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元辰便帶我到了蘇涼邊境的城樓上,眼看著大業軍隊踏塵而來,一片塵土飛揚。離蘇涼二十裏處,大業軍隊開始駐紮。我望眼欲穿,卻根本看不到玉白的身影。
元辰看我一眼:“二十裏的距離,你怎麼可能看見。”
“他一定在那邊麼?”我不敢說出下麵的話:“還是已經……”
“沒有見到屍首,你不會死心的,對吧?”元辰淡淡開口,卻不知道我的心被“屍首”二字震得發麻。
“大業還要靠著他一路攻城,不會輕易讓他死的。不過,皮肉之苦,恐怕是免不了。”元辰說得雲淡風輕。
我想起玉白身上累累的傷痕,不禁眼眶發熱。我看向元辰:“大業一路攻打,你在最後力挽狂瀾,若是大業不遵守承諾,攻城掠地,最後反而將我朝盡收歸於大業,你要怎麼辦?這等與虎謀皮的危險事情,你這樣聰明的人也會去做?”
元辰笑了起來:“沒有完全的把握,我怎麼會做這樣的安排。大業這些年是崛起得很快,但不過是強行而為,國庫早已空虛了。一旦我攻打大業本城,他們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再者,我朝兵力強盛,到時為救皇上肯定一呼百應,滅了大業根本是朝夕之事。”
一切他都籌劃好了。也是,在蘇涼戍邊這麼多年,早已摸清了大業的虛實,行軍打仗更是不在話下,以元辰的謀略,做到這些也並不難。
我心裏一片寒涼,以前從沒想過的事情,發生得如此自然。是因為我麼?還是因為元辰早有異心?
“我從沒想過傷害你。”元辰突然幽幽開口,望著遠處的大業軍隊:“自從他不見了之後,你的神情,比之前你被毀容時,更悲傷無助。”他低低嗤笑了一下:“我本以為,你的臉,會成為你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你最終會回到我身邊。那麼,我會為他好好守護蘇涼,終生效忠於他。但,我低估了他,他沒有把你還給我,我無法說服自己效忠他——一個搶走我心愛女子的強盜。”
我心裏更為寒冷:“你一直都知道,我臉傷的解藥到底是什麼,是不是?”
“是。”他直接說出了口,毫無愧疚和懼意地看著我:“昨晚如溪不都告訴你了?”
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如溪來找過我?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從最開始你就知道?!”
“高琮塗抹在劍上的藥,是錦妃給的。錦妃是從我這裏拿的。”元辰的語氣平靜,像是述說著跟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我從錦妃那裏得知你即將被害的消息,才能及時想出法子救你的臉,之後,救你的命。”
怪不得!他能及時出現在我被大雪埋葬的地方,能準確找到我,又能及時救了我出來!若沒有人引路,他怎麼可能知道我被埋在了哪裏?!當時,為什麼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我根本不認識眼前這個人,這就是一直給我溫暖,讓我安心的元辰麼?
我驚痛得說不出話來,元辰繼續說:“現在全告訴你也無妨。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無意害你,我從頭到尾都在救你。若不是我,你的臉就真的毀了,隻怕你的性命也就丟了。本想救了你之後,等安穩下來,就給你解藥,我們一同在蘇涼快活地過日子。沒想到,他來了,再次見到你,就不願意放開你,強行帶回宮中。”
“蒙達本來給我藥膏,已經讓我的臉有所好轉,可後來又惡化了,這,是你讓如溪做的罷?!”
“是。”元辰絲毫不避諱:“但你放心,我讓如溪用的藥膏都是對你身體無害的,絕不會傷你分毫,隻是暫時臉上不太好看罷了。”
我寒心不已:“怪不得你見到我的臉,無論怎樣你都絲毫不懼怕,我還以為你真的像我的家人,我的兄長一樣,是真心愛護我,原來,不過是因為你知道,這都是表象,這是能好的!”我怒不可遏:“你卑鄙!”
