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橫豎就是睡不安生,分明還留在春季,平白填了些夏天的燥熱,忍不住就爬起來。推開房門一看,外麵真是個寂寥的世界,感覺黑黢黢的夜正用它的壓力包裹了這個世界,一味地向我擠壓過來,然而絲毫不帶任何不適,就把我舒服的包裹了起來。
我深深地伸了個懶腰,大口吞進了這一團團的黑夜,好舒潤啊。
我仰頭看著天上的滿天繁星,一眨一閃的,璀璨浩渺的穹,好像在向我招手,又好像在嘲笑我的渺小。是了是了,我且是什麼都不懂。不懂你為什麼把我丟在這裏。你若真是這般神通,又隻管把我帶回去好不好?
這時,回廊裏飄來一盞豆大的手燈籠。悉悉索索的麵料摩擦聲,聽的多了就知道是誰人過來了。今夜上夜的是?啊……是安德啊。
“娘娘!”他疾走著就過來了,“現在才是二更天,娘娘怎的就起了。”
“管它是幾更天,對睡不著的人來說都是白天啊。”我無奈地笑了笑,轉眼看到他手裏的小火光突然心裏一陣有趣。
“你這來的也正好,不如秉燭夜遊一番!”
夜間的涼風習習,吹動著一個園子的花花草草盡皆窸窸窣窣,我就不由的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我覺得最來勁的就是“梵婀玲”這個字眼,violin,“梵婀玲”,一個古早海派人的形象就瞬間蹦到我腦中。就是這種微妙的近代文學感啊。
我對此有一種要大侃特侃的衝動,不過我什麼也沒說,我對著安德可沒什麼好說的。他現在半貓著身子側走在我的前方,一邊是在往前幫我照著路,一邊又兼顧著陪同的使命。
“安德,你調過來之後覺得如何?”
安德臉上流轉過很歡暢的笑容,憋了那麼久,可算是能夠對話了,大約是這神情,“托娘娘的福,過得極好。娘娘待我不薄……”
“說這麼多客氣話……”我不由地就給他打斷了,“這麼爽朗的時候,你也得直爽些才是。”
安德急忙搖頭,“奴才說的都是真真的,娘娘待奴才好,眾姐妹待奴才也甚是親厚。”
“左一句奴才,右一句奴才,叫你不必拘禮的不是麼。”
“哎!”安德有些害臊地答應了一聲。“多謝娘娘。”
“你是什麼時候進府的呢?”
“奴……”
“說我!”
安德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一下,“我……自小就是府裏的。”
“這麼說,你爹娘還在府裏?”
安德搖了搖頭,“九年前鬧過瘟疫都去了。”
想著生離死別,我心裏一陣酸楚,人間盡是些苦難,隨著一口氣就歎了出來,“那你將來可有打算?”
“打算?”他瞪圓了眼,又立馬眨了幾下,好像是聽了外星語。
啊,對哦,一個封建時代的奴隸,哪裏來的規劃人生的呢?
“就是說,如果怎麼樣都可以,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情沒有?”我趕緊改口。
他“哦”了一聲,然後無比憧憬地說道:“那自然……最想去遊曆山川湖海!”
那個上揚的尾音一直在我腦子裏盤旋,直到我躺在床上入了夢,也放佛還在耳畔縈繞。一個人渴望的感情這麼輕易地就說服了我,於是我又多了一個決定。
我會把安德帶上的,反正我毫無顧忌,我喜歡自己可以成人之美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