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畫坐在馬車上一路向西南,忽然了然他這番究竟是來做什麼。他不是來邀她一起回青雲,他甚至是來阻止她回青雲的!老皇帝病危,他這太子少小離家,為一個外人守陵一年,更把朝政擱在一邊,委實不是個好太子,所以並不得民心。他這些年毫無太子模樣,即便有老皇帝詔書,他也不一定真能登上那個萬人跪拜的座位。可是他身為太子,假如不能登上那位置,那等待他的……
所以,他問她,你怎麼想?而她答的是:二皇子心術不正。
他是問她要不要一起拋權灑利放棄榮華富貴不再回國留得一生安穩,而她答的是:我要你登上九寶。
他說,好。
青畫沒有讓自己哭出聲來,因為馬車外頭是柳葉,馬車後麵還有溫琴和顧莘的馬車緊緊相隨,還有幾乎傾盡墨軒親信的數十侍衛。她不能。
西南之行是賑災,越往西南越是荒涼。本來富饒的一片寶地成了一片荒蕪的沼澤,依稀還有良田房屋的殘骸留在原地,越發淒清。受災的百姓從西陵郡到南都,一路上三三兩兩衣著破爛。道上的千年古樹不知道被人連根拔起了多少棵,歪歪斜斜躺倒在低窪的地方,半棵水中,半棵澤上。
青畫能做的其實不多,十萬金從沿途未受災的地方買了許多的粗布衣衫和幹燥的饅頭,馬車隊能運的東西並不能夠與墨雲曄麾下的賑災軍比,所以她自作主張用大部分用來買了藥材。大水過後,最恐怖的不少流離失所,而是瘟疫。她能做的隻有竭盡所能地控製最初的傷寒發熱,最大程度地降低瘟疫大範圍擴大的可能性。
然而要杜絕,卻是不可能的。人人都知道,卻沒有一個人敢說。一說出來,亂的不僅僅是災民,還包括深入災區的所有人。
過了西陵郡,青畫一行已經不能坐馬車,隻能改坐船了。江南寶地已經成了一片沼澤,七分水三分地。這三分地是往常的山丘,山丘上頭還蝸居著死裏逃生的災民。水不算深,所以船也不能太大。青畫乘船在水上行路的第三日,遇見了一個故人。
那人白衣飄飄,手拿一杆青笛,見了她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青畫郡主!”
居然是尹歡。
青畫勉強笑著,心裏清醒得很,尹歡一介史官自然是不會插手賑災的事,他會出現在這兒隻可能是不為公,為私——墨雲曄。他堂堂攝政王,難道會親自……這可真是狹路相逢,冤家路窄。
水上就兩隻船兒,想要裝作沒瞧見自然是不可能的。青畫淡淡掃了一眼同在船上的還有三人,除了柳葉,其餘兩個人都用一種看叛徒的目光防備地看著她,眼神之犀利,像是要把她的腦門看出一個洞來。也難怪,他們都知道尹歡是墨雲曄的人,而他與她居然看起來相交甚熟,也不能怪溫琴和顧莘眼裏充滿了防備。
隻可惜,尹歡似乎沒能察覺對頭船上的詭異氣氛,他笑得越發燦爛,衝著青畫抱拳行禮,眼眸如皓月,他說:“郡主,許久不見,甚為掛念,可否船上一敘?”
青畫沉默不語,隻是尷尬地看了柳葉一眼。柳葉了然笑了笑,微微頷首。
“郡主不肯賞臉麼?”尹歡笑道。
青畫回了一個笑,伸手道:“尹大人請。”
尹歡一愣,雪白的衣擺在空中劃了個美麗的弧線。他眼裏透了點無辜,訕笑道:“郡主,我其實暈船,好不容易找到條讓我不暈的船,你讓我過去不是遭罪麼?還是郡主過來吧,我這兒備了美酒,上次郡主送上寒舍的那壇好酒還未開封,今日正好帶了,與郡主共飲。”
青畫皺起眉頭——他不肯換船,大概是因為船上還有另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