“從前要毀你容貌的,不是我,是綦珍。若不是他強留著你,你的臉,早就恢複從前了。”他看著我的臉:“現在也一樣,若是你執意追隨他,你不會得到解藥。”
我根本顧不上他說的這些,直接地問:“錦妃是不是你殺的?”
他點頭:“你一直很聰明。”
“她是最後一個知道你有解藥的,你一進宮她就被殺死了,這不難聯想!”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怎麼下得去手,她也算你的同盟了不是嗎?你就是怕她告訴我真相,所以殺了她!”
“不錯。”元辰平靜地看著我:“這些事,我本來也沒想著能瞞你一輩子。你聰慧過人,總有一天會猜到,還不如我來告訴你。”
我想都沒想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啪”的一聲脆響。他沒有躲,也沒有生氣,依舊神色平靜:“能消氣麼?”
“消什麼氣?!我生氣麼?我恨你!我是恨你!你還是從小跟我一起玩耍的小元麼?那個純真莽撞的小元?!你根本就不是人!看著我因為麵容被毀而傷神頹喪,明明有解藥卻絕口不提!你的這些所作所為,完全抹殺了你當初為救我的一番苦心設計!我一點也不感激你!一點也不!”我指著他怒罵一番,心緒難寧。
他的眼中有了哀傷:“若不是你的心太難捂熱,我何至如此為難你?難道我心裏不難受嗎?我們青梅竹馬,本是錦繡的一對,就因為你入了宮,遇到了他,一切都變了!為什麼會這樣?我做錯了什麼?我無論如何都拉不回你的心,即使你以為他那樣背叛了你,你都還是想著他!我不知道怎麼才能得到你的心,你說我能怎麼辦?!”
我聽不下去了,也不想再看見他,轉身奔下城樓,卻被他拽住:“我對你的真心,不比他少!你是要一個必死之人,還是要一個日後的九五之尊?!你是個明白人!”
我大力甩開他的手臂,叫道:“他若死了,我定叫你陪葬!不信你就試試看,看你能不能當上九五之尊!”
元辰的眼中蘊滿了怒氣:“來人,把她給我關起來!”
我被軟禁在房中,沒有元辰的命令,不得外出。從如溪和神箭手們斷斷續續見縫插針傳遞給我的消息來看,大業將在兩天內攻城,蘇涼已經全麵戒備。眾將雖沒有了首領,卻仍能井然有序共同禦敵,同時也防備著元辰,還會伺機救我出去。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卻始終沒有等來玉白的消息。兩天後的晚上,蘇涼城中一片殺聲震天,我聽見我居住的院中有人破門而入的聲音。元辰一馬當先進入了屋內,拉著我就走。我甩開他的手:“去哪兒?!玉白在哪裏?!”
“蘇涼已被大業攻破了,我們現在要一路向京城而去,快跟我走。”元辰不由分說又拉住了我,將我半拖半拽地丟上了他的馬,又飛身上來坐在我身後,雙臂緊緊將我鉗在懷中,策馬衝了出去。
我掙紮著要下馬,卻被他鉗得動彈不得。我氣急:“我不去京城!我要去找玉白!你這算什麼,已經綁了他,還要再綁了我嗎?!”
“你最好安分一點!”元辰像是動了真怒:“你現在去找他,不過是加速他死亡罷了!隆輪王恨不得將你們倆碎屍萬段!若不是有我與他契約在前,你以為你的玉白還能活著嗎?!”
我心中激蕩不已,恨恨說道:“他總是要死的,不是嗎?等你們利用完他,他還能活著嗎?!”
“總好過立時死去吧。留著命,也許還有再見的機會——你難道不想麼?”
我悶了聲不再說話,心裏卻想著如何能逃脫。元辰看穿了我的心思:“你若逃離我身邊,我和隆輪王的約定隨時可以更改——他想什麼時候殺了你的心上人,都隨他的便!”
“你!”我回頭怒視他:“你威脅我?!”
