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聲說,盡量裝出自然的樣子。可大家還是感覺出,他的臉色都變了。
律師說:“我的朋友布朗神父———”
布朗神父馬上說:“馬斯格雷上尉真是慷慨。我接受格蘭白先生的邀請,跟他一同前往。對此我深感榮幸。”
就這樣,第二天,一輛高級轎車和一位體麵的司機,載著看上去像捆黑東西的神父和一個隻習慣用腳跑路的律師,穿過約克郡的沼澤,一路向北開去。
他們在約克郡西部的大溪穀附近停下了車,在一家簡易的飯店裏用餐並過夜。第二天一早,又沿著諾森布蘭海岸繼續趕路。最後,他們到達一個布滿沙丘和海生植物的小鎮。小鎮中心就是古老的博德城堡。它很獨特,一下子就使人想起那場古老的博德之戰。他們沿著一條小河邊轉到一條人工開鑿的簡陋運河,最後來到古堡的護城河上。這可真是一座古堡。在諾曼人時代,從加利利到格蘭偏,這種古堡隨處可見。在進城堡之前,他們被迫停下來等在外麵。這時他們才明白,真有吊閘和吊橋。
穿過濃密的薊屬植物叢,他們來到像黑色綢帶般蜿蜒的護城河上。河麵上漂滿落下的枯葉,像是烏木上鑲著的金邊。前麵一二碼處,聳立著城堡的大門。看起來,很少有人光顧這座古堡,因為當不耐煩的格蘭白朝大門後的人喊叫時,他們像是費了好大勁兒才把那座陳舊的吊橋放下來。吊橋像塔一樣向神父他們傾倒過來,但是,突然以一種十分危險的姿勢停在空中不動了。
早已不耐煩的格蘭白在岸上跳著對同伴嚷道:“我可不欣賞這老掉牙的過河方式,還不如跳過去。”
以他急躁的性子,他果真跳了,稍微有些搖晃,不過還是安全著陸了。布朗神父的兩條短腿卻不大適合跳過河,不過,他卻不怕掉到水裏還是跳了,幸虧朋友動作快,他才沒落進離河堤不遠的水裏。當被拖上來的時候,他還低頭看了看滑溜溜的岸堤。
“你在研究植物嗎?”格蘭白沒好氣地說,“你差點當了回潛水員。我們可沒時間讓你再采集什麼植物標本了。快點,管你衣服弄髒沒有,我們得去見那位爵士了。”
進入城堡後,隻有一名老仆走上前來熱情迎接他們,除此,再也見不到其他的人。說明來意後,他們被領進一個鑲著橡木嵌板的房間,房間的窗子很有點古典格調。牆上,整齊地掛著許多不同時代的兵器。有一套十四世紀的盔甲像幽靈一樣立在壁爐旁邊。從半掩著的門望出去,那邊是條走廊,裏麵掛著一排家族成員的畫像。
律師說:“我覺得像進了一部小說裏,居然還有人保留著十八世紀《神秘的烏爾多夫》中的東西。”
“可不,老先生看來一直對曆史感興趣,”神父說,“這些都不是贗品,而是中古各個不同時期的真品。那個時候,人們造些不同尺寸的盔甲,把武士渾身上下罩起來。這套盔甲隻能讓一個武士穿,而且非常貼身。你看,這是套中古後期騎馬比武時穿的盔甲。”
“我看這城堡的主人也是中古後期的。”格蘭白抱怨說,“他已經讓我們等久了。”
布朗神父說:“在這種地方,什麼事情都要慢慢來。我們與他素不相識,卻來向他詢向私人的問題。我看他能見我們已很不錯了。”
城堡的主人終於出來了。這下,神父他們對受到的款待再也無話可說。相反,他們覺得主人雖然離群索居這麼多年,但仍然不減生就的高貴風度。雖然可能有幾十年沒人來訪過,但對兩位不速之客,爵士卻顯得既不吃驚,也不尷尬,好像他才剛剛送走一位伯爵夫人。談及此次來訪的目的時,他顯得仍然從容不迫。客套幾句後,他對他們的好奇心表示理解。他是位精幹的老人,黑眉毛,長臉頰,精心梳理的頭發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不過,他很明智,選了一頂適合老年人戴的灰色假發。
老先生說:“談到你們關心的那個問題,答案很簡單。我肯定要把我的全部財產留給犬子,正如我父親曾把它留給我一樣。沒什麼能改變我的決定。”
律師說:“我極其感謝您為我們提供的這些證明。我認為您很果斷。請原諒,也許我不該問,難道令郎就不會幹出一些事情,讓您懷疑他是否有資格接受這筆財產嗎?他很可能———”
約翰·馬斯格雷爵士直率地說:“他會幹的。這麼說可能太委婉了。請兩位跟我到隔壁房間。”
他把他們引到那間剛才看到的走廊裏,嚴肅地站在一排家族成員的畫像前。
