龍心中暗想:“我從來不愛吃醬羊肉,要是在盤裏,叫我自己吃,我可就不吃啦,如今他用刀子紮著,我可不能不吃。”思想至此,趕奔進前先說:“謝過二老寨主。”然後一張口,接過羊肉,整塊的就咽將下去了。曹士彪一看,雖然長得像女子,吃東西猶如虎狼一般,遂說道:“好小子!好小子!”此時白老寨主已然想起答複之語來了,遂對銀龍說道:“少壯士,黃金印倒是落在我的九龍山了。因何落在我這裏呢?皆因為他們在我這裏住著,常常言說勝老者害的他們家敗人亡,他們要到院衙內遞狀子告勝老者,我以為告狀焉有不可,哪知他們是這麼告法,將黃金寶印盜來,帶在九龍山。黃金寶印,是國家的製度,雖然在我這裏,我決不能損壞,容某與大家相商,必叫少義士好回複勝老者。少義士你看,現在天已平西,水路出山,有三十餘裏,天色已晚,少義士在九龍山下榻一夜,明日再送少義士出山如何?”老寨主語至此,遂叫道:“白義、白俊!將少義士陪到光輝寨上賓館安歇。”
過來兩個童子年皆十四五歲,在頭前帶路,白義、白俊奉陪銀龍,出西垂花門,向西北而去,有三丈餘高,漢白玉石頭台階,左右有漢白玉的欄杆,向西北去有一所大寨,進寨子猶如樓台一般,北麵是明五暗七的上賓館。非老寨主至親至友,不能向這裏陪。銀龍一進上賓館,清香樸鼻,紅油漆架子的花盆,擺定四時不謝之花,八節長春之草,當中養魚缸,四犄角設有如同大水缸似的大瓷盆,裏麵有醉仙桃,醉仙桃有一圍粗。此時兩個童子掀軟簾,裏邊秉燈燭,蕭銀龍一看,後簷牆花梨紫檀的條案,條案上古瓷盤中擺設著各樣翠玉的玩物,有翡翠盤中擺著雕成的桃梨等果品、翡翠的白菜、翡翠的西瓜,真是希世之寶。西暗間掛著茶青綢子簾,上麵懸掛一塊橫匾,黑地金字是“光輝寨”。東暗間也有一塊黑子金字匾,上書“上賓館”。三位英雄相讓,遂分賓主落座,有從人獻過香茶,茶罷擱盞,廚役擦抹桌案,從新又擺上等酒席,三位喝酒,談古論今。大少寨主白義忠厚樸誠,是位誌誠的君子,二少寨主白俊,通今博古,與蕭銀龍談話,一問一答,倒很投機,真稱起交友投分。二少寨主問廚役:“酒菜預備齊了嗎?”廚役答道:“酒菜均已備齊。”二少寨主屏退左右,如有呼喚再進來伺候。廚役等退出去,二少寨主說道:“蕭義士,我兄弟有不好啟齒的兩句話。”銀龍說道:“二位少寨主有話,隻管賜教。”二少寨主說道:“我兄弟要高攀,與少俠客結義為友。”蕭銀龍站起身軀,控背躬身,遂說道:“多承二位兄長的美意。但公事尚未蒙老寨主吩咐,今若與二位兄長結為金蘭之好,恐老寨主嗔怪。一俟公事完畢後,我蕭銀龍與二位兄長結盟,是求之不得了。”二位少寨主又道:“我們暫先為兄弟,以後再為磕頭如何?”銀龍當即應允。雖結為口盟弟兄,銀龍可不問印的事,從此再說話,可呼兄喚弟了,不以義士、寨主呼之了。您道這也是天命,勝三爺不該遭難,欽差大人的洪福,要不然,焉能打得了九龍山呢?偏偏銀龍來下書,結拜了盟兄弟,先占了人和。閑言不表,話說白俊叫道:“賢弟!你的酒少喝吧,你進寨的時候,我看有對你不悅之人。”銀龍說道:“我知道。我一進大寨聚義廳的時候,有林士佩抱著狼牙鑽,程士俊抱著方天畫杆戟,他們二人在第一排。第二排,白蓮寺的長院僧法藍在左,右麵上有一位道人,背後背著八口寶劍,年有六七十歲,此道乃是七星真人的師兄、八寶真人李士寬。三排有一老一少,老者是寶刀將韓殿奎,少者是黑臉麵,正是鐵戟將方成。他們六個人,俱都怒容滿麵,對也不對?”二少寨主說道:“不錯,不錯。但是我家老寨主說明天送你出山,那是言而有信。然而大夥公議之事,無論怎麼辦,你不要駁回,駁也是白費事。”白義又說道:“子不言父過,我天倫向來未作過錯事,如今招了這幹人,竟鬧的我們家務不和。”蕭銀龍回答道:“二位兄長,小弟這條小命,在二位兄長掌握之中,二位兄長也不要多喝了,就此安歇吧。”白家弟兄放下酒杯說道:“我弟兄尚有公事,賢弟你就自己受點寂寞吧。”於是走出了上賓館。蕭銀龍送白氏兄弟走後,下役將殘席撤去,兩個童子伺候蕭銀龍喝茶,蕭銀龍說道:“二位小童,你們也去吃飯去吧。”兩個童子掀起東暗間的軟簾說道:“少爺您要夜間餓了,裏麵有食盒,內有各種食物,您渴了暖壺中有茶。”然後又將西暗間床帳與銀龍收拾齊整,兩個童子這才走出了上賓館。蕭銀龍進西暗間一看,屋中的陳設完全不是山大王的氣派,猶如官宦人家的勢派一般。銀龍看明,將隔扇對好,將燈熄滅,自己安歇,小俠客雪亮眼,透明心,自有準主意。一進東垂花門的時候,看見三四個人打西垂花門出去,就看見一個後影,可沒看真切。
