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孝女甘心白刃馬秀媽計賺紅顏(1 / 3)

詞曰:

漫道落花圈套,自是甘心行孝。一死結冰霜,豈不免人嘲笑!知道,知道,雪裏梅花香悄。

右調《如夢令》

話說王員外夫婦子女,看了一回,又望一回,直等去得無蹤無影,方大哭一場。無奈何,隻得嗚嗚咽咽哭回家中。

不言他父母兄弟恁的悲哀,且說那馬龜別了他父母兄弟,叫車夫趕行。一路饑餐渴飲,夜宿早行,非止一日,來到臨清地方。翠翹問車夫道:“這是什麼所在?”腳夫道:“這是臨清地方。”翠翹道:“呀!如此到家了。”腳夫道:“早哩早哩,再是這幾日差不多了。”翠翹點首歎道:“果然不出吾所料。”一路上見車馳馬驟,落日浮雲,無一非傷心之地。回望京畿,遙在碧雲天外。腸斷心灰,淚枯氣短,漫成一絕,以誌怨思。

詩雲:

關山迢遞路漫漫,浪跡萍蹤不忍言。

惟有癡情丟不去,浮雲落日滿山前。

又數日,方到臨淄地麵。那腳夫道:“小娘子,如今好到家了。”原來這臨淄是古齊地,乃山東地方。那馬龜已到本境,便先著跟隨的去報家信,他下了牲口,跟車兒漫走。見兩個戴鬃帽的人對他道:“馬爺討得好人手,明日來恭喜。”他答道:“不敢不敢。”再行一程,見一婆子,年約四十以上,肥胖長大,麵頗白淨。接著道:“翹兒下車來。”翠翹見他恁的稱呼,不知是甚等人,連連走下車子,就要相叫。那婆子道:“進家裏去,參拜了家堂香火,再行大禮。”

翠翹隻得隨他進門,見那門上一對聯句道:“時逢好鳥即佳客,每對名花似美人。”心中疑道:“這是個甚等人家?”進得門來,隻見內中已有兩個婦人,濃妝淡抹相迎。又見有四五個讀書的在那裏探頭張望。翠翹一發心下不解。行到家堂之處,早已有供獻果品在那裏。遠看象一幅關聖帝君,細看卻是兩道白眉。這神道叫做白眉神,凡是娼妓人家,供養他為香火。若是沒有生意,這些娼妓便對此神脫得赤條條,朝著他獻花禱祝一番,把筷子連敲幾下,藏在床頭,第二日便有客來嫖。若是過年,將雞魚肉三獻五供。一碗飯,三杯酒,請了白眉神,把這三獻五供並在一個沙盆裏,酒飯俱別用碗分盛,亦坐在那放供獻的沙盆中。將日用的馬子,預先洗刷幹淨,到此日請獻過神道,將沙盆放入馬子裏過除夕。次日看有甚好嫖客浪子來賀節,取出與他吃了,那人便時時刻刻思念著他家。就要丟開,那禁陡的上心來。所以人家好子孫,新正月初二三切不可到妓家去。

翠翹認不得是白眉神,隻道鄉風不同,各處供的上神,倒身就拜。那婆兒囑道:“保佑翠兒千人見千人喜,萬人見萬人愛。朝朝寒食,夜夜無宵,貴客闐門,嘉賓滿座。”翠翹雖不能盡識其鄉音,大約曉得不是好說話,淚如雨落。拜完了,那婆兒領他到堂前道:“你碰了我的頭。”翠翹無奈何,依他磕了四個頭。婆兒道:“磕了舅舅的頭。”翠翹道:“他是我丈夫,替我同眠同宿,今日怎麼叫我叫他做舅舅,我卻又嫁哪個?”

那婆兒聽得此言,急得三屍神暴跳,豪氣衝天。道:“這等說起來,你要占我的老公了!”翠翹道:“明婚正娶,討我為妾生子,怎說我占?”一發急得那婆兒氣都轉不來,對著馬龜罵道:“臭烏龜,臭忘八,我叫你去討人來接客掙錢,誰教你替他睡的?”那龜子一句也沒得說,隻得努了那張嘴。婆兒罵翠翹道:“賤人!好子妹不鑽龜,他就要替你睡,你也不該肯,都是你這騷娼根,皮癢騷發,引誘這王八亂做。今日若不打你,下次怎管得你下!”不由分說,一把頭發抓住就打。翠翹此時已曉得他是娼家,已打點要尋死,拿出藏的剃刀在手中,看得眼目眾多,不能下手,待空行事。撞著這婆兒不知來頭,一把頭發抓過來就打。翠翹大叫一聲“苦命翠翹,不要命了!”望喉一剃刀,撲身倒地。但見:

血似湧泉流出熱,屍如草萎玉山頹。

翠翹橫死地下,血流滿屋,趕進一班地方人等,道:“馬秀媽,你著馬不進充作富翁討妾,誆騙良家子女,他不肯接客,你卻千打萬打,生生逼殺人命,這事牽連地方的,卻是放你不得。不死便罷,死是要償命的。我們先去報了官府,免我地方幹係。”言畢,就要去。馬秀媽著了慌,道:“列位老爹且暫留一步,我不曾問得他的來頭,聽見他不拜舅舅,說他是丈夫,我道初不斷,後來亂打他幾下,做個例頭。不想他如此性烈,就刎死了。若是死了,也是前生一結。若是救得活,我擇個好人家,嫁了他就是。列位且莫報官,省得又多費一番事體。我這裏備一個東道,列位寬飲一盎,我們抬這女子去救一救看。救不活,自然要到官的,也求列位方便,若救得活,薄具微禮,求列位不報官司。”那些人做好做歹道:“秀媽是曉得事的,我們便依他而行,他自然曉得我們。大家一齊在馬家吃酒。這秀媽討個人進門,不曾趁得一個錢,例先要破鈔,這是他性子急逼出來的。”