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釵被侍衛打落,明晃晃躺在絕世的虞美人草裏分外紮眼,儼然就是一具榮華一世淒涼無比的屍體,那就一直榮華下去,榮華著死去!
如果杜衣紅不是杜相府的長女或許會好些,會自由些的吧。她一定還記得景和問她的話,他為什麼她那麼喜歡紅色,其實她真的很討厭紅色和金飾,真的,非常非常,可是她從沒對他說過。
杜衣紅猛地睜開眼睛,有些虛浮的端莊優雅的笑著,風華絕代地走向杜紹,分明是那樣溫婉柔美卻讓人心驚,仿若杜鵑啼血最後的哀鳴,仿若以後她再也不會這樣笑了。
哀莫大於心死,不過如此。心已死,還有什麼可怕?往後再沒什麼可怕了。
杜衣紅滿腔複雜的情緒漸漸平複下去,極力壓製著,此後再不會如此癲狂。她坐一乘軟轎逶迤出了穀,也不知爹爹是怎樣找到她的。遠處一撥人井然有序的走近,杜衣紅聽得有耳熟的男子的聲音,頓生好奇,於是悄悄掀了轎簾一角看去。為首是一名帶了銀麵具的黑披風勁裝的侍衛,他此時正俯首待命,天色微暗又有些遠以致看不清他的相貌。
杜紹召那名男子上前,然後低語了些什麼。他等那些人一走,就朗朗笑出聲,笑聲乘了寂靜的山風倒有些寂寥、蕭瑟。杜衣紅微皺了下眉,若有所思,猜測大概是對相府有利的重大變故。
往後數日杜相府裏上下戒備森嚴,如臨大敵。杜衣紅被禁足在府中,杜相也不去看她,外麵的消息就更是一無所知。回過神去想,景和他們定然是沒死的,那日在冷泉池旁也隻是找到他的半截玉簫,他是不會死的。可知那麼尋死覓活是不值的,他對她從沒半點真心,鬧了這些日子,腦中忽冒出這樣的想法:我真的愛得他嗎,可他分明是不愛我的,真離了他活不下去,可自己依然好好的。早知如此,早些醒悟了,爹爹也不至於對我冷了心腸,應該隻是朝中近日變故事務繁多,無暇顧及我了。
杜相府為何要在此關鍵時刻仰仗杜衣紅做出退步,實在是因相府中無人,隻有她一人可堪當大任,顧及杜氏逐漸敗落的世家。杜衣紅上麵雖有個哥哥杜維棠,但整日遊手好閑不能見人,更別說繼承家業振興家族。下麵倒有些弟弟妹妹的,又都還小不能為父分憂,同宗親戚們的更沒一個在此際能頂事的。
轉眼又是清明,好一陣雨紛紛,落得心中煩悶。淅淅瀝瀝的雨滴到階前,一滴滴打著麻木硬冷的磚麵上。杜衣紅擁著銀狐大氅斜靠在紫檀木鏤芙蓉的軟塌上,一切忽然明了了,並沒有想象中那樣,過去了也就丟開了,隻是傷心幾日而已,這樣執著不過是緬懷,懷念曾經以為永世不變的兩小無嫌猜。當想及這一層,全身一顫緩緩的坐起,看著青蔥樣的窗外,仿佛有一堵曾經牢不可破的牆轟然倒塌了。
卻不知牆外是否是映日杏花、無垠芳草?
半月杜紹也隻看過她一次,當然沒有好臉色,經常愁悶的蹙著眉。但卻更加關心起她的生活起居,什麼政治功名、權謀經濟倒不大在她麵前說起,和太子的婚事更是提都未提,大抵是對她失望了。素日鬧騰倔性子的杜衣紅一時卻安靜了,任誰都不習慣,就連幾個貼身的丫頭翠兒、紅香也驚異了好一陣子。
錦花亭。
杜衣紅隔了雨簾在亭內撫琴,蘇合香混著雨氣更加好聞,沒來由的心中一慟指下力道一亂,弦刹那斷了,指尖雪白肌膚上一點點滲出血來,似有若無一聲歎息逸出。衣紅理了衣擺起身,依然還是大紅衣裳大團的華貴天下的牡丹圖案,仿若從未變過,可是早已隔出了滄海。
“景哥哥,你的風箏飛得真高!”一個小小的紅影跟著一個略高些的白影,他們跳躍在碧色延綿的春草裏,言笑晏晏,歡快得誰都不忍打破。
十一歲的杜衣紅開始有心事,單單喜歡說給她的景哥哥聽。她以為隻有他可以理解她,依然是哭笑如一,一起笑一起鬧,一起瘋魔一起玩笑。
自小也知道些自己的將來,必是與皇家脫不開關係。雖然小時候也和太子小王爺們玩鬧慣了,可終究沒有同景和那樣好。明明記得母親與齊王妃玩笑的那日,自己還羞紅了臉,說將來兩家必是成親家的,還說些必是極般配的話。他說要娶她為妻的話言猶在耳,說著說著怎的就變了?
說好要忘記的,近日有關景和的事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浮現,一如既往的嬉笑吵鬧,讓她不得安寧。杜衣紅開始有些怕了,不敢睡不敢想,更加不敢舊地重遊,就算不動不念,他影子到處都是。更不能阻止做夢,夢裏他依然會來,那個人一次次的來到她身邊,說些不羈的玩笑話。那些往事一遍遍在腦海纏繞,鬱結成痂卻換不來忘記,要忘記一個人,如此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