這四個人正是太倉三鼠與張德壽,當時聞聽老寨主要接蕭銀龍,這四人賭氣而走。他們為何來到這裏呢?皆因崔通的父親與白玉祥是聯盟,由崔通的引線,老寨主白玉祥才收留他們,既將他們收留之後,見他們品行不端,遂將他們安置在下客所。這九龍山內有上賓館、中賓館、下客所,上賓館是老寨主的高朋貴友,中賓館是各位寨主的賓朋居住的所在,下客所是嘍卒們招待朋友的所在。因四個人品行不好,故此安置在下客所,如今張德壽見蕭銀龍來到,老寨主排隊迎請,遂對崔通說道:“咱們來的時候,不恭敬咱們。”崔通說道:“你別這麼挑眼啦,要不是老寨主與我父有聯盟之誼,還不收留咱們呢。”四個人又聽將蕭銀龍安置在上賓館,氣更大啦。因何九龍山這麼待賓朋呢?皆因為白老寨主最敬慕戰國時孟嚐君之為人,每看史記,看到孟嚐君有三千食客,待賓朋按上中下三等,上賓上席,出入車馬;中賓中席,出入無車馬;凡下賓亦不卻之,隻有粗茶淡飯,並無酒席車馬等事。白老寨主因羨孟嚐君之為人,故此修造了上賓館、中賓館、下客所,凡有朋友往來,按其資格人品而安置之,所以待遇不同。如今老寨主擺隊接蕭銀龍,又安置在上賓館下榻,張德壽心中不平,與崔通發牢騷。崔通本是好人,複又說道:“若不是看我天倫的麵子,還不收留咱們呢。要想叫人家收留在上賓館,多學些好就行啦。”張德壽說:“我不過發牢騷而已,如今蕭小短命鬼來到,我有一計害三賢之法。”三鼠問張德壽道:“你有什麼法子?怎麼能夠一計害三賢呢?”張德壽說道:“這小子今天得了臉啦,必然吃飽了喝足啦,安歇睡覺。單等三更時分,咱們四個人躡足潛蹤,奔上賓館,那上賓館又沒有什麼消息埋伏,最好撥門不過,將門撥開了,將小冤家一刀結果了性命,將事辦完,換好衣服,擦臉洗手,回到下客所,咱們安歇睡覺,假作不知。老勝英打發小冤家蕭銀龍來的,蕭銀龍死在九龍山內,必然疑老寨主所害,決不能說是別人刺殺的。老寨主到了那個時候,也不能說不算的話,他還能說是別人刺死的嗎?就是老寨主說栽筋鬥的話,勝英也不能聽那一套,沒有別的辦法,就是老寨主交出黃金印去,勝英也不能善罷甘休,必然帶領鏢行群眾來到九龍山,給蕭銀龍報仇雪恨。九龍山可不比蓮花湖、蕭金台、碧霞山、雙龍山,那樣容易打,鏢行的人想要進山都難。臨到那時,九龍山與鏢行的人打上啦,鏢行打死九龍山的人,九龍山也得打死鏢行的人,兩邊都傷人。白老寨主看不起咱們,到那時兩邊殺得天昏地暗,人死無數,這就叫一計害三賢。”崔通聞聽說道:“你這宗計策真叫又毒又狠。咱們三個人誰是蕭銀龍的敵手?那蕭銀龍眼殊一轉,計上心頭,可與別人不同,善於揣度防範。你說他吃飽了喝足了,必然安歇睡覺,若依我說蕭銀龍未必吃飽了就睡。”張德壽說道:“崔賢弟你也太過慮了,愚兄此計萬無一失。此時天氣已經二更多天,咱們就此奔光輝寨上賓館,刺殺小冤家,萬無一失。崔通說道:“此計可不算正大光明。咱們在人家這裏住著,雖然將咱們安置在下客所,總算是招待咱們啦,人家招待咱們,咱們反設法害人家,這宗事我決不能辦。前者我由雙龍山與你們分手,打算誰也別見誰啦,你們三個人,這回又約我投奔九龍山,九龍山白老寨主,因我的麵子,才收留下咱們。要去你們三個人去,我不能去辦這宗暗昧之事。”張德壽說道:“崔賢弟,你總是婦人之仁,不曉得利害關係,咱們不這麼辦,九龍山也不能平安無事。現在黃金印暗藏在九龍山,勝英乃是原辦,白老寨主能否人贓俱獻與勝英?將來難免一場血戰。先殺了小冤家,去了綠林道中的一個禍害。”崔通先前不去,後來被張德壽與柳玉春、秦尤說活了心啦,這才跟隨他們三個人前去。
上賓館是他們的熟路,四個人來到光輝寨上賓館,秦尤問道:“誰去動手?”張德壽說道:“與姓勝的仇深似海者,乃是秦大哥,還是秦大哥動手。我這裏有薰香盒子,又有解藥,完全借與秦大哥你,將小冤家蕭銀龍薰將過去,然後進屋殺他,是非常的容易。”秦尤聞聽,點頭稱是,接過了薰香盒子與解藥。秦尤說道:“你們三位與我望風,我好進去動手。”張德壽說道:“不用囑咐,那是自然。”秦尤接過薰香盒,來到上賓館門前,張德壽、崔通、柳玉春三人,俱都縱上房去給秦尤尋風。秦尤用刀將上賓館外間的門撥開。秦尤先撥的上門閂,然後又撥下門閂,撥完之後,用手一推,仍然不開。秦尤心中暗想:“我太慌疏啦,沒將上門閂撥開。”這才又從新用匕首刀撥上閂,將上閂撥開,這才將外間屋門推開。躡足潛蹤進去一看,裏間屋門簾放著,關著屋門。秦尤這才拉仙鶴尾巴,順門縫向屋中打薰香,方一拉仙鶴尾巴,自己大吃一驚,幾乎將自己薰倒,原來未聞解藥。秦尤這才聞了解藥,向屋中打薰香,工夫甚大,不見屋中有動靜,哪知銀龍早把鼻孔塞上。