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四章 幽冥水獄無情司(1 / 2)

滴。

嗒。

滴,滴。

嗒。

一聲兩聲清晰的水滴聲,不能預兆,但是折磨人。清脆好聽,黑暗裏你可以想象它的澄澈無瑕,在這不見天日的牢裏,它給予你最大的支撐。

不知不覺,那聲音如幽魂帶惡意和侵略,一點點滲進心脈,然後你覺察到你的心脈漸涼,已經遲了;一個聲音彷徨在耳邊,不散,你以為是錯覺,可它異常的響,但猜不準下一滴是什麼時候,黑暗裏隻有這一滴,可以依托所有的感覺。那水無味,它不落在你的肌膚上,隻是有聲,一樣奢侈的聲音,讓你為之癲狂,略帶蠱惑意味。

迷亂,黑暗裏,你遇見你自己,你遇見妖魔,遇見舊時的親友,甚至你自己的色厲內荏。一切不過是本心之惡,本心之癡念,放不下的一概洶湧而來,將你撕扯,一分一分將你淹沒。

水,處下不爭,可一旦處上,它總是以最溫柔的手法消磨你意誌和心神。它的殺戮,不見血痕,可是殘忍,不能想象這是水做出來的事。

命若琴弦,水色震顫。

“姐姐。”

“娘。”

“師父。”

一個細弱的稚氣的聲音呼喊著她,仿佛是幼年的自己在呼喊,呼喊那些重要的人,在漆黑的虛空,有時會有錯覺,那些人都來了,隻是一觸就碎。

白衣女子慌亂的晃動著頭,那些聲音幻化而來的掛念讓她不知所措,她知道這樣下去會瘋,不知不覺間她已經開始焦躁不安了。

這是水刑,曾是誰的夢魘。

如今,水牢裏又有另一個受眾。白衣女子依然高昂著一顆頭,發絲被汗濕了,黏黏的附在略微蒼白的臉上,白衣在黑暗裏看不清楚,但一定髒了。

這表示她還很好,對手別得意忘形。

這是幽冥地獄,修羅堂的水牢第四層,下麵不知還有多少層,沒有人知道這裏的方位和裏麵的準確排布,甚至進來的人從不點燈,因此這裏不會有光,這裏幽深黑暗。虛靜也會讓人發瘋,不自覺得就想嚎叫,最終歸於安靜,如石投入湖,徒勞的掙紮毫無用處,不過是促使你瘋癲,然後更快的失去理智。

這裏充滿著鬼氣,陰暗濕冷,也許不知往來多少在這裏死去的魂魄。每一個囚徒都相隔很遠,於是漸漸自語起來,然後瘋了,然後死了,是被自己殺死的。

噠噠,噠噠,噠噠。

有微弱的腳步。

誰會沒事來這樣慘不忍睹的地方觀賞苦刑?那定是恐怖!

白衣女子動一動被鐐銬鎖得麻木的手腳,嘩啦嘩啦的抖落幾聲,精鐵相擊的清澈聲響,然後她笑,盡管身上傷痕累累,盡管牽動得心口生疼。

為什麼笑?因為她還活著,或者很遠的另一個暗牢裏有哪個老江湖在叫喊,抑或是微不可聞的腳步聲在靠近,又或者是笑天邊的另一個人。

噠噠,噠噠,噠噠。那人走走停停,仿佛在黑暗裏用腳步丈量距離,最後在她的牢前徹底的停住。

那人冷冷笑了聲,開了牢門,慢慢步進來。似乎是在黑暗裏打量白衣女子,又是輕蔑的一笑:“已是第四層了,姑娘果然好福氣,竟然還活著。”

白衣女子嚶嚶笑道:“水刑也不過如此,江湖中人誇大的說如何如何,如今親曆也不過如此。既然受刑者能活著出去,也不過爾爾。”接著又道:“還要煩勞公子來多探看幾日,我一時半刻也死不了,公子的精心的謀劃怕是要落空。”

“是麼?我可聽說,柳蓮歌為你瞎了眼睛,紅塵子也受了重傷,所有的身邊人都苦於找不到這裏。”那人篤定她會痛苦,會求他,會妥協,會投誠,黑暗裏嘴角不自禁的微微上揚,眼神點著蔑視。

白衣女子笑道:“嗬,那你這個身邊人卻不苦,也找到了這裏。我更要多活幾日等他們來找。”

那人冷笑道:“我還知道,姑娘——中了‘笑忘川’。”

白衣女子目光微微一暗,轉而不動聲色的笑道:“哦,公子也知道‘笑忘川’?既說起‘笑忘川’這種世間難得一見的至毒,公子可曾見過,可知道毒發時的症狀,如何解?我倒是很好奇,望公子賜教。”

那人道:“剛巧我見過,還牽扯些朝堂恩怨,聽說和前朝的‘冠虞候’有關。‘笑忘川’平日未必看得出,像你就是這樣,此毒三年五載間也死不得,毒發時倒驚心動魄。”

那人走近了一步,帶動一陣風,衣袖間一縷似檀非檀的香,“姑娘既有興致聽,我便說與你聽。情思蠶蠱可曾聽過?它是拂月國中至聖的國禮,此蠱極為霸道,可解奇毒百病,但種下蠱後,宿主易受控於第一個給血者,而後嗜血如妖魔。因為此蠱通靈知性,極有先見預知之能,甚至操控宿主神思,以致宿主輕易不能死。種下情思蠶蠱是你唯一的活路。”

發覺白衣女子愣神久未出聲打斷,那人輕笑起來,輕輕用涼滑的衣袖拂過她的臉頰道:“不想,前日拂月國君遣使臣送國禮,向新帝示好……”

“你是隸……”

黑暗裏他似乎背過身去,觀望虛空裏的什麼,竟然歎道:“我在這樣的無邊黑暗中生活了十五年,也許還會繼續。你們這些能夠在陽光下自由走動的人,暖香沁人的陽光不知珍惜,現在你可嚐夠了黑暗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