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照舊是李娟的手藝,房子後麵菜園裏現摘的新鮮食材,略一烹炒,就湊成一桌豐盛可口的家常菜。
李娟平日不在這裏吃,汪青蕙又堅持不上桌,所以隻有他們三人。再配上一壺新釀的梅花酒,就算是給王錚送行了。
趙老夫人上了歲數,每餐定量不多,蕭宛華今日茹素,唯有王錚,孤身在外,難得吃一回家常菜,就算肚裏剛墊過不少點心,也吃了比平常更多的量。
趙老夫人知道他的情況,笑著打趣:“以後娶了媳婦兒,就能脫離苦海了。”王錚靦腆地一笑,蕭宛華瞧見下意識側過頭不能直視,借用網上流行的話說就是,一把年紀了還賣萌。
“阿徽也該談對象了。”王錚試探著說道。
蕭宛華狀似害羞,心裏卻在搖頭,果然趙老夫人不以為意:“阿徽還小呢,等上完大學也不急。”
飯後敘著家常,主要是趙老夫人對王錚叮囑,諸如,“七年不在京城了,該交際的關係還是要重新撿起來,這回結婚就是個好機會”“聽說你那新媳婦是做律師的,雖說精明利落,能幹獨立,但畢竟人家等了你這幾年,平時注意多讓這點,多往女方家多走動走動”“你認的那一堆妹子,包括阿徽,個個都是好的,但到底成了家,以後相處時就得更注意分寸”……無不是中肯又實在的話。
王錚感激地一一記下,知道這是沒將自己當作外人,也知道自己其實是沾了蕭宛華的光。否則單憑他爺爺和趙家的那幾分香火情,或許能夠讓他時常來拜訪,卻不會是這樣對待子侄一般的態度。
一應交代完畢,趙老夫人又親從裏屋拿出一個精致的紅木收納盒,遞給王錚:“你這要結婚了,我們做長輩的總要表示一下。”不等他客氣,就直接道:“拿著吧,老頭子知道你今天來,特意交代過的。打開看看!”
王錚這才接過打開。
蕭宛華也是第一次見到,好奇地看過去:一尺長,半尺寬,花梨木的盒子,正麵雕著喜慶的龍鳳祥雲圖案,明顯是特意新做的。盒子裏是兩隻古樸的紅陶酒瓶,瓶身也是同樣的龍鳳呈祥樣式,裏頭用泡沫或者木頭固定住,再襯上色澤明豔的黃綢布料。
“這是……?”
“——花雕!”
王錚兀自沉吟,蕭宛華已經叫了出來。王錚望向蕭宛華,詫異於她難得的動容神態。花雕麼,他知道是一種黃酒,雖然他們京城人不常喝,卻也算不上多稀罕。他料想這兩瓶酒中定然還有其他名堂。
“不對,不是花雕。”蕭宛華忽又改口道:“應該叫‘女兒紅’。”
瞧見王錚疑問的眼神,蕭宛華解釋說:“古時在越國,富貴人家生了女兒,就會特意用糯米、紅糖和數味藥材釀酒,以供日後女兒成婚時宴請賓客。其酒就是‘女紅酒’,俗稱‘少女十八釀’。這種風俗起於春秋,盛於晉,到宋朝形成體係,一直流傳至今。”
“因為酒的瓶子上麵常雕刻各種花卉和吉祥圖案,所以平時飲用就叫‘花雕’,讀書人考取功名時喝就叫‘狀元紅’,但若是放在婚宴上,則必稱之為‘少女紅’或者‘女兒紅’。”還有一種情況,蕭宛華沒說出來掃興,那就是如果女兒不幸中途夭折,猶如花之凋零,也叫“花凋”。
“女兒紅醇厚甘香,以陳為貴。而這兩瓶酒,得有好幾十年了吧?”蕭宛華轉向滿頭銀絲、麵帶紅光的趙老夫人。
趙老夫人讚賞地望了蕭宛華一眼,感慨般幽然道:“是啊,這是我當年出生時釀的,如今有八十多年了。”說出這句話時,那雙蒼老略帶渾濁的雙眼忽然綻放幸福的迷離光彩。
“八十多年?”王錚手一抖,繼而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裏的瓶子,“這也太珍貴了。”
蕭宛華的關注點則是,“奶奶是本地人,家裏怎麼會用江南的風俗呢?”
“嗨,當年我爹連生了六個兒子,五十歲才有了你奶奶我,高興地跟什麼似的。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生了女兒要釀酒,還找了專門的師傅來,一氣釀了五大缸。別看我們許家現在挺能看,擱八十年前,也就是一個鄉下土財主家庭,哪兒管什麼風俗不風俗的。”
趙老夫人嘴上不以為然的說著,臉上卻帶著懷念與追憶的笑容,“那麼多的酒,存到我跟你爺爺結婚的時候,硬是沒用完,一直封在祖宅的酒窖裏頭。後來局勢不停地亂,我跟你爺爺全中國、全世界的奔波,早給忘到腦後了。直到退下來,才想起來這點子東西。本來不是多稀罕,擱了這些年,居然也成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