秦尤正在納悶,忽聽屋中有嚏噴聲音。秦尤這才收起薰香盒子,由背後拔出匕首刀,撩起茶青綢子軟簾,用匕首刀撥門。秦尤仍然撥了三次,將門推開,向屋中探頭窺看,一看屋中帳子放著,秦尤心中暗想:“小冤家這回可該死啦。”秦尤思想著,用手一掀簾子,伸腿往屋中便走,背後的匕首刀被綢子門簾卷了一下子,秦尤也未解其意,並不疑惑,走向帳子前,伸手由背後抽刀,剛一抽刀,嚇了一跳,背後的匕首刀,已經沒有啦。您道秦尤的刀哪去啦?蕭銀龍在暗間屋中,早將窗戶打了梅花孔,向外觀看,四個賊人來的時候,小英雄早就看見啦。比及秦尤撥門的時候,小英雄暗將上道閂又給插上了,秦尤是不省其事,以為未將門的上閂撥開呢。撥完了外間屋門,再撥裏間的門,秦尤撥完了上閂,再撥下閂,小英雄仍將上閂關好,遂由上風口縱上迎門的匾上,頭朝南腳朝北,容秦尤一掀簾向屋中走時,銀龍趁著簾子卷刀柄時,便將秦尤的匕首刀拔去。秦尤走到西暗間裏邊,伸手一掀帳子簾兒,一看裏麵躺著一個人,這才伸手由背後抽刀。秦尤正在摸不著刀時,蕭銀龍已由匾上跳下,晃著火折子一照,哈哈一笑說道:“我當是何人?原來是秦尤。屋中是你,外麵必然是張德壽、崔通、柳玉春了。你是明清八義的後人,我是蕭三俠的後人,娃蕭的不能暗算人,這是你的匕首刀,仍然還你,願意單打獨鬥,便單打獨鬥;願意群毆,你便將那三個人也叫下來。”語畢,小英雄將刀擲到秦尤的跟前。蕭銀龍為什麼不暗算秦尤呢?秦尤背朝外臉朝裏之時,小英雄若在秦尤背後,用匕首刀刺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可結果了秦尤的性命。皆因為蕭銀龍乃是精明之人,明白大體。第一件,秦尤是盜燈的正犯;第二件,此處乃是九龍山,倘若將秦尤刺死,第二日白老寨主若是一怒,必然責備自己為何在九龍山殺人?到了那時,有理倒變成無理啦。小英雄思想到這個地方,故此才將匕首刀擲給秦尤。秦尤拾起匕首刀,蕭銀龍已退到東暗間門口,秦尤出了上賓館,叫道:“蕭銀龍!你出來吧!”蕭銀龍向外一縱,秦尤劈頭就是一刀,蕭銀龍用雙筆一捋秦尤的刀,秦尤急忙抽刀換招,判官雙筆神出鬼沒,匕首刀不能破判官雙筆。房上的張德壽低聲說道:“秦大哥不能取勝,哪位下去幫助動手?”柳玉春看著有點便宜,遂說道:“我下去。”單等銀龍轉到西麵,臉朝東之時,柳玉春縱下來,在銀龍背後,用了個腦後摘巾,就是一刀。小俠客與秦尤動手之時,早就留神上賓館西麵房上這三個小輩,柳玉春縱下來之時,銀龍右手筆向秦尤胸前猛然一點,秦尤見筆往後一退,小英雄一翻身,左手的筆就拿柳玉春的刀,右手的筆照定柳玉春的肩頭便滑。柳玉春由房上縱下來,一心的勝算,以為這一刀必將銀龍結果了性命,他焉知小英雄早就留了他們的神啦,未能暗算人家,自己的肩頭反被判官筆刮了一道血槽,隻一個照麵,柳玉春便受了傷。崔通此時見柳玉春受了傷,也縱將下來加入助戰,張德壽此時也由房上跳將下來會戰銀龍。蕭銀龍一雙筆前後左右上下,摘解撕捋,真假虛實,會鬥久經大敵殺人不眨眼的四寇。四個賊圍著小俠客在上賓館前鏖戰。張德壽叫道:“三位且慢動手!蕭銀龍小冤家,你將雙筆收了招,這兒不是戰場,有花草盆架礙事。咱們到寬闊之處,單打獨鬥,比賽輸贏,我要給我師傅七星真人趙道爺報仇,要倆打一個,我不姓張。你敢去不敢去?”小俠客是藝高人膽大,遂說道:“若論少爺本是為黃金印來的,不能與毛賊私打,你們四個毛賊草寇就是一齊動手,我也不懼怕你們。你們說上哪兒去?”張德壽說道:“三位哥哥隨我來。”
張德壽等在前,小俠客在後麵跟隨,躥房越脊,一直奔西南,由房上走出去有三道寨子,下了大牆,隻見黑壓壓一片樹木,南麵是桃樹,北麵是杏樹,在當中是一片菜園子。現在是九月時間,畦中的菜都淨啦,這段菜畦東西約有六七尺寬,南北有一丈一二尺長,都是菜畦,異常的寬闊。張德壽說道:“姓蕭的,你看這兒好不好?”又叫道:“三位哥哥北麵站立,我與他一人單打獨鬥,給我的老師報仇。”張德壽戥殼皮一晃,奔銀龍便砍,銀龍雙筆接架相還。戰了五七個回合,賊人的戥殼皮被銀龍左手的筆拿住,右手的筆奔賊肩頭便點,賊人閃躲不及,受了微傷,哎喲一聲,抹頭向西便跑。您道小俠客為何不向他的致命處紮呢?小俠客這是別有用意,為的是將他們紮的血淋淋的,明天老寨主必問,為何在九龍山傷人?小俠客好有答詞,就說他們夜間暗算我,錯非在九龍山動手,要是在別的地方,就將他們都結果了性命。這麼一來,這叫人情兩盡,還引不起大風波來。