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先生出自書香士紳之家，娶得也是地主家的女兒，所以雖然是個知名的文人，但並沒有那種書生常見的孤憤清高之氣，對於蕭宛華堪稱驕奢的習慣也從來都是縱容。
此次把言朗送過來，醫院方麵直接安排了這個房間，趙老先生看到也並未客氣。因為在這個年代，這才是正常的。有身份卻偏不享受相應的待遇，別人不會說你低調樸實，反而會覺得虛偽，圈子裏也隻會當成笑話來看。
段誌鵬進來的時候，例行的客氣問候已經結束，趙老夫人正坐在病床邊上同言朗說話。
言朗這會兒看起來還好，右臂與腹部的槍傷包紮過掩在輕薄的被子裏，左眼旁擦傷了一塊，卻不至於影響原本陽光清爽的麵容。嘴唇發白、眉頭微斂，大約是麻藥過後疼痛的原因。然而臉上猶帶著微笑，眸子閃亮如同夜幕下的星辰，和趙老夫人說話時恭敬乖巧，沒有半分不耐，一派謙遜斯文的貴公子形象。汪青蕙正找茶具泡茶，見到這一幕對言朗的印象好了幾分。
趙老先生、蕭宛華、孫世凱等則圍坐在一旁沙發上低聲聊天，主要還是蕭宛華在問趙老先生閑逛一上午的收獲。
“哈哈，趙老運氣不錯，一下子就切出了那麼大一塊翡翠。”孫世凱笑向蕭宛華道。
他們今早無意間繞進了一家新開的翡翠賭石店，趙老先生突來興致挑了三塊不小的毛料，沒想到有一塊裏頭竟然真能切出東西來。
“真的嗎？在哪裏？我隻見過成品的玉石，還沒見過這種未加工的粗料呢。”蕭宛華語聲好奇。
趙老先生身形清臒，書香縈繞，眸中盡是看遍紅塵的睿智與豁達。此時對著蕭宛華態度卻很寵溺：“那你好好看看，怎麼雕刻合適？”
旁邊的人忙從包裏拿出來，遞到蕭宛華麵前。眾人紛紛瞧去，就連病床上的趙老夫人與言朗也轉來目光。這塊翡翠果然不算小，半尺見方，高約寸許，中心薄邊緣厚，色澤鮮嫩，翠綠中夾著清淺的白色絲縷。
蕭宛華沒有接過來，就著別人的手認真看了一眼，道：“成色不算好，不適合雕首飾、擺件，我觀其形若圓盤，不如索性雕成盤子。”
“冰種滿綠的翡翠，做成盤子？”孫世凱心中一滯，嘖嘖歎道：“好大的手筆！”
就是其餘人也側目了一下，唯汪青蕙麵色不改，繼續動作流暢地泡著茶。這種品質的緬甸玉，也就能刻成盤子了，若不是趙老先生親自賭出來的，還真沒資格拿到大小姐麵前來，說起來是玉，其實反沒有紫砂、白瓷、素瓦、青石來的雅致。
趙老先生不以為怪，仔細看了一眼，笑道：“果真像盤子，那就這麼送到店裏雕吧。你們都留意著，若還有這樣的料子，都弄好了帶回來，再加上這隻，或四個、或六個湊成一套，到了夏天裝水果也好看。”
旁人對這對祖孫十分無語。這時候，才有人道：“老先生，段處長來了。”
話音一落，溫馨輕鬆的氣氛瞬時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滿室的寂靜和壓抑。
趙老先生於是望向臥室門口，“小段來了，進來吧。”聲音溫和依舊，但是臉上已經不見了絲毫笑影。
段誌鵬硬著頭皮上前，道：“趙老，我來對受害人錄個口供。”
趙老先生自然是好涵養，雖說對這件事心情不愉，倒也不至於遷怒他，道：“行，你去吧。小朗傷得不輕，注意把握下時間。這件事查得怎麼樣了？——罷了，你不用跟我說，我先時已經通知了小朗的家人，這會兒差不多該到了。”說著已經站起身向外走去，他一動，其餘眾人俱都齊齊跟上，便是趙老夫人也離了病床，隻留下兩個陪床的看護保鏢。
段誌鵬心中咯噔一下，趙老先生再怎麼說也是文明人，加上受傷的不是自己的子侄，所以對待問題能夠保持理智和寬容。但京城那位言司令，可是正經武夫出身，真刀真槍拚出來的前程，骨子裏土匪一個，這回傷了他的兒子，又是這種要人命的方式……
多思無益，段誌鵬簡捷快速地對言朗做了詢問。言朗畢竟是京城排行第一等的幾位少爺之一，雖然對著趙老夫人謙遜，但平時該有的傲氣半點不缺。幸而他也明白這事跟西雲警方真沒什麼關係，所以言簡意賅地敘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就不再說話。
段誌鵬見此事與蕭宛華的推測和自己收到的資料並無異處，識趣地說了“打擾，告辭”，走出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