他指指戴黑色假發的長臉男子的畫像說:“這是羅傑·馬斯格雷爵士。他是野蠻的奧朗日威廉時代的一個無賴和騙子,他背叛過兩個國王,謀殺過兩個妻子。那是他父親,詹姆斯爵士,威廉二世黨的高尚殉難者,是他首先主張補償教會和窮人。這些難道影響馬斯格雷的城堡和權力、榮譽和地位一代代往下傳嗎?中間偶爾出一個壞人並無傷大雅。愛德華一世是位賢明的君子,愛德華三世又為英國增光添彩。然而,從第一代的輝煌到第二代的輝煌,中間卻出了個臭名昭著的愛德華二世。他對加韋斯通搖尾討好,還從布魯斯出逃。請相信我,格蘭白先生,家族的偉大曆史和光榮本身要比體現他們的個人更重要,即便這些個人不能給它增光添彩。我們家族的一切從父輩傳下來,而且還要傳下去。先生們,請相信,也請犬子相信,我不會把我的錢捐給慈善院的。馬斯格雷家的東西要永遠傳給馬斯格雷,直到永遠。”
布朗神父若有所思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律師也插嘴說:“我們很樂意向令郎轉達您的美意。”
城堡主人嚴肅地說:“請你們讓他放心,無論怎樣,他都會擁有這城堡、爵位、土地和金錢。對此安排,將會隻有一點點秘密條件。除此之外,在任何情況下,無論他幹了何事,無論我的評價如何,隻要我還活著,我的決定都不會改變。”
律師一直洗耳恭聽著,這時,他吃驚地盯著城堡主人,說:“難道他———”
“我是一個離群索居的隱士,”馬斯格雷說,“也是這筆財產的守護者。犬子曾經幹過一件卑鄙之至的事。他簡直不是人,更談不上是紳士了。他犯下了世上最可惡的罪行。你們可記得,當客人馬米龍欲與之握手時,道格拉斯說的話嗎?”
“記得。”布朗神父說。
“我的城堡從頭到底都是國王恩賜的,”馬斯格雷說,“而道格拉斯的手卻是他自己的。”說完,他把迷惑不解的客人們領回房間。
“希望你們輕鬆一下。”他以同樣平穩的口氣說,“如果兩位今天走不了,我願留諸位在寒舍過一夜。”
“謝謝您,約翰爵士。”神父呆呆地說,“不過,我看我們還是走吧。”
城堡主人說:“那麼,我即刻派人放下吊橋。”不一會兒,那笨重的老古董就像磨坊一樣,嘎吱嘎吱的聲音充滿整個城堡。雖然有點土氣,可這次卻很成功。他們已發現自己站在護城河的另一邊了。
格蘭白突然吃驚地問:“他兒子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布朗神父對此沒有回答。但是,當他們的汽車來到不遠處的一個叫格雷斯通的小鎮,並在一個叫七星飯店的酒店裏住下時,律師驚訝地得知,神父打算不往前走了。換句話說,他要留下來。
“我不能就這麼走了。”神父一本正經地說,“我不需要汽車。當然,你可以把它開走。你的問題解決了,很簡單,現在就看你們公司能不能答應小馬斯格雷的請求了。但是,我的問題還沒解決。我還不知道他能否做貝蒂的丈夫。我必須查個明白,是他真地幹了什麼惡毒的事情,還是那老怪物自己在胡編亂造。”
律師反問道:“你想查他,怎麼不跟蹤他,反而待在這他根本不會來的偏僻的酒店裏?”
神父說:“我跟蹤他有什麼用?在證券大街上跟蹤一個時髦青年,問他:‘請原諒,請問你是否犯下了一個毫無人性的罪行?’這管用嗎?他能犯罪,肯定也會抵賴。何況我們一點兒也不知他的罪行是什麼。隻有一個人知道他的罪行,也許隻有他能揭露他。現在,我就去接近這個人。”
神父果真去接近那位古怪的爵士了,而且還不止一次地跟他碰麵。碰麵時,他們雙方都很客氣。爵士雖然年逾古稀,可精力仍舊旺盛。他喜歡散步,鎮上、鄉間小路上經常可見他的身影。就在神父他們到達小鎮的當天,布朗神父從酒店出來,來到一個鋪滿石子的農貿市場,正好看見一個黑色的高貴身影從郵局方向大步走來。他穿著精心縫製的黑色西裝,在強烈的陽光下,他那強悍的臉龐、滿頭的銀發、黝黑的眉毛和修長的臉頰更加引人注目。他很有一點亨利·歐文或其他知名演員的風度。除了頭上的白發,他的整個身影和臉龐都顯得很有生氣,手裏的拐杖更像拿在手中的一根棍子。他客氣地跟神父打招呼,並毫不忌諱舊話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