閑言少敘,張德壽向菜畦西麵跑的時候,小英雄留神觀看菜畦中,有一寸多高的草兒,有人走的腳印,有馬踏的腳印兒,小英雄看明白了,隨後便追。張德壽由第一畦跑到第二畦上,被菜畦絆倒。銀龍心中暗想:“我照他肉厚之處,紮他兩筆。”心中思想著,向張德壽身前一縱,就覺著腳底下發軟,愈較勁愈向下沉,小英雄自知中計,恐怕雙筆紮了自己,將雙筆一擲,兩手一攏磕膝蓋。這二三百道菜畦內,原來裏麵有三十六道陷坑,將小英雄打落在第一道陷坑之中。這二三百道菜畦,並不是都是陷坑,其中這三十六道陷坑,有三五相連的,有隔五七道菜畦是陷坑的,陷坑上麵鋪的是竹席,席之四周用竹釘兒釘在就地,上麵撒上二三寸浮土,然後撒上草籽兒,用九龍山上的山水澆了,三五日便長起青草。上麵的人腳印兒,是用藤子條綁上破鞋,慢慢拍出來的腳印兒,如同人走的一般不二,馬的腳印兒也是這樣造做的,若不然銀龍還是真不能上這種當。坑底下鋪的是石灰麵兒,有一丈六尺深陷坑,銀龍落在陷坑之中,上麵的土向下落,底下的石灰向上起,銀龍再用手護眼時已來不及,將雙眼已經迷的不能視物了。張德壽見銀龍墜入陷坑,哈哈一笑,對秦尤等說道:“三位哥哥,你們看看如何?小短命鬼縱然有托天的本領,這回大概也難討公道。”語畢,由腰間百寶囊中取出五鉤如意抓,走到坑邊,伸下抓去,將蕭銀龍抓將上來。柳玉春、秦尤二人也過來了,掏出飛抓將蕭銀龍四馬倒攢蹄捆上。秦尤說道:“將他宰了吧。”張德壽說道:“秦大哥你說得真容易,將他宰了?沒有那麼便宜他的。綠林道的人死在他手裏的,不知道有多少啦,這小子就是老勝英的爪牙,他比老勝英厲害十分。今天我報老師之仇,你報殺叔之恨,將小冤家淩遲處死,一刀一刀的剮他,先割他的二目。秦大哥,你揪著他頭發,將頭巾絹帕給他捋將下來,我用飛抓將他的雙筆先抓上來,剮完了他,用雙筆將他釘在就地。”張德壽將雙筆由陷坑中抓將上來,秦尤已然將銀龍的頭巾絹帕俱都捋將下去。張德壽對蕭銀龍說道:“你是蕭三俠的後人,誰人不知震三江蕭傑?父是英雄,兒是好漢,你也曾做過不少轟轟烈烈之事,歲數雖然不大,可稱得起鏢行的人物。今天我是一刀一刀的割你,你要哼哈你就不是蕭三俠的兒子。”蕭銀龍自落在陷坑之中,心中那分難過就如同鋼刀刺心的一般,自己又是後悔,又是懊喪。悔的是自己奉勝三大爺之命,下書來的,誰叫自己與賊人較量,致落在陷坑之中?懊喪的是若為下書,死在有名人物的手中,名正言順,落個萬古不朽;自己平生心高誌大,半途喪在萬惡淫賊之手,也太不值了,大江大浪俱都闖過,不想墜入四個小輩的圈套中。再說自己乃是千頃地一棵苗兒,從此香煙斷絕,不能在二老堂前盡孝。小英雄正在思想之際,忽聽張德壽說要將自己千刀萬剮,小英雄鋼牙一咬說道:“淫賊張德壽!不要臭美。蕭三俠的後人,乃是奇男子大丈夫,豈能哼咳?別說千刀萬剮,你說是刀山油鍋,少俠客我敢鑽也敢跳。少俠客被你一刀一刀的割了,將來你還不知落得怎麼樣死呢!少俠客在陰曹地府必然看得見你!”蕭銀龍雖然嘴裏這樣說,心中可不兔顫跳。您道若是在別處遇難,還許有能人前來解救,鏢行的能人甚多,到處皆有;惟有在這座九龍山上,高山峻嶺猶如削壁一般,就是肋生雙翅,都不能飛到此處,這一回是準死無疑。張德壽叫道:“崔大哥!你過來幫個忙兒,他無論如何嘴強,我今天也要叫他哼咳。我先不割他的肉,這小子的壞,杏核眼一轉,就冒出壞來,眼是心中之苗,我先用刀剜他的二目,他無論怎樣剛強,一剜他的眼睛,他也得哎喲。秦大哥揪著他的發髻,崔大哥你過來,攏著他的左邊,柳大哥攏著他的右邊,好不叫他動彈。”崔通有不忍之心,遂說道:“張德壽,你既然要報仇,殺人不過要他一死而已,何必如此呢?”秦尤說道:“崔賢弟,咱們是聯盟的弟兄,蕭銀龍是勝英的心腹,勝英與秦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殺了勝英一個心腹,也不枉使盡了心機,報仇雪恨。今天好容易捉住了綠林道的對頭,又給我報仇,又給張賢弟報仇,又給綠林道大眾除了禍害,一舉三得。崔賢弟,你就不幫個忙兒嗎?”崔通被逼不過,這才過來攏住蕭銀龍的一隻胳膊,柳玉春也攏住一隻胳膊,秦尤揪著銀龍的頭發,張德壽舉著刀就要剜銀龍的眼睛。銀龍說道:“姓張的,你要是大丈夫,你給姓蕭的一個痛快,咱倆結個鬼緣。你要是剜姓蕭的眼睛,一見血我就罵你八輩,什麼不好聽,我罵你什麼。”張德壽說道:“姓蕭的,你隻要不哼咳,你就是少俠客。姓張的不怕挨罵,你的嘴,我的刀。”說著話就要向銀龍的眼中遞刀。張德壽哼了一聲說道:“我這口刀是圓頭的,沒有尖兒,如何能剜他的眼睛?