元辰沒有看我:“隨你怎麼想。先留住你的人,我不信留不住你的心。”
我心裏一片涼薄,從來沒想過元辰會是這樣的人!可他的話雖飽含威懾,卻也不無道理,若我現在離開,玉白會有什麼下場,真的難以預料!我覺得害怕,我不敢激怒元辰,隻能緘口不言,隨著他策馬狂奔。
一路上,元辰的人馬陸陸續續從後麵追了上來。星夜兼程了三天,到了上京必經之路上的第一個大城鎮宏連。元辰將我安頓在客棧,他和他的人馬整日議事,整裝待發。我暗暗觀察這些人馬,想必是元辰手下的精銳力量,紛紛做日常民眾打扮,眼中卻鋒利異常。宏連還沒有被大業攻打,卻已有消息傳來,大業軍隊已逼近城鎮。城中已經開始戒備,一片緊張之像。元辰並不以戍邊將軍的身份去會見宏連的守衛統領,隻是在客棧中靜等著。
我知道,他是在沿途監視著隆輪王的行動,以免隆輪王破壞約定,提前發難,真的占領沿途城池,到最後無法收拾局麵。元辰暗中在城中的重要防務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人手,防止隆輪王暗中行動控製城池。此刻,我已無心去擔憂城池歸屬,若是玉白最終難逃一死,我終是要隨他而去的,這天下是誰的,於我有何意義?而隻要他能活著,即使他不再是天下之主,我對他又豈會有絲毫的分別呢?
我開始沉默,如非必要,不再與元辰多說一句話,以不激怒他為底限。元辰每日裏諸事紛忙,對我的態度並不太過在意,隻是能與我多在一起便多在一起,看著我微笑,仿佛仍是從前毫無芥蒂的日子。
五日後,宏□□破,元辰帶著我奔逃出城,一路向著另一個必經的城鎮而去。我不住回頭張望,眼看著大業的軍隊浩浩蕩蕩地入城,卻始終無法看見心裏企盼的身影。若是按元辰所說,一路上隆輪王都會帶著玉白前行,看著這城池被攻打得如此迅速,想必確實是以玉白為威脅的,那麼他應該就是近在咫尺!而我,卻始終無法與他相見。
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這樣的擦肩而過。大業軍隊一路勢如破竹,直直向著京城挺進。我木然地看著這一切,卻什麼也做不了。隻是有一次,我的神箭女官頭領偷偷在人群中向我點頭示意,那神情似乎是讓我放心。我當時心如火燒,卻被元辰裹挾著上了馬,連一個表情都無法回應給她。
而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向著京城的路途已經過半。
入夜,元辰敲了我的房門。我沒有應聲,他停了一會兒徑自走了進來。我麵無表情地坐著,沒有看他。他遞出一些紙張在我眼前,說道:“看看,這都是蓋有沿途城池城防大印的交接函,這些,都是我的了。”
我沒有看這些東西一眼,也沒有說一個字。
大概是我的態度讓他惱怒,元辰把這些函件丟在桌上,雙手捏住我的肩膀,定定地看著我:“你不明白麼?半個江山,已盡在我手了!你麵前的,不再是從前那個需要對另一個人俯首稱臣的楚元辰了,而是一個日後的帝王!”
我嗤笑出聲:“和我有什麼關係?”
元辰撲捉不到我的眼神,顯得有些慌亂和惱怒:“我如此費盡心機,將這大好河山拱手呈到你麵前,不過是為了博你一笑!博我未來的皇後一笑!”
我微微一笑:“夠了麼?”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能真心待我?”元辰的聲音中有著發自肺腑的苦楚:“他竟比未來皇後的頭銜、榮華富貴的生活、未來帝王的全心寵愛,還要重要麼?”
我沒有說話,根本多說無益。
元辰用力握住我的手:“你是擔心以後麼?我會廢除六宮,我會做得比他還好!”他的聲音軟了下來:“他——已是必死無疑。你為什麼不能跳脫出來,看一看別處?你好不容易從諸多磨難中掙紮出來,何必還一直將自己沉溺於苦痛之中呢?難道我,配不起你的深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