秦大哥,你的匕首刀有尖兒,你借我一用吧。伸手由秦尤背後抽出匕首刀來,偏著刀尖兒向銀龍的眼中便遞。銀龍一閉眼,銀牙一咬,張德壽說道:“你就是閉眼也脫不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鋼刀看看到在銀龍的眼邊,就聽嗖的一聲,鮮血淋漓,幾乎栽倒塵埃,鋼刀撒手,張德壽口中直喊:“怪哉!怪哉!”立時一道白線由張德壽的背後而來,英雄咳嗽一聲:“什麼人大膽,敢在九龍山私自害人?豈不知九龍山的山規嗎?”張德壽甩手不敢答言,秦尤、柳玉春、崔通俱都撒手,猶如木雕泥塑,不作一語。就聽此人說道:“你們幾位要與他有仇,他有家鄉住處,又有十三省鏢局子,你們不會到他家中或鏢局子找他去嗎?九龍山的飯竟喂了些無知之人。我要不看在崔大哥的麵上,我非說不好聽的不可。”崔通說道:“賢弟既看在劣兄的麵上,就不便向下再說啦。”張德壽、秦尤、柳玉春一看,來者不是別位,正是本山的二少寨主玉麒麟白俊。方才打的暗器,原來是白家的獨門絕藝,天下無雙,百發百中的月牙鏢,將張德壽的手背片下一薄片兒肉去。張德壽等情知理虧,借著崔通解勸之時,三個人遂暗暗溜了邊啦,逃之乎也。崔通見他們走了,又見白俊向銀龍道驚,遂也去了。
白俊走到銀龍麵前,說道:“三弟,你真不愧俠客之後,果然沒有哼哈之字。在聚義廳上麵不更色,在荒郊曠野,群賊加害,毫無畏懼,真不愧為白俊的盟弟。愚兄救護來遲,望賢弟恕過。”語畢,將銀龍綁繩解開。銀龍說道:“不是二哥來到,小弟已作泉下人了。”遂將發髻挽好,用絹帕包頭,戴上了壯帽,整理衣襟,然後與白俊行禮說道:“二哥救命之恩,小弟沒齒難忘。”白俊說道:“賢弟說哪裏話來?自己弟兄,何必如此?這都是愚兄之忽略,致使賢弟受此宵小之欺淩,明天愚兄必叫賢弟出此惡氣。咱們大哥向來是樸實忠厚,不說謊言,明天叫咱們大哥,在我家老寨主的麵前,將他等刺殺賢弟之事,對老寨主說明,請老寨主發命令,叫他們與賢弟聚義廳前比武,賢弟的武學在他們之上,劣兄已經目睹。在聚義廳前比武之時,賢弟別照致命處紮他們,將他們紮個鮮血淋漓,叫他們滾一邊養傷去,也出了賢弟之氣。”蕭銀龍說道:“此事不必稟明老寨主,愚弟咎由自取,決不該與他們在此較量。我本是下書來的,誰叫我一時不忍,與他們較量?倘非仁兄救了小弟,小弟死在這裏,兩頭不知底細,我勝三大爺必疑九龍山所為,屈煞好人,暗中笑煞賊人。那時兩造殺得天昏地暗,豈不為小人所愚弄?此事不特使愚弟長一番見識,這也是教訓小弟的。小弟有幾句冷言冷語,二哥莫要怪罪小弟。張德壽乃是個采花的淫賊,小弟深知其所為,後山若有家眷,千萬留神。崔通雖然忠厚,但與此輩小人們常處,難免與之俱化。”白俊聞聽說道:“此山隻有愚兄的家眷,後山內有家母與小妹,小妹名菊貞,武技不在你我之下,這群小子不去便罷,去了是準吃苦頭。婆子丫環也有會武的。其餘寨主嘍卒的家眷,俱都在山寨之南另有一寨,賢弟你不必過慮。這座山不比別的山,這四個小輩,不做無禮之事,是他們的幸福;倘做無禮之事,插翅也難逃。”蕭銀龍又說道:“二哥,小弟尚有一事相求,這個張德壽是個萬惡淫賊,秦尤是盜萬壽燈與刺殺欽差大人的正凶,尚在通緝之中。千萬可別叫他們出山,以免良民塗炭。”白俊說道:“此事隻在愚兄一句話耳。十二道鋼閘有五百嘍卒把守,無山令決出不了十二道閘,這四個賊子,決不能請下山令來。明天我曉諭把守十二道閘的頭目,不叫他們四人出山。”弟兄二人說著話,走到光輝寨,白二少寨主將童子喚醒,童子與銀龍打了淨麵水,洗滌麵上的塵垢,撣去身上的灰土,沏來香茶,弟兄二人談話。銀龍問道:“二哥何以知我被害?”二少寨主說道:“賢弟進山之時,吾見他們四人麵帶不悅之容,吾恐怕他們有暗昧之事發生;三更來天,我遂來在光輝寨上賓館,察看賢弟的動靜。吾進屋一看,不見了賢弟,我遂往四外探視,忽聞桃杏林中間有人說話的聲音,我聞聲追至,正趕上賢弟與張德壽動手。比及張德壽受傷逃走,往陷坑引領賢弟,我欲發言已來不及了。”蕭銀龍聞聽,這才明白二少寨主救自己的情由。二人坐在上賓館中說話之時,蕭銀龍並不提黃金印三個字,還是二少寨主白俊說道:“明天吾家老寨主對黃金印之事,必實行公議辦法,無論怎樣發落,賢弟千萬不要駁回,由公議而行,賢弟縱然駁回,也是無效,徒取無趣。”銀龍唯唯稱是。二少寨主說道:“明天賢弟走後,見了三俠,多替愚兄致意,以後鏢行老少,凡在本山遇難者,愚兄若知之,必然竭力相救。並望賢弟多加良言,致意三位老俠客,此事最好和平解決,倘若以武力解決,彼此兩方皆有不便,恐都無好結局。總而言之,總是不發生戰事為妙。再者,九龍山的勢情賢弟已親眼得見了,知子者莫如父,知父亦莫如子,我父平生好奇好勝,順者無論怎麼辦都行,逆者無論如何也不能辦。”蕭銀龍說道:“仁兄之言,小弟敢不如命?現時小弟之命,在兄掌握之中,弟出山之事,全仗仁兄了。”二少寨主說道:“賢弟不必客氣,愚兄尚有公事在身,不能久陪,賢弟多要小心。還有一事,明日吾父若款弟飲酒,弟千萬勿擾,山中有許多的不滿意賢弟之人,總以早出山為妙,多在九龍山一時,賢弟多一時危險。”蕭銀龍說道:“多承二哥指教,小弟謹當遵命。”語畢,二少寨主出離光輝寨上賓館,銀龍向外相送。
二少寨主走後,銀龍轉身回來,童子不離左右伺候銀龍,銀龍喝了會子茶,天已大亮。就見大少寨主、二少寨主從外麵進來。銀龍站起身軀,向裏相讓,並對大少寨主說道:“昨晚若不是二哥救護,小弟早死多時了。”大少寨主說道:“叫賢弟受驚,實乃餘兄弟之罪。”彼此謙恭數語,二少寨主叫道:“賢弟!吾父特派我兄弟前來請賢弟。”蕭銀龍聞聽,整理衣襟,遂同白氏昆仲,來至中平大寨,進西垂花門,到了聚義廳。蕭銀龍一看,仍是三十餘寨的寨主齊集於中平寨上。蕭銀龍這次見了老寨主,大異於昨,口中說道:“多謝老寨主款待。”語畢,提大氅請安,白老寨主一看銀龍這般的光景,更加喜悅。座上仍是曹士彪與白老寨主並肩而坐,就聽白老寨主說道:“我們大眾公議已決,這有三封名帖,是我們回拜三位老俠客的。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回去報告勝老達官,九頭獅子烈火印現在老夫之手,此物乃是國家的製度,白某天膽也不敢損壞。少義士再轉達三位俠客,此印在東北寨隱逸樓天花板下懸掛,十日之內,聘請三位俠客進山盜印。三位老俠客十天之內,若能將印盜去,我將盜印殺人的凶手,雙手奉獻與三位俠客,我父子也自綁投案,打盜印窩主的官司。三位老俠客十天不能將印盜去,另外再讓一天,十一天倘若仍不能盜去,將印仍然由本犯送歸院衙,作為罷論。但是盜印的官司,可得三位俠客自己去打了,與白某無幹。”說著話,將三封名帖,由上麵遞與二少寨主,轉遞與銀龍。銀龍雙手恭恭敬敬接過了名帖,一看上麵寫的是“白玉祥”三字,三封名帖俱都是一樣。銀龍將名帖放在靴掖之內,遂對老寨主白玉樣鞠躬說道:“蕭銀龍蒙老寨主款待,感激不盡,願將鈞諭回複三俠。”老寨主遂吩咐:“調擺桌案,用過酒飯,再走不遲。”蕭銀龍抱拳說道:“在下在光輝寨上賓館中,蒙二位少寨主招待,已經用過了點心。公事在身不敢久留,在下告辭了。”老寨主白玉祥說道:“少鏢頭空腹而走,白某心有不安,還是用過早飯為是。”蕭銀龍答道:“在下歸心似箭,食亦不能甘昧。”白老寨主哈哈大笑道:“白俊,將大廳中古玩取過幾件,奉送少鏢頭,以作紀念。”白俊答應一聲,到大廳中一看,心中暗想:“蕭三弟人緣兒真好,我父與他初次見麵,就這樣喜愛與他,要送給他古玩。我何不借水行舟,取幾件值錢之物,暗中表示我弟兄的感情?”白俊在大廳中看罷多時,見有一金茶盤兒,價值甚昂,遂將茶盤兒拿在手中。又見有一套漢白玉的茶壺,四個茶杯,放在茶盤上,雙手一托,來在中平大寨。白老寨主在座上一看,黃澄澄的赤金茶盤上,放著漢白玉的茶壺,四個茶杯。白老寨主心中暗想:“白俊真能犧牲,竟將這樣貴重之物取來。”白老寨主哪知道自己兒子與銀龍結為金蘭之好?雖然看著赤金盤兒和那玉壺玉杯有點心疼,也就說不上不算來。口中說道:“少鏢頭初次到敝山寨,無物可贈,權將此物贈與少鏢頭,聊表微意。”蕭銀龍抱拳說道:“既蒙優待,又加厚贈,在下實不敢受。”白老寨主說道:“此不過是紀念品,萬勿推辭。”老寨主說著話,又叫大少寨主取些零玩物,大少寨主取了些貓眼、璧璽、翡翠之類,用一個木質茶盤兒托著,叫道:“蕭少鏢頭,此不過是玩物,能值幾何?老寨主之諭,豈可違拗?”大少寨主勸銀龍,叫銀龍收下,二少寨主暗中用磕膝蓋推銀龍的大腿。蕭銀龍杏核眼一轉,心中暗想:“不要白不要,反叫我二位仁兄不願意。我既然要,便撿好的拿,別看二哥你托的赤金茶盤,我還是不要。”銀龍一伸手,取了一個翠班指,此班指猶如菜葉色兒一般,當中一條紅線。取過了班指,帶在左大拇指上,口中說道:“謝過老寨主的美意。”老寨主說道:“不成敬意。”老寨主當時雙眉一皺,心中暗想:“一茶盤東西就是那樣值錢,他就拿去啦。此子不但識人,而且識物。”老英雄微然一笑,說道:“少俠客,你要保重些。”又聽曹士彪哈哈一笑,說道:“真是好小子!嘍卒們,拿一百錠蒜頭金來作為路費。”銀龍說道:“在下實不敢收了。”曹士彪說道:“為何一樣朋友,兩樣待遇?吾哥哥送你班指,你怎收下了呢?”白老寨主說道:“賢弟你有玩物送與少鏢頭些。少鏢頭奉公而來,若帶去許多銀子,豈不有嫌疑了?”曹士彪聞聽白老寨主之言,複又說道:“哪裏有甚玩物?”說著話忽然想起,由腰間取出一個金如意,約有六寸長,此物乃是壓囊的玩物,曹士彪遞與二少寨主說道:“以此物作為見麵之禮吧。”銀龍剛要推辭,白俊向銀龍一使眼神,老寨主在座上說道:“少鏢頭,這是本山二老寨主一分敬意,收下為是。”銀龍這才伸手接過金如意。左手是班指,右手是金如意,麵對曹士彪說道:“謝過二老寨主美意。”曹士彪哈哈一陣大笑說道:“好小子!爹是英雄兒好漢,不愧蕭傑的兒子。”銀龍將金如意放在兜囊之中,控背躬身對上麵說道:“謝過二位老寨主,在下就此告辭。”白老寨主吩咐白義、白俊:“你弟兄二人,仍用二十隻船相送。”又吩咐:“拿我的令字旗,告訴他們,無論本山的頭目與嘍卒及來賓人等,如有阻攔少鏢頭去路者,將人頭割下,掛在船桅上號令。”銀龍又抱拳謝過老寨主,白義在前,蕭銀龍在當中,白俊在後,出了中平寨。傳出號令,二十隻戰船,鼓號齊鳴,九龍山群雄沒有不暗中佩服銀龍的。品格下賤的賊,俱各氣憤不平,然而可不敢言語。
三位英雄出離了東垂花門,順東北漢白玉台階而下,下了中平寨,奔前八寨,處處都有寨主與嘍卒把守,二少寨主一現令字旗,俱各垂手而立。離了北山口,來到河坡,二十隻船上,眾嘍卒垂手侍立,請三位少英雄上船,鼓樂喧天,好不熱鬧。三位小英雄共上一隻戰船,船頭上放著大六人桌,三位俱都落座。第一通作樂已畢,二少寨主吩咐開船,嘍卒們哪敢怠慢?搖槳櫓,奔竹城而來,出離了竹城一裏多地,到了裏閘口,閘口上有一百名嘍卒,隊伍甚是整齊。二少寨主展開令字旗說道:“守閘的頭目,我弟兄奉老寨主之命,送蕭少鏢頭出去,急速開閘!”嘍卒頭目大夥一看,令字旗招展。闔山的寨主與嘍卒,無論大小人物,沒有不敬這杆令字旗的,守閘的嘍卒頭目吩咐嘍卒,趕緊絞起千斤銅閘,二十隻戰船魚貫而行。此時蕭銀龍留神詳細觀察,弟兄三位喝著茶,銀龍問道:“二位兄長,此閘是風磨銅打造的嗎?”二少寨主答道:“非也。裏麵是木頭,木頭之外有鐵板,鐵板外是風磨銅葉。”銀龍問道:“二哥,這道閘門有多大分量呢?”二少寨主白俊說道:“不到兩千斤。”說著話來到二道閘口,令字旗一展,仍然開閘。銀龍問道:“這道閘口有多重的分量?”二少寨主說道:“千斤有餘。共合十二道閘口,裏外兩道閘口俱都加重,約有兩千來斤;當中十道閘口,俱都是一千來斤重。裏外二閘各一百名嘍卒把守,當中十道閘各三十人把守,俱都弓上弦刀出鞘,晝夜防範。兵刃俱都是七股漁叉,鐵蒺藜錘。”蕭銀龍一看,鐵蒺藜錘的錘頭俱都有飯碗大小。弟兄們談著話,過了十一道閘。來到了外閘口,三位英雄坐的這隻船,停在閘口南麵,等候那十九隻船。工夫不大,十九隻船俱都來到了,船頭向東,二十隻船雁排翅排開,北麵十隻,南麵十隻。二少寨主遂吩咐開閘,二十隻船出了十二道銅鐵閘,船上的嘍卒急忙立桅拉棚,鼓樂齊奏。弟兄三人在船上喝著茶,有童子在旁伺候。真是波浪濤濤,浪花飛起多高,天未及午時,已看見東河岸。來到碼頭,弟兄三位吩咐將船攏岸,嘍卒下錨,搭跳板,按扶手,弟兄三位下船之後,二少寨主一展令字旗說道:“二十隻戰船的嘍卒頭目,無事不許下船。”眾嘍卒答應,弟兄三人棄舟登岸,蕭銀龍抱拳躬身說道:“二位哥哥請回吧,送君千裏,總有一別。”白俊說道:“二十隻戰船相送,這乃是老寨主的吩咐。你我弟兄的私情,愚兄必須要護送一程,尚有要言相告。”二少寨主又叫道:“嘍卒,奏樂三通!”船上鼓樂齊奏,大少寨主與二少寨主向東南相送,送出去有半裏餘地,銀龍說道:“二位哥哥請回吧。”白俊叫道:“三弟!你乃是明白人,子不言父過,古有明訓,劣兄豈敢言父過?家嚴平生未做過錯事,惟有這一場事,做得太不合乎情理。賢弟你乃明白人,盜印之人與我父子井非甚近之友,黃金印自到九龍山之後,鬧得我們家務不和。古人雲,順天者生,逆天者亡。別看九龍山兵多將廣,邪不能侵正,康熙聖主乃是有道的明君;欽差大人是清如水明如鏡,清廉正直的人;再說你們爺們俠肝義膽,濟困扶傾,誰人不知?不想今日九龍山助桀為虐,如此行為,焉能長久?我父子早晚必敗,事犯公堂。賢弟你是原辦,那時節多多的照應。但願以和平了解,勿動幹戈,實為愚兄的大願。”銀龍叫道:“二位兄長放心,但能和平解決,總以和平為上。萬一兩造失和,動了幹戈,倘若九龍山失敗,小弟與三位老前輩,決不能叫白老寨主打官司。盜印之人我也明白八九分了,定叫他們去打官司,名正言順。”二少寨主說道:“如此不枉我弟兄結拜一場。賢弟請吧。”蕭銀龍這才轉身奔東南,二位少寨主轉身奔西北河岸回船,彼此走出數十步外,俱都扭項回頭,有依依不舍之狀,直至走得雙方不能相望之時。
銀龍回思山中情景,四賊行刺,在桃杏林中間幾乎喪命,幸結義的二哥相救。在聚義廳上幾乎被曹士彪抓起摔死,哪想他又以囊中金如意為贈?又看了看手上的班指,用手一捂胸前,自己暗想:“我好比撞破玉龍飛彩鳳,頓開金鎖走蛟龍。”一行在道途之上,一邊思想,一邊走著,不覺的已經與菊花村相隔二三裏許。前麵有一片鬆林,看見鬆林之中有人眺望,進鬆樹一看,原來是黃三太、張茂龍、李煜、賀照雄等在此等候。三太笑道:“兄弟,你可回來了?”蕭銀龍將九龍山之事,略略一說,大夥一同回了菊花村。到菊花村口,楊香五和金頭虎賈明等出村相迎,金頭虎喊道:“打鬼!打鬼!小龍顯魂來了。”銀龍遂說道:“昨天二十隻戰船接進我去,臨出來又是二十隻戰船送出來的。”金頭虎說道:“你別淨說露臉的話啊,不定在哪兒玩了一天,今天跑回來了。”黃三太說道:“賈賢弟不要玩笑。”大夥說話之間來到王宅,眾英雄進了王宅,到東跨院上房屋中。勝爺一看銀龍回來了,驚喜交集,遂問道:“賢侄回來了?”老少群雄一看銀龍喜容滿麵,他又伸手由兜囊中取出綠皮子靴掖,將三封名帖向上一舉,俱都是“白玉祥”三個字。銀龍說道:“白老寨主回拜三位老人家,有三張名帖為證。”又說道:“二位老寨主還贈小侄男兩樣東西。”說著話摘下班指說道:“這是白老寨主所贈,小侄男原不敢受,白老寨主言說作為紀念品,與公與私,毫無關係。曹二寨主也要贈小侄男一百錠蒜條金,小侄男堅不收受,他又以金如意相贈。”說著就將金如意掏出,二物俱都呈上,與三位老人家觀看。勝三爺說道:“這是賢侄拿命換來的東西,二物仍歸賢侄。嗣後無論是誰,若將黃金寶印得回,將賊人擒獲,這頭功總得讓與賢侄。但不知白玉祥對黃金印與盜印的正犯有何辦法呢?”蕭銀龍遂將九龍山白玉祥所說十日為期盜印之話,對勝三爺詳細說了一遍。勝三爺問道:“九龍山的道是否如道爺所言?”蕭銀龍說道:“九龍山有十二道銅鐵閘,俱都是台灣省所產的風磨銅所包,寶刀寶劍,不能損傷。過了十二道閘口,還有一道竹城,兩隻大船做成的門戶,船底有鐵掃帚,雖魚蝦皆不能過。山如削壁,陡岩疊嶂,天然的險固,中平八寨依山為台,百餘丈見方,大寨設於中央。莫說是十一天的期限,若依小侄男的眼光看來,一百一十天也是難以進得九龍山內,別說盜印。”勝爺聞聽不悅,遂說道:“如此說來,黃金寶印不能盜了。”銀龍說道:“實不容易。不特白玉祥足智多謀,並又占了地利。”聾啞仙師說道:“此言不假。”勝爺說道:“莫非等候十二日之久,自去投首,打官司不成嗎?”聾啞仙師念了一聲無量佛,說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豈能坐以待斃?今天大夥且休息一日,明日前去探山,今天先將船隻預備好了。”勝爺說道:“有十二道銅鐵閘,魚蝦都不能過,為之奈何?”道爺說道:“按理說沒有上不去的山。”王九齡在旁說道:“勝三叔,小侄男有戴葦蛇子的船隻,可不甚大。”聾啞仙師說道:“大船更不適用。但不知王施主有多少隻?”王九齡說道:“現有能用者四隻。”聾啞仙師說道:“這四隻作為探險之用,有要緊的事可先用這四隻。另外再雇幾隻備用,也不要甚大的。雇船的時候,作為閑談,別透出形色來,問他的船是多少銀子排的,預備損壞了的時候,好照價賠償人家。”王九齡聽罷此言,遂派精明的家人前去雇船備用。大夥商議明天起身,多備煤米柴炭,茶葉點心,吃食物件。鏢行來了四十八位,連王宅的家人共合五十餘位,第二日準備起身探九龍山。孟金龍、金頭虎這類的英雄急得擦拳摩掌,精細的都料這場事不知須冒若幹危險。
一夜無書,第二日大夥起身,由菊花村到河沿,五裏之遙,王宅的四隻船在前,又雇了四隻,留兩隻在河坡備用,去了兩隻,共合是六隻船。聾啞仙師主謀叫孟金龍在第一隻船上。第二隻船上是老劍客夏侯商元、震九江屠粲、神刀將李剛,與三位老俠客。後麵船上就是黃昆、黃三太、趙得勝、賀照雄等。六隻船魚貫而行,奔九龍山的閘口而來。
這一去,正所謂:英雄大鬧九龍山,一舉掃平十海島。盜印之賊終歸案,平明高奏凱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